“曹氏鸭脖”的工业辣椒精，怎么迷倒了爱吃辣的年轻人？
必须承认，爆出“曹氏鸭脖皆为工业香精和辣椒素调兑”的新闻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这家卤味。它所代表的热卤，也让我始终困惑于“跟麻辣烫到底有什么区别”？于是假期结束，回京首要大事，就是打开外卖平台搜索“曹氏鸭脖”。最近一家竟离自己只有548米，曹氏果然悄无声息地挺进了帝都。
吃辣我不算行，选了微辣的青笋、藕片、鸭郡、外加一个鸭锁骨、一个鸭掌。32元，并不便宜。
开盖，一股浓郁却不太正常的辣香味儿径直往我鼻缝里钻。不能说这香气不是“动物油脂配合香料的复合香味”，但感觉就像人工智能画了张美人照片，细看不是手指多了一指头，就是眼睛和嘴巴仿佛在长在两张脸上，怎么都不对劲。
辣是真的辣。半碗下肚，嘴仿佛被容嬷嬷刺过了一遍，虽然镜子里看不出，感官上自己就是《东成西就》里的香肠嘴梁朝伟。整份吃完，嘴唇已经没有知觉，舌间胃囊全是刺激的灼烧感，眼泪在眼角打转。疯狂喝冰酸奶，缓了30分钟，才勉强回归正常。
《东成西就》剧照
然而伴随着辣疼的消减，一种奇怪的，近乎于怅然的失落感也随之攀涌心头。若不是理智在线拼命劝阻，我很可能就要下单辣条或者黄飞鸿了——虽然不想继续曹氏，但我想继续麻辣。
越来越能吃辣的年轻人
尽管我们近10年才切身处地感受到沸腾鱼、毛血旺、辣椒炒肉、螺蛳粉的顶级渗透力，但当我发现麦当劳早在24年前就洞悉了“辣椒”对年轻人的诱惑力，为中国年轻人量身打造了辣度能达到1000史高维尔（看齐老干妈）的麦辣鸡腿堡时，还是略有吃惊。
年轻人喜欢吃辣，看来很早以来就不是秘密。百威英博2021年发布的《年轻人饮食调查报告》显示，麻辣味外卖最受年轻人的喜爱，其中40岁以下的年轻人占到了超过90%。美团点评的数据则进一步具像化，指出辣口味食品在所有味道的中消费占比达到41.8%。也就是说甜咸酸苦加起来也就差不多与辣持平。
只是为什么是年轻人，不同的视角却有着不同的回答。
一种说法，是辣并非人类天然接受的味道。无论生于四川重庆还是贵州湖南，倘若将辣椒直接丢给婴儿，宝宝第一反应仍是疼到哭泣。吃辣跟遗传学毫无关系，主要还是生长环境带来的接触早晚。很多人18岁上大学才离开家，第一次自主选择吃什么，辣味也就顺势在这个年龄层首次开花。
另一种说法，牵扯到经济和地理条件。自古不缺盐的沿海城市和江南平原，放在今天也是吃辣能力有限；过去会首先拿起辣味刺激武器的，还是地理交通不够优渥的山区，或收入不丰的平民，他们将辣这个刺激性味道与咸一同搭配，光靠两个简单滋味，就能吃够一整天干活的能量。
时间来到21世纪，收入有限的就变成了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学者曹雨写过《中国食辣史》，他观察35岁以下的人明显吃辣更多，原因就是一个城市中，35岁以上的居民中本地人会偏多，35岁以下的外来流动人口偏多。年轻人刚念完大学，拿着最基本的工资，梭子蟹三文鱼是真的没有实力猛吃，辣椒炒肉或着简单的火鸡面，再来一大碗米饭，半推半就能撑一天。
我们为什么痴迷辣椒素？
我觉得这两种说法都对，结合起来恰好能解释20多年前，风靡全国的“变态辣鸡翅”挑战赛和之后的“火鸡面”挑战为什么都出现在校园里。
不大的小门面，写满了年岁的烧烤炉，只要学生能吃完一个变态辣度的大鸡翅，老板就全额返还账单。火鸡面更简单，全在调料包上，重口味化学元素粉加辣椒素，年轻的大学生身无斗金，味蕾又初次绽放，只需一个简单的热水壶，辣的奇妙感受就可以在身体里蔓延。
迷恋过“变态辣鸡翅”的人，曾如此描述那瞬间发生的事：先是短暂麻痹了几秒，太阳穴拉响警报，口腔里像着了火，仿佛有烟雾要从耳朵里冒出来。过了差不多1分钟，意识才慢慢清晰，但痛苦并没有立即退去，而是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上涨、回落，再上涨……
这不就是上瘾么，让人欲罢不能，仿佛过山车一般，重点是，还合理合法。
曹氏鸭脖虽然名叫鸭脖，卖得最好的还是方便面、贡菜、莴笋这类麻辣烫里标配的蔬菜。倘若一个荤卤都不点，价格不仅远低于连锁麻辣烫，还可以自我调配极致辣度。毕竟官方都表示用了工业辣椒素，辣度是百万史高维尔起，只需几滴就可以辣出人生新境界。当辣椒素与人类瞬时受体电位（TRP）通道产生反应造成灼烧的错觉，使大脑体误被被烧伤，释放出缓解痛苦的内啡肽，痛苦便化身成了快乐。
2023年，在就业、车贷房贷的压力下，早已步入中年的“变态辣鸡翅”一代，重入生存焦虑。精神的重担无处安放，心理的郁结无法调节，积压在血管里细胞里，就需要一些特殊的物理渠道进行释放。
辣，这个合理合法的情绪调节滋味，便再次登上舞台。
这也是这次曹氏鸭脖新闻吊诡的地方，明明全社会都在反对预制菜，反对科技与狠活，但放在曹氏这里，当其以蓝V认证账号坦荡大方得表明自己的确是各种科技与狠活外加工业辣椒素调兑出来的滋味时，广大的消费者，尤其是年轻人，反而不再对其抓着不放。他们美其名曰“你不嫌我穷，我不嫌你差”，自认年轻的身体经得起辛辣食物的轰炸，反正工作上老板也没有很仁慈，高压加班一个不差，我还不能吃点垃圾食品让自己快乐快乐么？
心理学家保罗·罗津（Paul Rozin）把这个叫做“良性自虐机制”，他认为辣椒带来的灼痛感，虽然是一种消极体验，但不久就会消失，且不会带来其他伤害，这会给人一种在安全范围内对危险的掌控感，从而把消极体验转变为积极体验。同时，我们会在不断尝试中逐渐提高可接受的刺激强度的阈值，于是，我们就嗜辣成瘾了。
纪录片《宵夜江湖》剧照
曹氏用的工业辣椒素到底是什么？
只是，狂欢过后，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回归平静的我们还是想知道，工业辣椒素到底是什么？它对我们身体有害么？会不会有什么长期的隐形副作用，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死去的记忆重新袭击我？
为此丁香生活研究所曾经做过非常全面的科普。
与鸡精和“肉香王”不同，辣椒素的确是天然提取物，学名“辣椒油树脂”或者“辣椒精油”，提炼方法和提炼薰衣草精油或玫瑰精油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因为油溶性的辣椒素的存在，使得这个精油比其他芳香精油多了分“辣”（痛）味。
中国目前能找到的最辣的德宏“涮涮辣”，极致也只能达到40万史高维尔，工业辣椒精通常一百万起跳，所以必须以“滴”为单位使用，不仅无色无味，几滴就可以辣死一匹马，的确是生化武器级别的存在——此处希望所有使用辣椒素制作食物的老板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辣椒素是纯天然，但通常愿意使用辣椒素来替代真实辣椒的产品品牌，对于其他原材料也会保持着“宽容”的态度，比如用骨汤浓缩膏代替真猪骨；用劣质冻货加肉类护色剂，替代新鲜鸭脖鸭头。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吃完类似曹氏这样带有浓郁“假肉香”的产品，还是会出现拉肚子的情况——可能是辣椒素刺激肠胃，也可能是本身的产品用的就不是很干净。
但不打紧，借着辣素洗清肠胃，第二天我们又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毕竟年轻。
《火锅英雄》剧照
已故的美食家安东尼·伯登曾经说过，“年轻的时候，可以大巴上睡觉，可以打地铺过夜，没有车贷房贷没有家庭责任，可以吃着最廉价的汉堡，穿着最破旧的衣服而丝毫没有不自在，因为你年轻，你拥有最健康的身体，最充沛的精力，以及最无限的可能”。
某种角度来说，当我们还能够沉迷于辣椒素的刺激和快乐不可自拔，是不是也在说明，我们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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