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声」论战争与斗争:如何理解俄乌、巴以冲突?
一:战争与斗争由何而来
战争与斗争不是同一码事。从近两年发生的俄乌战争和巴以战争就足以观之。引发战争的决定因素是复杂的:决策者个人的一时恼火或掌控国家利益集团的贪欲;国家的领土和主权或国民的利益;长久以来的政治文化敌对关系或民族仇恨历史……一言以蔽之:利益,恐惧和荣誉。至于出于谁的利益,出于谁的恐惧,出于谁的荣誉,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放在今天的世界,招致战争的这三者并不根源于其国民,而是某些“部分”的三者被触及,而后煽风点火到其国民身上罢了。俄乌战争便是如此。难道顿巴斯地区的残忍行径是在2022年才被证实的吗?难道俄乌国民之间的仇恨已经到达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吗?难道乌克兰人民生活惨淡的根源和盗走其国家与家庭财富的根源在于俄罗斯吗?无论哪一方的声明都不足以使这场战争名正言顺,因为无论哪方都不是出于人民的“利益恐惧荣誉”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不过,最终为其买单的是俄罗斯人民和乌克兰人民。
斗争则不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如此简单明了。大多数人是“厌恶风险”的,也厌恶暴力和杀戮,这是品尝哪怕极为短暂但宝贵的和平生活产生的——人一旦体悟了一种温馨安顿的生活,难道还会自愿颠沛流离吗?不过,平日里和善温润的人,一但其自身和其所爱之人的生存根本受到了动摇,就要爆发出一种兽性;和平生活所带来的犹豫和迟缓让他逃避,但他终还是要面对残忍的现实,他要目睹他赖以生存的一切被毁灭;由此引发的喷涌而出的愤怒、极强的内生动力、杀身成焚的斗争精神和献身精神促成了“斗争”这一行为本身。这种情况也可以推广到更多人身上,最终反应为所有受压迫者向着压迫者的斗争。巴以战争的由来大抵如此。无论历史被如何编排,这个故事无非就是家园被人强占、亲者受人屠戮、自由与尊严被践踏的古典冲突。以色列人的压迫和侵略一旦发生了,随军队一同而来的鸠占鹊巢者就已经丧失了正义性(更何况以又有“全民皆兵”)——他们的生存已然建立在别人的被驱逐和死亡之上了。
试想你是一个巴勒斯坦人,一日在你平静的家园中接纳了一些无家可归者,翌日他们便杀死你的丈夫、残害你的女儿儿子、强奸你、掠夺你辛苦经营的财产,还要把你关进带网格的笼子里称你为难民……如此时刻,你难道还要温和地同这些强盗的同胞谈“正义”吗?你有权也应当行使你的暴力,把这种痛苦反馈给他们。这是我们如今所看到的。哈马斯的行为是一种极端的恐怖,但更是建立在已然发生的以色列的恐怖上的斗争。压迫和剥削既到,斗争便是正当的。
由是观之,虽然招致战争的原因纷杂,但战争正义与否并不难判断。倘若这场战争是由被压迫者的斗争所形成的,那么这便是正义的战争;倘若这场战争无关于被压迫者向压迫者斗争,那么我们便无法称这场战争是正义的(这并不妨碍一场战争有一定的正当性)。以俄乌战争为例,北约对于俄国家安全的侵犯并非一天两天了,以往出于压倒苏联的目的演变到今天不仅是打击俄的势力更是要与东亚战略形成对华的合围。既然国家安全被威胁,那么反制动作就会出现;这场出于自卫目的的战争于是便有了正当性。之所以俄乌战争不能称为正义战争,是因为俄乌士兵所杀死绝大部分不是压迫他们的主体或其从犯。在这场战争中,俄人民自卫的对象应当是北约(以美国为首欧洲诸国为主的军事组织),乌人民斗争的对象应该是其内部的纳粹与走资派,盗走其主权导向北约的利益集团。
这样的判断在纸上容易得到,希望使这一斗争发生却是不现实的。战争是谁杀死谁,而民众的仇敌也因此事具体的“人”。让他们恨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是容易的,恨一个不见踪影的“集团”或“组织”是如此之难。巴以战争不同是因为它发生的恰好如我们的分析一般简单(即使如此依旧有广大的人支持以色列“文明”的“反击”)。在反殖民的时期,战斗的发生顺当,是因为斗争的对象和战争要杀死的对象都是很明确的,就是压在人民头上的外国殖民和他们的“皇协军”。在今天,战争与斗争的对象都被模糊了,使得我们一遇到它们就陷入复杂痛苦的论述之中。
在这里,也简单反驳我所看到的关于巴以战争的评论。这是他们的论据:
“从现实的角度来看,以色列是中东地区唯一的民主国家,也是科技文明的代表。以色列在这片贫瘠狭窄的“应许之地”建设出了一流的现代国家。以色列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军事技术、医疗技术、农业技术、信息技术等,为人类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以色列也是一个多元化和包容性的社会,尊重人权和法治,保障少数民族和宗教的自由和平等。 相比之下,阿拉伯国家大多是专制和落后的国家,没有民主和自由,没有科技和创新,没有人权和法治。他们依靠石油收入维持生活,却不愿意改革和开放。他们滋生了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对内压迫自己的人民,对外威胁世界的安全。哈马斯就是一个典型的恐怖组织,它不承认以色列的存在,不遵守任何协议和规则,不关心巴勒斯坦人民的利益和福祉,只想要通过暴力和恐怖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摘自公众号“新界说”的文章《荣誉属于以色列》
这一些人支持以色列,因为以色列相比于巴勒斯坦,从文化上和科技上是更为先进开明的(他们这样认识)。缘此,他们认为他们支持了民主与自由,科技与创新和人权与法制。
先不论我们如何评价文化与科技的先进开明,无论这是否如实,一场战争都不因为其发起者“先进”就正当。以这种视角出发,号称“民主与自由”的典范的国家便有理由踏足全世界任何一处地方管理那里的人民。这一论调反对了主权,忽视了这一过程本身是否就侵犯了民主与自由。
其次,请看以色列的“文明”如何惠及巴勒斯坦人吧!生活在加沙地区的巴勒斯坦人不啻没有了所谓宗教自由与人权法治,连自己的生活都被夺取了。他们被关在以色列的笼子里丧失自由,并且面临着贫困、饥饿、疾病等等危及生命的问题。
与这些人讨论巴以战争是困难的,我们与他们既有思想方法上的差异,更存在认识客观现实的迥然。他们只愿意看到以色列人的困难却看不见巴勒斯坦人的痛苦。任何理论的分析都很难动摇他们已有的立场,即使我据理力争一字一句地基于现实反驳都不能让他们反悔。但我们要对他们的错误观点和论述加以批评,以避免更多的人被错误的思路误导。诚心地祝福这些错误观点的支持者不要有朝一日在自己的土地上被人奴役后才幡然悔悟罢。
二:战争与斗争的现实
在谈论完战争与斗争的“是什么”与“正义与否”,我们也要谈论战争与斗争的现实。我们首先要认识到,在保护一国的主权、保护其国民这件事上,国民们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国际法是没有强制力做保障的,国际问题裁决先取决于大国的战略,而后看大国的切实利益,再然后看诸多被影响国家的利益,最后才看问题发生所在地国家的“道理”。而世界上绝大部分国民所生活在的国家相比于体积庞大的我们和那些发达国家是渺小的,他们的话语权也因此是微弱的。假设各个国家的利益诉求是不同的,那么少数人联合起来相比于多数人联合起来一定是更容易的。我们鲜少听到少数国家的合谋,是因为这种合谋是秘而不宣的(而不是这种合谋就不发生,否则太不通世故)。基于这种现实,一个小的国家想要通过联合国得到正义的判决,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然巴拿马人民还需要用血肉从美国大兵枪下去换取在他们土地上的运河吗?事实道理往往如此显然,却无法使得人们得到应有的公正。既然不能和平地求得公正,那么就要向压迫者采取暴力的斗争。
在这一斗争中,一个国家也往往是孤立无援的:
“人类,虽然同情之心与生俱来,但对于他人所遭遇的不幸,却根本无法想象出当事者心中自然激发的情感究竟会激烈到何种程度。对怜悯之心赖以存在的处境变换所做的想象,不过是瞬间即逝而已。对自身安全的考虑,自己并非真是受难者的想法,依然继续充斥他们的头脑;不过这种情况既不妨碍他们对类似受难者所感受的一种激情加以想象,也不妨碍他们对任何势必具有相同激烈度的事情加以设想。”——摘自《道德情操论》
虽然人们有这种宝贵的同情,但牺牲是要由该国国民自己承担的,斗争终究要靠巴勒斯坦人民自己进行。这时,无论客观实力如何,无论有没有战略纵深,无论其他国家支持还是反对,巴勒斯坦人民都要采取不同烈度的斗争手段来达到解放自己于以的压迫的目的。不能因为自身实力孱弱,自己的国家面积小,自己不受到其他国家的支持,就直接放弃了自我保护的行为。面对一群豺狼,我们不会因为自己赤手空拳、孤立于狼群而举手投降,那样的下场无疑是被一口口撕咬成肉糜;我们只有让豺狼被打的吃痛,才有可能打击他们吃掉你的野心,才有机会避免丧命狼口的威胁。这一比喻扩大到诸多国家上也是应验的,那些怀着投降即生存的侥幸国民们要过比死亡还痛苦的生活。全体他们奴役;男子他们杀害,女子他们奸淫。这在披着文明皮毛的社会的今天是这样:男子被投入到回报不足的高强度体力劳作中,女子以经济手段被迫从事家庭仆人、卖淫、代孕这样的“工作”。出于这样绝望的情景,我们没有理由要求这些苦难的遭受者们直接向军队寻仇,这不现实。我们应当支持他们采取一切可以打击侵略压迫意图让侵略者吃痛的手段以求得公正。
倘若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认识到这种绝境,那么他们便能团结一起作斗争。可惜现实并不如此。就连巴解阵的政党也不是一条心思的:巴民解的主席阿巴斯已经和哈马斯“切割”了。如此观之,哈马斯的撕咬只是短暂的火光,并不足以促进达成任何诉求。国际势力可能迫使目前的战争被终结,却不会更多地为巴勒斯坦人做什么。目前这个古典而了然的舞台剧情节告诉我们:国际法在没有强制力的支撑下是如何脆弱;帝国主义已经发展到了何等的阶段;诸多国家自己所面临的境地已何其凶险。
国际社会也大体面对着如此的分裂。国际上各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情况是千差万别的,其诉求也是千差万别的。除非这种压迫是向着所有人的,除非这种压迫使得各个受压迫的方面都能吐出同一诉求了,不然永远有迂回倒戈者,有“皇协军”。我还要基于这种现状做出预计,那就是这样的悲剧还要在世界范围屡次重演。强大国家要利用这样的手段从其他国家攫取利益一次又一次,以缓解其内部的无法基于当前制度和生产关系解决的矛盾。站在正义一方斗争的人民会感到困惑,因为他们无法理解自己如此正当的行为为何得不到支持,并且他们的牺牲为什么无法使理所应当的诉求实现;倒戈者们反而因为他们的斗争而更有价值,在生活中和权利上被保障。我愿以此宽慰他们: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显然目前的国际环境远没有到达那么干燥那么炙热的程度。不过任何一根焚烧的小草都将蒸干它周围的水分,让将来的野火焚烧更趋于可能(这些零星的斗争将促进国际范围内的宣传,也会促使帝国主义压迫的固有性质暴露于人们面前)。在野火焚烧之后,青苗会从先前黢黑的灰烬里破土而出。届时,原先的压迫将面对永恒的终结。
作者:黄城豪
编辑:鸥鹭会
配图:China Daily, 网易新闻, UVA Today, BBC, and Tomas Rag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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