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到底烂不烂?
┃一时强弱在于力
千秋胜负在于理
《喜》到底烂不烂?
©文/自由的海豹 编辑:瑞秋的春天
☄ 我们今天已经很难知道,喜,这个两千年前的基层法吏,是一贯思想端正,自认为奉公为民?还是能从环境跳出,有过一刹那的反思和动摇?
《喜:一个秦吏和他的世界》,是武汉大学鲁西奇教授的新书。这本书很火,争议也很大。不喜欢这本书的人,说它是“硬伤累累的烂书”。
喜欢这本书的人,又说它“瑕不掩瑜”,是“一次极具价值的尝试”。
首先呢,第一眼看到这个书名,我不由联想起同时间出版的,罗新的《漫长的余生:一个北魏宫女和他的时代》。然后按照这个模板,很快脑补出了一个系列:
《江:一个北宋土匪和他的兄弟》、《沉重的世袭:一个大明军户和他的战争》、《帝制的缩影:一个晚清太监和他的人生》
笔者不禁想问:“为什么现在的历史著作,都喜欢起这样的书名”?正当费解之际,一瞥西方著作,恍然大悟。
《奶酪与蛆虫:一个16世纪磨坊主的宇宙》、《行者轨道:一个16世纪文人的双重世界》、《伊丽莎白·马什的磨难:世界历史中的一位妇女》
原来是对西方“微观史”的模仿。
在介绍《喜》之前,容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微观史。
微观史,是上世纪70年代兴起于西方的一种史学思潮。“微观”,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关注小人物、小符号,来梳理历史的大脉络、大进程。这种用“放大镜”观察的历史之所以能够兴起,离不开西方的史学传统。
言归正传,咱们继续说《喜》。“喜”是什么?用作者的话说,他是生活在“中国最伟大的时代——秦始皇时代”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吏。
喜的一生是这样的:
他出生于前262年,秦和赵爆发长平之战那一年,比秦始皇早生了三年。
他死于前216年,罗马和迦太基爆发坎尼会战那一年,比秦始皇少活了六年。
喜的老家在关中,是跟随秦军南下攻楚,才定居到了南方城市安陆(今湖北云梦)。
不久后,喜在安陆出生。并长成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茂密的小伙子。
作为征服者的后代,喜的仕途比较顺利。17岁,就通过了“傅籍”(编入户籍),取得了当吏的资格。20岁时,扎根基层,当上了乡里的“吏”。22岁,年轻有为,升任县里的“吏”。不久调任离家200多里的鄢县(今湖北宜城)的“吏”,负责“治狱”(审理法律案件)。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喜是“高质量男性”。他根正苗红,高大帅气,还是南方某二线城市的公务员,应该是不少女孩理想的类型。
因此,喜的感情也很顺利。
25岁,喜与某个女人结婚,可能还纳了两房妾。一年后生下长子“获”。婚后,喜仍在鄢县工作。
36岁,喜升任南郡(今湖北荆州)的属官。此时的他,又有了次子“恢”,和小女儿“穿耳”。家庭美满,事业有成。
46岁,喜在家乡安陆病死。结束了他“吏”的一生。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为什么要了解喜?我们凭什么了解喜?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喜这样级别的官吏,根本不足以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史记》里随便一个龙套,比如曹无伤,都是喜高攀不起的“大人物”。曹无伤的职位是左司马,是楚制下军队的二把手。结果只出场了一次,就领了盒饭。
你说喜这样的基层公务员,凭什么能把生平经历,流传后世呢?
答案是喜死前,把超过1200枚竹简放在了自己墓中。这些简中,除了有跟喜工作相关的《秦律十八种》《效律》《秦律杂抄》《法律答问》《封诊式》《语书》《为吏之道》,还有秦人用来占卜吉凶的《日书》,更神奇的是,喜还自己撰写了一部历史《编年记》,记录了自己的生平经历和秦统一六国的大事。
正是这样,喜凭借自己的努力,摆脱了被遗忘的命运,也成就了《喜:一个秦吏和他的世界》。
读《喜》,有一个最直接的感悟,就是秦法确实很残忍,喜墓中的《法律答问》,是秦代法律的一手材料。《答问》记载,父母擅自杀死子女、奴婢、妾,不用负法律责任;丈夫把妻子的骨头打断,只用被处以耐刑(剔除鬓毛胡须);
这种法制思想由秦至清,一脉相承。《唐律疏议》规定,“诸殴伤妻者,减凡人二等论;死者,以凡人论。”“殴妾,非折伤无罪”。
《大清律例·刑律·斗殴》规定:“其夫殴妻,非折伤勿论;至折伤以上,减凡人二等。须妻自告乃坐。至死者,绞。”“殴伤妾至折伤以上,减殴伤妻二等;至死者,杖一百、徒三年。”“夫过失杀其妻妾,及正妻过失杀其妾者,各勿论。”
这说明千年秦制下,家庭成员对家长的依附性很强,含有奴隶制色彩。
《法律答问》还记载:“可(何)谓‘四邻’?‘四邻’即伍人谓殹(也)。”本身一家,加上四家邻居,共五家,编成一个“伍”,是为“伍人”;同“伍”之人,应征从军,在军队中也编成一个“伍”,也是“伍人”。所以,在家乡是“四邻”,到军队里就是“同伍”,邻居也就是战友。将居民编制与军事编制对应起来,使兵民一体,是秦代邻里制度的实质。
我们熟悉的“连坐”就来源于军法。“军中之制,五人为伍,伍相保也。十人为什,什相保也。五十为属,属相保也。百人为闾,闾相保也。”如果一伍之中有人干令犯禁,同伍之人举报则可以免罪,如果知而不报,则全伍均予诛杀。一个什、属、闾,都是如此。这说明秦制下,全国本质上是一个大军营。
“在这种法律下,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法律通过“制造”或“建立”其一个合法的恐怖体系,并使每一个人都匍匐在这个体系的制造者面前”。
笔者认为,这就是《喜》这本书的核心思想。
总得来说,《喜》并没有颠覆我们对“暴秦”的认知,只是在细节上丰富了我们对秦制的了解。但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武断地把它评价为一本烂书。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是,如果《喜》这种有一定思想深度,下了一定功夫的书,都要扣上一个“烂书”的大帽子,你让那些照搬照抄、狗屁不通、浪费纸张的书情何以堪呢?
作为微观史著作,书中需要考证的细节成千上万,有几处错误属实情有可原。鲁西奇本是历史地理学出身,书中地理考证部分比较专业,秦汉社会生活比较生疏,也属正常现象。不过,笔者并无意为《喜》开脱。既然是写书,就不能怕别人批评。想当年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出版,也是骂声一片。学术著作,只有经得起时间检验,才能彰显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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