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拖延症”还有救吗?
文| 驳静
拖延症可以称之为当代年轻人的“不治之症”,这种折磨身心的当代“酷刑”也是典型的“自我破坏”方式。
一个当代年轻人熟悉且恐惧的场景:第二天要向领导做汇报,而你原本有一周的时间做准备,时间却一分一秒地来到了最后一天晚上6点钟。这时候距离睡觉时间还有6个小时,不吃不喝、屁股粘在凳子上,是可以将PPT勉强做完的。但要说整个汇报达到让领导满意的程度,那可能还得从一周前做起。
过去一周,你头脑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项工作本来也是你不擅长的,绝无可能做好。果不其然,你最后还是熬了半个夜,在焦虑与匆忙中做完了。第二天,汇报一开始,你就意识到自己准备的比不足还要再欠缺一些,这种欠缺与不足,也不出意外地被领导察觉。你于是告诉自己,你看吧,我就知道他不会满意的。
《破事精英》剧照
这种拖延战术在我工作的头几年,很明显。我们记者的工作,一半是采访写作,另一半恐怕是跟拖延心理作斗争。有时我把家里所有的家务都做了一遍,再刷上两小时手机,一边厌弃自己,一边仍然不肯打开文档。
但关于拖延之恐怖,我永远记得一个场景,发生在读本科期间的一个夜晚,地点是宿舍楼三层的自习室。我抱着书去准备第二天上午期末考试的科目,一门需要背书的考试,而我的书还是崭新的。我把书往桌上一丢,发现这间自习室桌子极窄,椅子极硬,天花板很矮,天很热,人很多。他们都是没有提前复习来临时抱佛脚的人,这样的学习环境,没有人有怨言,因为每个人都自觉活该被惩罚,明明可以白天去宽敞明亮的图书馆学习,如今沦落至此。甚至连临时抱佛脚都很不认真,有八成人在玩手机,包括我自己。我心里有一个声音挥之不去——反正也考不好了,今晚看不看也一样了。
《请回答1988》剧照
不过,我不是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拖延最严重的。就在上周,一个前同事午夜突然找我,问我在没在写稿,她说她第二天中午有6000字要交,而现在光是开头就卡了两个钟头了。“我怎么又在遭这种洋罪!”她说。我对她的焦虑感同身受,但也确实对6000字任务量压缩到一整夜的紧迫感而感到毛骨悚然。我已经很多年不这样拖稿了,但拖稿造成的严酷场景还是历历在目。
《我的房间》剧照
拖延症是一种典型的“自我破坏”,也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可以说就像流行性感冒一样普发、没有特效药。自我破坏的其中一种定义就是,“自我妨碍,自己为自己实现预期或期望的结果制造障碍”。
但不要以为只有“拖延”,人类是很意思的,为了自我破坏,想尽一切办法。一个正在减肥的人,晚上10点鬼使神差,撕开了一大盒冰淇淋,她给自己的借口是,第二天晚上有一个不得不参加的饭局,这意味着前10天控制饮食的成果将遭遇毁灭性打击,于是自暴自弃,将手伸向了冰箱。她心里知道,假如她昨天去超市买电池时,没有特地绕到冰淇淋那片区域,今天晚上就可以避免狂吃了。
一个应该戒酒的人,同事随口说下班去喝一杯,对于这种每天都会发生的随口邀约,他却欣然前往。但结果是同事只喝了一杯就回家了,他却一直喝到了半夜,酩酊大醉而归。这是另一种自我破坏,特意将自己置于充满诱惑的环境中,这个环境里的诱惑大到连上帝都会原谅你犯戒的程度,然后你做什么都会感到心安理得。
《请回答1988》剧照
还有一种自我破坏效果“显著”,那就是在紧迫任务之前,横生一项新任务。比如我往往就在写稿和做家务之间选择了后者;凌晨1点了,在选择睡觉和为第二天(在App上)买菜之间,选择了后者。还有人大学读了一年,选择退学,理由是奶奶生病要回去照顾,事实上奶奶完全有她父母贴身照顾。
美国临床咨询师乔伊·德利斯尔(Joy Delisle)解释说:“一些自我破坏者可能会不自觉地过度使用药物或酒精,以此来避免应付那些困难的情绪或者去思考过往的创伤。”这是“酗酒”除了作为问题本身以外的另一个分身,就是为了掩盖另一项更难面对的问题,人们找寻到的一项护身盾牌。因为一旦饮酒过度成为他的人生问题,那么他可以将戒酒作为新的人生命题,而对真正的问题退避三舍。这也是失去亲人的人总将酒瓶子当作救赎的原因。
完美主义大概是自我破坏行为当中,最隐蔽的一种。一个反自觉的事实是,成功人士往往不是完美主义者,日理万机的人只允许自己在三个决定里选择最优解,而不是去寻找第四个完美方案。在一些科技公司,“完美主义”甚至被定义为一种具有毁灭性力量的追求,因为在“完美”之前,公司更希望你“完成”。对于写作者来说也是这样,我经常因为写不出一个好开头,而为一篇稿子卡两天。人是会有这种倾向的,为自己设立特别高的一个目标,踮着脚也够不着的目标,剧情接下来的发展,几乎不会出现意外——肯定会失败。这样的失败下场,往往还会伴随自我预设的完成,也就是说,“我觉得我会失败”,进阶到了“我果然不出所料地失败了”。
插图|Jessie Lin
如果一件事终将失败,那么这个过程中,付出几分努力,将努力放在哪个方向,就会变得很可疑。连你自己都没法儿区分,为了最终的失败,自己到底付出了哪些“努力”。一个朋友告诉我,她认为自己比较成熟的标志,是终于能够在做一个PPT时,合理分配时间。原先,她总是将大量时间花在页面过渡的效果上,华而不实,花哨,逃避思考真正重要的结构和内容。后来她才认清,不区分轻重缓急,听上去是个小事,却总能将整个计划搞乱,那种最后时刻“算了,毁灭吧”的念头,实在太不健康了。
《老友记》里,编剧为钱德勒安排了一个这样的形象:原生家庭相当奇葩,父亲后来变性成为一个女人,母亲则拥有众多男朋友,二人是在某一个感恩节上向他宣布离婚的。此后,钱德勒形成了用讲冷笑话保护自己的行为模式。他戴上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面具,任何人试图接近他,他都会用冷笑话当挡箭牌。这当然也是一种自我破坏,而且隐蔽性很高。这样的人对情感关系的理解是“零容错率”,所以他跟莫妮卡终于谈起恋爱,第一次吵架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吵架=分手。对自我的“防卫过当”,不仅是破坏一切幸福的可能性,而且是率先掐死幸福可能性的小火苗。
《老友记》剧照
与其掐掉幸福可能性的苗头,行为心理学家告诉我们的是,不如掐掉自我破坏行为的苗头,在它开始之前就阻止它。
我回想了一下我后来是怎么解决拖稿这个毛病的,一方面是我生理上无法熬夜了,这种熬夜写一宿能把稿子从零到6000字写出来的盛况不再成为可能。更重要的是,我发现,即便我前三天毫无产出,我的身心却依然在那篇稿子上,这意味着我也没有在玩、享受生活,而是全身心地被牵制在拖稿的焦虑当中,这比拖稿本身还具有杀伤力。我后来的办法是,每天给自己规定工作时长,而非规定“写出多少字”,完成了时长,我就“下班”,去做别的事。事实证明,一旦大脑意识到,“一、不论怎么样你今天要在电脑前坐满六个小时;二、不论你写了多少字,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就可以比较容易地摆脱拖延。当我排除杂念坐在电脑前,无论状态怎么样,总归能写出一些东西来。这就已经是胜利了。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3年第4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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