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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雨果奖最佳短篇《兔子测试》(耿辉 译)

2023 年雨果奖最佳短篇《兔子测试》(耿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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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月 21 日,在 2023 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上,雨果奖(The Hugo Awards)公布获奖名单,萨曼莎·米尔斯(Samantha Mills)的《兔子测试》(Rabbit Test)荣获最佳短篇奖。雨果奖正式名称为“科幻成就奖”(The Science Fiction Achievement Award),是为纪念“科幻杂志之父”雨果·根斯巴克(Hugo Gernsback)由世界科幻协会(World Science Fiction Society,简称 WSFS)所颁发的奖项。

此前的 5 月 14 日,《兔子测试》还在第 58 届美国科幻星云奖(Nebula Award)摘得最佳短篇。星云奖是美国科幻和奇幻作家协会(现为 Science Fiction and Fantasy Writers Association,SFWA)所设立的奖项。雨果奖和星云奖是科幻文学领域的国际最高奖项,被誉为“科幻文学界的诺贝尔奖”。
本文原刊发于小鸟文学第二十八卷,为付费内容。

译者:耿辉。幻想文学译者,代表译作有特德·姜的《呼吸》、刘宇昆的《奇点遗民》和安迪·威尔的《挽救计划》等。

现在是 2091 年,格蕾丝盯着自己视觉叠层上的那只兔子。它是一只安哥拉兔,毛茸茸的,浑身雪白。此前格蕾丝刚辨认出这个图标的时候,她还没觉察到自己会对它感到多么恐惧。只要她动,视觉叠层就随着她动,提醒,威胁。

还有三名授权用户可以访问她的兔子测试:母亲,父亲,以及在她头几次月经之后不久,按照父母要求安装兔子测试的家庭医生。

再过两个月,格蕾丝将年满十八岁。到那时她可以自行决定,是继续使用还是禁用这款应用。可是她没有两个月的时间,她的月经已经迟到了六天,明天她的追踪系统将自动执行一次孕检。

格蕾丝调出好友萨尔的个人信息,发出了一条她们常用的紧急警报:咖啡??


现在是 1931 年,莫里斯·弗里德曼和麦克斯韦·爱德华·拉帕姆刚刚在《美国妇产科学杂志》第 21 期发表论文《用于实验诊断早孕的简单快捷方法》。这种(非常)简单、(根据某些标准)快捷的测试过程需要一份尿样和一只非常不走运的兔子。

(1927 年,其实塞尔马·阿什海姆和伯恩哈德·桑德克才刚刚首次推出这种测试,他们的方法需要五只小鼠。然而这两位医生都是犹太人,他们将很快逃离纳粹德国。只有零星实验室更喜欢繁殖老鼠而不是兔子,所以弗里德曼的测试方法反而流行起来。)

第一步:向一只活的雌性幼兔的血管中注射尿液样本,等待数天。

第二步:解剖这只不幸的兔子,检查它的卵巢,如果卵巢变大变黄,那么就要道喜或者表示遗憾了。这种卵泡发育的现象表示尿液样本中明显含有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你怀孕了。

与当时说法矛盾的是,表明怀孕的并非兔子的死亡。兔子每次都得死。


现在是 2091 年,兔子测试公司的善人们没有实验室养殖场,他们所做的工作不会导致动物死亡。他们的用户中甚至只有极少数理解公司名所代表的含义——算是个冷知识吧,久远的历史,只是个办公室笑话。

格蕾丝不知道,也不在乎,当然也没被逗笑。她在咖啡店等待萨尔,每喝一口咖啡,焦虑似乎都会被点燃,折磨她的肚肠。

萨尔赶到后——可爱的萨尔留着棕色长发,指甲涂成龙鳞的样式——还没等她们来到停车场,格蕾丝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怎么会?”萨尔喊道,“你没按我说的算准时间吗?”

她算过,算过时间,这才是问题所在。格蕾丝像监视工人游行的无人机一样紧盯她的经期追踪数据。尽管她的父母禁止显示最容易受孕的日期(“别有什么想法。”他们说),但她在纸上加加减减,算出了最不易受孕的日期。至少,她以为算对了。

此刻萨尔焦虑地咬着一根手指上的指甲(这样她会毁掉涂好的指甲,一向如此),“你告诉麦克了吗?你觉得他会陪你吗?你爸妈——”

“我需要一次数据封锁,”格蕾丝打断她,“求你了,萨尔。我知道你能办到。”

这是她们以前用过的小故障,一小段错误的升级代码会把她们的应用屏蔽一两天。每当父母出城,萨尔就用它们禁止自己的血液酒精测试。父母每次都会打好补丁,不过她精于从新编写,而这正是格蕾丝所需要的全部,让兔子测试故障一两天。有些上年纪的女士在禁令颁布之前囤积了药物,藏在柜子里出售。在数据封锁的掩护下,她可以联系上其中一位。

她努力不去想麦克,或者在他爸家后院的那个夜晚,他们俩笨手笨脚地在一个睡袋里亲热。两周后麦克就要离开,去做一份深海捕捞的临时工作,甚至都等不到毕业,像是以前到了一定的年龄就离开,人人都知道这些男孩没有几个回来。

萨尔看起来慌了神——这跟周六晚上一醉方休不是一个级别——可她们俩是最好的朋友、周末的女巫和异父异母的双胞胎。

她小声说,“我帮你。”


现在是 1940 年,怀孕的生物检测材料已经从老鼠和兔子转向青蛙,确切地说,是非洲爪蟾。兰斯洛特·霍格本从他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研究中获得灵感,发现非洲爪蟾是一种绝佳的替代对象。

(这位动物学家是英国人,他的研究地点在南非。后来他对当地的种族歧视感到幻灭,才带着一批非洲爪蟾离开南非。)

这个新进展的天才之处在于:幼蛙在注射充满荷尔蒙的尿样十二个小时之内,神奇地开始排卵,远比性命不保的兔子快得多,而且瞧好了:你可以重复使用这只非洲爪蟾!

尽管存在使用限制(医生必须确定早期诊断是否具有正当的理由),但是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非洲爪蟾从南非出口,来满足验孕的需求。


现在是 1839 年,还用不上老鼠、兔子或青蛙,可是凯瑟琳知道她怀孕了(她太熟悉症状),明白自己没办法靠做裁缝抚养第五个孩子。

她在《纽约太阳报》发现一则广告:

致已婚女人——婚育者家庭的过度生育常常导致他们无法获得父母辈的那种幸福,这大概不怎么广为人知?……如果我们掌握一种简单、便捷、健康、可靠的补救措施,那么家长不顾自身后果或后代福利,仍然去扩大家庭规模是否道德?本条广告的刊登者体会到这个话题的严重性,并认为采取她指定的方法会对数千家庭大有裨益,所以开设一间办公室,让已婚女性可以获得所需的信息。

文中的广告刊登者自称为雷斯泰尔女士,上午九点至晚上十点之间,她在格林威治街的办公室接待客户。

凯瑟琳的外祖母深信薄荷油或艾菊茶的效果,可是她也因为剂量过大导致不止一位朋友中毒病倒。既然已经是现代社会,凯瑟琳更想采用一种更加精确稳妥的办法。雷斯泰尔女士除了向凯瑟琳这种情况的需求者提供简单、便捷、健康、可靠的补救措施,她还出售预防粉(五元一包)和每月服用一次的女性避孕药(一元一粒)。凯瑟琳不确定自己能否把这加入家庭预算,如果可以的话那简直太幸福了。

(现在是 1839 年,对于梅森-迪克逊线[1]以南被迫生产的女性黑奴来说,没有报纸广告,也不存在公共街道上便于造访的办公室,更不能在自家的私人环境中静养,因为她们除了自己的智慧一无所有。这些女性被迫在奴役她们的体制内生更多小孩,如果她们可以获取并且懂得使用棉花根皮[2],就会采取这种私下分享的补救措施,然而如果被抓住,最恶毒的惩罚也会落在她们头上——可她们还是会尝试。)

凯瑟琳没理由知道这些,如果知道,她会感到极为不安。她不是参加废奴集会或者订阅相关出版物的那种女人,她是一个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处理自身问题的女人,因此她需要处理这个问题,立即着手。

幸运的是,有人有办法、有兴趣、有创业精神来帮她摆脱困境。


现在是 2091 年,格蕾丝正祈祷有人有办法、有兴趣、有创业精神来帮她摆脱困境。

安装了萨尔的屏蔽代码几小时后,格蕾丝感觉她的兔子测试开始了。仅仅是在她的手臂上扎一下,医疗芯片的检测功能采集到一份血样,扫描结果直接传入她的追踪程序,一个欢笑的宝宝以动画的形式呈现出来,差点让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不过萨尔的代码依然有效果——她的数据存储在本地设备上,格蕾丝绝望地用手指一扫,不等它传输到别处便删掉了记录。

格蕾丝趴在枕头上啜泣了好久,深信自己的计划没有开始便已失败。因为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她怎么会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呢?她会死掉并直接下地狱。


她不是参加废奴集会或者订阅相关出版物的那种女人,

她是一个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处理自身问题的女人


可是她止住了泪水,用午后剩下的时间在抗议网站上搜索,点击一环套一环、不断变换的链接,寻找一个终止妊娠的临时简介。为了逃避机器审查,介绍用语都使用最新的俚语。她在卧室的屋顶投屏,很快就用打开的网页布满了屋顶,然后一个接一个浏览,努力分析那些委婉的说辞。

(1840 年,维多利亚时代,各种各样的人在报纸上搜寻女性调节剂泻药、以及通过疏通梗阻解决私人问题的任何手段。2091 年纸媒广告虽然消失,但是私人问题依然存在。)

找到了。在一个大学黑市的网页上,淹没在机器生成历史论文和食堂门禁卡芯片的需求之间。格雷斯发现了自己要找的内容:兔子测试作弊

至少她以为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可能表示另外一种数据封锁——或者只代表避孕?格蕾丝不是很清楚后者具体怎么操作。

这个帖子用首字母 A.M.E. 作为签名。格蕾丝把自己的消息反复写了无数遍,然后才迟疑地确定下来:要是我已经测完了该怎么办

经过三十分钟的煎熬,一条回复弹出来,告诉我你的通话线路

不管有没有数据封锁,避免打字交流都说得过去。然而一给对方发去号码,格蕾丝的全身就开始颤抖。她没法跟一个陌生人聊这些,往好了说对方可能是个网络喷子,往坏了说可能是警察,她不可能对这种人坦白。电话打过来时,她嘶哑地挤出一声哈喽

“你听起来一团糟。”A.M.E. 毫不怜悯地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宝贝儿。”

格蕾丝和盘托出。

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格蕾丝的认知接二连三受到挑战。比如,她还以为所有的药物囤积者都是老太太,可是 A.M.E.——“叫我安布罗斯吧”——笑着向她保证自己没那么老,也不是一位女士。不只有女人担心她们的子宫,早在 2084 年禁令通过之前很久,安布罗斯就在墙上看过这个说法。

“我早在七十年代就切除了子宫,”他说,“不过邮寄业务衰落之前,我尽可能从海外订购了大量药物。”他警告格蕾丝药物已经过期一年,不过最差也是不起作用,她已经在面对同样的后果了。

安布罗斯收费四百美元——他想要帮忙,可是,嘿,世道艰难——这个价格勉强可以接受,格蕾丝可以用上生日剩下的钱,再从网上出售旧玩具凑一凑。如果有人问这笔钱用来干什么,她会说带萨尔去吃饭看演出。

然后安布罗斯开始问她以前不曾有人问过的问题。对避孕她了解多少?(“不,宝贝儿,吃药不能让你一辈子不怀孕。净想好事儿。”)这件事过去之后她有什么打算?不是今天,不是下周,而是她真正的打算。她的人生计划。

格蕾丝一边交谈,一边下定决心。这是安布罗斯用谈话带给她的馈赠,他本可以不用多说,谈好价格和地点就行。他也没有逼迫格蕾丝,而是给她时间考虑清楚,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负责。毕竟那是她的身体。

“那么,”安布罗斯说,“怎么打算?”

恐惧和内疚如同泥石流汹涌而出,令格蕾丝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她几乎难以在脑海中思考这个词语(堕胎),因为它让人担忧,而且被父母的厉声警告变得下流。

你知道,2084 年她母亲就在现场,游行支持更严格的子宫监护管理。母亲说在那以前,人们随随便便就能快速杀自己的胎儿。那很容易,无法追踪,兔子测试曾是私人应用,不要求上报医疗机构。堕胎药物支持自动订购,所以你几乎还没注意到月经推迟,一架无人机就已经顺着卫生间的滑道投放了一包毫不起眼的药物。这只是针对没有篡改自己自然生理结构、像扎耳洞一样把妊娠阻断器装到身上那些人,仿佛这个国家的人口数量没有大幅跳水,仿佛他们并没有迫切需求结实的白人宝宝捱过来临的风暴——(她母亲的抨击一句接着一句)。

格蕾丝还记得游行时藏在母亲的双腿之后,只有九岁的她怕极了人群。她记得母亲把她拉到众目睽睽之下,大喊“我的奇迹之子!这是我的奇迹之子!”她用扩音器讲述了整个故事:她的营养补充剂如何被调换成堕胎药(这种事情怎么能意外发生?格蕾丝又长大很多才开始质疑),医生告诉她即便立即干预,胎儿存活的希望也很渺茫,不过她一遍遍祈祷,救了格蕾丝。

所以没错,格蕾丝感到内疚,仿佛背负着大山,身陷动荡升温的海洋。内疚如同有钱人的空间站,把她困在其中。

可是格蕾丝也感到振奋,她会完成学业,会更加小心谨慎。这件事过去之后要怎么打算呢?她还不知道,但无比渴望花时间想清楚。

“告诉我地点。”她打定主意说。


现在是 1978 年,艾丽斯正在看食物及药物管理局批准的首款家庭孕检产品的广告,如今全国的药店都已经上架了这款产品。使用它需要九个步骤、两个小时、一面有倾角的镜子和一小瓶羊血。不过花十美元你就可以在自家的私密环境中弄清自己的身体状况。假如结果是阴性,你可以百分之八十确定它的准确性。

让艾丽斯屏息凝神的不仅仅是这种验孕产品,还有在《小姐》杂志上刊登的广告。几十年来,《小姐》标榜自己是面向聪明年轻女性——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那些时尚高雅、重视事业的女性——的高档杂志,除了时尚评论和美容秘诀,它还推崇诸如弗兰纳里·奥康纳、雪莉·杰克逊、詹姆斯·鲍德温、琼·狄迪昂和西尔维娅·普拉斯这类作家和编辑。

可是,这条广告不一样。

家用早孕检测工具是一项小小的私人革命,任何女性都可以在药店方便地购买……如今它的高准确率已经在美国被医生证实……这意味着你可以放心地——私下——使用这种便捷的妊娠检测产品,在家里就行,不用等待预约或延迟……我们所有人终于可以轻松准确地尽早了解妊娠情况。

这则广告足够引人注目,但是第八十六页的评论让艾丽斯差点流泪。它坦率、务实——真诚,给人美的感觉,勇敢地陈述私密快速的结果所带来的益处,也就是如果怀孕,你们会得到一个机会,“开始关爱自己……或者考虑尽早堕胎的可能。”

见证这样的描述公开印刷在一本全国发行的杂志上?

她几乎没想过会看到这一天,因为——


因为现在是 1971 年,艾丽斯无法想象自己多么接近这样一种未来:《小姐》以及康泰纳仕集团其他女性杂志序列居然以一种坦然的成熟,提出堕胎这个选项。

艾丽斯是一名已婚女性,有两个孩子正在上学。每天下午,她按照一张名单打电话,联系给简留言的陌生人。她们迫切需要帮助。

简这个人不存在。

更确切地说,简是好几个女人,她们为大芝加哥地区提供非常特殊的服务,自称女性解放堕胎咨询机构。不过出于慎重考虑,有需要的女性可以拨打她们传单上的电话号码,给简留言,简会尽快回复她们。

(她们不是第一个想出这种做法的组织。好几个州都已经有了圣职咨询机构——牧师、神父和拉比组成的体系,游说堕胎合法化,帮助能够旅行的妇女接洽合法的诊所,把不能旅行的妇女介绍给谨慎的本地联系人。)


开始关爱自己……或者考虑尽早堕胎的可能。


全体成员每周碰面一次,分配咨询顾问回拨的电话号码。艾丽斯在这个组织里是为数不多的黑人成员之一,其他的都是白人,白人家庭主妇、白人女工、白人活动家,寻求做些实事,立即投入行动。她们帮助数千人,这一点毫无疑问,然而不变的事实是,她们的服务覆盖芝加哥的西区和南区居民,委托人中非白人越来越多,日益跟她们的组织成员不匹配,艾丽斯的目标是为那些人呈现一张熟悉和可靠的面孔。

她在组织中担任咨询顾问和司机,有时候陪同朋友赴约也会充当助理。打这个电话号码,她朋友的医生说过,你们付多少钱都可以。毫无疑问,艾丽斯帮忙一起凑了五十美元,他们也只收了五十美元。她环顾那间由客厅改造的等候室,里边坐满了忧心忡忡的青少年和疲倦的三孩母亲,她知道自己想要帮忙。

堕胎不是一直都属于精神病院和医院评审委员会的职权范围,也并非一直都是有人将死才勉强做出的让步,或在充斥细菌的旅馆房间进行的绝命赌博。

堕胎曾经是助产士和江湖医生、朋友和邻居的工作,那些有子宫的人搞懂了自身的工作原理。

所以扮演简的成员们在自学堕胎。


现在是 2091 年,格蕾丝不了解子宫如何发挥作用,但是有人了解,她正要去找他。

即使有了数据封锁,她也疑神疑鬼,不敢乘坐出租车——一切都会留下痕迹,一切——所以她从车库取出弟弟的电动滑板车。安布罗斯要求她把钱兑换成礼品卡,不要直接转账。这么多潜在的错误她甚至都没有考虑到,所以被吓得浑身发抖。

格蕾丝的目的地离家二十四公里,是一座有许多出口的停车场,位于一座商场改建的水培菜园后方。

她在破晓前出发,路灯如同一盏盏探照灯,每一张经过的面孔都仿佛监视她的间谍。她似乎随母亲来到当年的游行现场,扩音器大声放送奇迹之子!我的奇迹之子!她又穿越回高中卫生课上,被灌输要禁欲、三思而后行、守身如玉、不要向不值得的伴侣袒露身体。她辜负了父母、上帝、老师、男朋友和自己,不过他们谁都不必知道这一点。她会下地狱,但不在今天。

格蕾丝走了还不到八公里就听见刺耳的鸣笛声,她父亲透过车窗大喊,她母亲在副驾驶座位上啜泣。他们追近时,父亲的腕带闪烁起来——滑板车安装了老式的地理定位标签,格蕾丝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她了解到原委(萨尔慌了神,告诉了她母亲),可是在当下,她只知道自己的父母赶来抓住她。这扇门关闭了。


现在是 2083 年,格蕾丝的母亲仿佛急先锋手中的一柄长矛。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陷入水深火热,另一半在愤愤地争论,如果要接收难民,那么应该由谁接收。(他们延缓了这种未来,在三四十年代硬生生推动,绝望地开展恢复植被运动,完全是被动的,而且早已经来不及——最后只不过是拖延一下罢了。)

艾米莉亚来参加游行是因为她害怕成为少数派;因为她相信自己有责任保护婴儿,并让他们诞生在具有良好基督徒价值观的家庭;因为科学机构已经不受控制,变成一伙人间恶魔,把整整一代人挡在了救赎的天堂之外。

所有的术语她都不清楚或不理解,可她同样批判如今美国面对的每一个问题。边界入侵、儿童编造性别、学校推行无神论、情景剧都演女同性恋、以及笼罩在一切之上的巨大难题:技术对与生俱来的身体的侵犯。整个冷酷无情的精英经济允许——鼓动!——人们调整激素,改造器官,植入医疗芯片和追踪设备,当技术不再可爱时,恶魔们用兔子测试这类可爱的辞藻为技术命名,而那却是种工具,一发现怀孕的迹象,就牢牢控制住本该完全听凭上帝意志的自然过程。(她绝不会想到,在格蕾丝身上安装同款测试设备有多么虚伪。合适的人选已经接管了对设备的监控。)

总而言之:她的女儿将被抚养得更好。


现在是 2092 年,格蕾丝让她的母亲失望。

呼吸。”护士说。

格蕾丝在呼吸,也在哭泣。她读了能找到的关于分娩的所有内容,但是都不能帮她面对现实。她一度充满了强烈和非理性的渴望,想联系安布罗斯——至少他会坦诚地告诉格蕾丝要经历什么。然而他临时的个人资料早已失效,他的号码早已无法接通。

呼吸。”护士说。

格蕾丝在喘息,母亲就在她身旁,不过此时她们几乎不怎么说话。虽然使用了药物,可格蕾丝痛得要命。麻醉师加大剂量之后,格蕾丝的半个身子无法动弹,她的恐慌发作了。

麻醉师的声音穿透了她模糊的意识,“……药物防止焦虑?”

格蕾丝的母亲说好。药物流入身体,格蕾丝不记得接下来大部分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现在是 2092 年,现代医学能提供的抚慰只有这么多。即使格蕾丝的母亲雇了助产陪护(“你不需要,”她声称,“有我呢。”)——即使她雇了一名,助产陪护能说什么来让格蕾丝感觉好些呢?事已至此了。

婴儿被一名护士抱起,甚至比母亲更加恐惧地哭嚎。

揭示性别的声音被掩盖住:是女孩。


现在是 1817 年,阿塞纳丝·史密斯爱上了一名圣公会传教士。

他名叫安米·罗杰斯,因为推行政教分离被禁止在康涅狄格担任牧师,于是他开始到各处巡回传教,结果极受欢迎——特别是在女性群体中。

二十一岁的阿塞纳丝生长在思想独立的女性家庭,见到这位有争议的人物时他正在床边安慰临终的外祖母,愿上帝安息她的灵魂。阿赛纳丝被深深地打动,对他一见钟情。

阿塞纳丝发觉自己怀孕时,直接去见了罗杰斯,要确定随后的婚事,而且必须尽早举行婚礼。

可是罗杰斯不想娶她,除非她终止妊娠。大部分人不会在意孩子在婚礼之后的九个月内降生,然而这种好事不会降临到他头上。他的声誉已经受人质疑。

罗杰斯让她吃药,但是药物没起作用。

他尝试使用工具,可那似乎也没起作用,结果他逃出城外。度过了可怕而且痛苦的几天之后,阿塞纳丝分娩了:结果是死胎。

这件事激起强烈公愤——更有人努力对罗杰斯提起诉讼。康涅狄格州没有引诱法,没有禁止堕胎的法令。不过他还是被捕了。

第一次开庭审理失败,因为罗杰斯绑架了阿塞纳丝和她的妹妹,把她们一直囚禁到同意撤回证词。姐妹俩信守承诺,在第二次审理时也拒绝配合,不过她们以前的证词还是被呈现出来。按照更加准确的罪名,罗杰斯被判性侵犯罪成立,服刑两年。

公众的愤怒被引爆,阿塞纳丝·史密斯被胁迫成了讨论的焦点,可是这番讨论却没有涉及如何确保阿塞纳丝这样的女性能摆脱胁迫。州议会反而把矛头对准药物流产,迫切地把助产士和祖母外祖母(她们许多人都是移民或者奴隶出身)排除在这一行业之外——这是全国的头一次反堕胎立法。由医生批准实施堕胎这项法规将继续受到更长久的保护,令这些与身体相关的慎重决定掌握在更加专断的人手中。

这个结果错失了重点。


格蕾丝的母亲说好。药物流入身体,

格蕾丝不记得接下来大部分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现在是 2107 年,格蕾丝的女儿十五岁。她们母女终于离开格蕾丝童年的家,住进只有一间卧室的贫民区公寓,已经独立生活五年。格蕾丝的邻里大都来自印度,她逃离原来那些邻居不停审视的目光,不用再羞耻地低头做人,这是一种解脱。

尽管人人心中都这样以为,但格蕾丝不是因为奥利维娅而感到羞耻。(不管怎么说,她都爱自己的女儿)。更确切地说,她感到羞耻的是过了很久她才离开那栋房子。整整十年,格蕾丝挣最低的倒班薪水,听母亲数落她的品格、照顾幼儿的负担和社交的窘境,就好像为了造成这种局面而把她严格监管八个月并非她母亲的所作所为——

不过现在都结束了,过去五年平静安宁,让她明白了很多事情。格蕾丝掌控自己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为了吃上意大利面和人造黄油每周工作五十小时让她有种掌控的感觉),切断了跟教会的联系,母亲的电话她差不多三次才接听一次。生活不像她期望的样子,但她学会了自己生活。

然后来到五月。

奥利维娅在五月参加了一场放学后的聚会,回家时很难受。她什么都不记得,可是她疼痛、悲伤,做起了笼罩在烛光暗影中的噩梦。她们去化验血液,可是体内任何异常物质都已经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三周后奥利维娅伏在格蕾丝的肩头,在怀疑中恐慌发作,还没等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原因,格蕾丝就已经明白。是她的兔子测试。

(那不是在格蕾丝的要求下安装的,也没有获得她俩任何一人的同意。六岁强制植入医疗芯片,十岁开始进行兔子测试,从 2102 年起这就已经写入全州的法律,可格蕾丝没有能力离开自己所在的州。当初立即谴责检测结果影响个人决定的抗议者毫不介意用它们来进行监视。)

“我该怎么办?”奥利维娅一遍又一遍哭着问,“我该怎么办?”

格蕾丝嘴里发干,说出的话毫无气力。“我能解决,”她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怎么解决?”奥利维娅低声说。

她们当晚很久没睡,一直讨论各种选择。格蕾丝努力掩盖自己严重的颤抖,给奥利维娅详细解释尝试伪装流产和怀孕生产的风险差异,努力给她提供自己希望她了解的信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开展这番对话。

“你搜索过吗?”格蕾丝突然问。

“没有,我直接来找的你。”奥利维娅犹豫不决地伸出手,似乎要调出一块屏幕,“我要不要……?”

“不!”格蕾丝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别搜索。别跟任何人透露任何信息,哪怕跟你的好朋友都不能说,你明白吗?”

当下法律只谴责堕胎药的采购者,奥利维娅是未成年人,在法律看来她的身体属于格蕾丝,因此随后的事情得由格蕾丝负责。

她尽一切努力掩盖自己的追踪数据。从废弃设备获取匿名账户,选定城里网络瘫痪的骇人地点进行交易,再用一个更骇人的夜晚按摩她女儿的后背,指导她经受住疼痛和恶心,记录她血块的大小,排练第二天早晨她们要讲给医生的说辞——

结果这还不够。

仅仅是一位多疑的护士标出奥利维娅的文件,就导致她们前功尽弃。为什么她们没有在她的兔子测试显示阳性时预约就诊?为什么她们没有一见血就去急诊?

有人重点审查格蕾丝的背景,从她的位置数据中寻找难以解释的缺失,联系可以证明她品格的证人。然后,寻找她甚至不知如何掩盖的证据:对她家废水管线进行药物检测。

她因谋杀罪被逮捕,但是公设辩护律师告诉她,如果她承认失去理智,被自己没能堕胎的回忆和没有男人支持的生活冲昏了头脑,那么检方可以给她降为非预谋故意杀人罪。格蕾丝不想被塑造成以前那种在一阵歇斯底里中逼着女儿吃下堕胎药的疯女人,但是认罪就会把不可假释的刑期从二十年缩短到十二年。

格蕾丝会离开,奥利维娅将由格蕾丝自己的母亲监护。

被领出法庭的时候,格蕾丝只有一个想法:我度过了属于自己的五年,那五年属于我。


现在是 1993 年,她非常想要这个宝宝,他们一直在不断尝试。她能听见心跳,可大脑没有发育。她的身体不会主动放弃胎儿,医生说我很抱歉,可我不得不亲自动手取出。

现在是 2015 年,她不得在一个周二偷偷溜进诊所,因为她所在的教会青年团要在周六去这家诊所抗议。她需要几天时间恢复,否则他们会奇怪她为什么不去。她将在恢复室里哭泣,同时还指控护士是谋杀犯。

现在是 1965 年,她手里攥着两位心理医生分别开出的证明,必须得说服医院评审委员会自己有自杀倾向,只为了不必说明原因就可以在一家精神病院住上两晚,并在手术前进行备皮。不过这种方法管用,虽然丢脸但是管用。她明白自己找到这条出路有多么幸运。

现在是 1150 年,莱茵河畔女先知希尔德加德·冯·宾根作为院长,定居在以她的名义建立的修道院,她正准备撰写医学著作《自然界》和《病因与疗法》,在这两本书里,除了众多药物之外,她将列举自己尝试后最有效的堕胎药。名义上,教会认为这是一种罪恶的行为,不过,在怀孕四五个月的胎动初感之前堕胎不算谋杀,因为那时灵魂才进入胎儿的身体,所以一位修女像这样照顾她的教区群众就不算出格,仅仅是着眼于实际情况。

罗马人用罗盘草,中国人用牛膝,肖肖尼人用紫草,拉科塔人用黄花蒿,夏威夷人用神奇的药用植物黄槿、檄树、卡瓦胡椒和嫩朱蕉叶。维多利亚时代有艾菊茶、叉子圆柏、麦角菌、黑色顿服剂、锦葵和益母草;千禧一代有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气候酷派有无人机直接派发到卫生间滑道的妊娠阻断器和黄色堕胎药。

现在是 1750 年,玛丽正在查询一本折角的《美国指南》,最受欢迎的家庭教科书,今天她一直在思考的不是算术课程——不过数学会派上用场——而是最后医学部分的一个条目。

玛丽在阅读如何治疗未婚妇女最常抱怨的症状:月经不来。实际上,玛丽的月经已经推迟了好几周,作为有一定收入而且不愿再婚的寡妇,她不是第一次考虑这种家庭治疗方法。为了治好自己的病症,她得用腹痛根清肠,然后每天两次服用薄荷水加氨水,连续服用九天,然后停用三天再继续服用九天。这是个痛苦的过程,但是好过另一种选择。

(1750 年,数十个土著部落遍布在北美洲的广阔土地上,他们有超过一百种选择,然而玛丽只有这本书。)

一如往常,她对这段内容最后列出的警告和预防措施轻声嗤之以鼻。结尾是一本正经地劝诫不要盼着找漂亮伴侣,或其他的渣男。她当前的伴侣不是渣男——他真的非常值得尊敬——不过玛丽没打算把自己的身体或财产绑定在另一个主人身上,不管他有多漂亮。她曾目睹自己的母亲在四十二岁时死于分娩,眼看着自己的姐妹深陷在过度的家庭需求中难以自拔。

首任丈夫的离世给了玛丽随意行动的自由,以及管理自己家庭和掌握自身命运的自由。

她不会轻易放弃。


这是个痛苦的过程,但是好过另一种选择。


现在是 2119 年,格蕾丝没有放弃,但是痛苦万分,度日如年。

今天她就要出狱。

她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女人,而是变得更加愤怒,身体疼痛。上一次病毒在监狱人口中肆虐,给她留下了一直咳嗽的病根。然而过了十二年之后,她仿佛跟害怕无法重获自由一样害怕重新回到社会。

奥利维娅在停车场等她,她们互相注视了一会儿,这个片段如同加州的山火一样炽烈,然后她们抱在一起。

奥利维娅的汽车后座上有一个小孩,四岁的年纪,正把鼻子挤在车窗上。为了纪念数十年努力争取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活动家,他的两位母亲给他取名雷利。浪潮又转向身体自主权,一代人选择伴侣的抗争又推动了他们决定家庭规模的抗争——这与历史上民权进步的作用关系正相反,未来几年会为论文主题的选择提供灵感。

“我真想你。”奥利维娅说。

“我想念一切。”格蕾丝自己坚持了很久,她拒绝在离监狱大门三米远的停车场崩溃——可她就要坚持不住了。

然后奥利维娅说,“我会在下周裁决时发言,你要参加吗?”

格蕾丝颤抖了一下,这太快太难以承受。几年来她的世界已经缩小到几面墙和一些熟悉的面孔,如今奥利维娅要让她站在万人面前?

求你了。”奥利维娅说。

格蕾丝闭上了双眼。

她服刑期间,世界继续崩溃,过去十年已经见证了更多的洪水和火灾、飓风和热浪、陷落的海岸线和用尽字母来命名的病毒。有些灾难波及到监狱,造成停电、食物腐败、疾病蔓延和管理疏忽,可其他灾难只是新闻条目,让她们简单了解外界正在等待她们的悲惨生活。格蕾丝错过了骚乱和暗杀,错过了全国罢工和选举日的多处爆炸。不过也有进展和小规模的胜利,奥利维娅真心相信下周就会取得巨大的胜利。

这件事就要出结果,最终的投票结果。国会即将推翻禁令,向超过一半的人口归还一定程度的身体自主权。现在已经不存在堕胎药供应链,只有不多的医生偶尔被允许执行罕见的紧急手术,并在其中得到锻炼,他们一定不会欢迎任何地下助产士加入他们的团体、弥补他们不足。但是他们有一位总统在等待签署法令,有迫切涌入市场的业务,有价值数百万美元、完全由明星出演的宣传视频蓄势待发。

如果法案通过,如果。

如果不通过,那么在奥利维娅请求格蕾丝去的地方,情况将会变得可怕至极,会出现暴力行为,无人机投下催泪瓦斯,跟国民警卫队机器人发生冲突,会有数以千计的人被逮捕。

格蕾丝想象那种混乱的局面,突然间又回到了九岁那年,作为支持子宫管制的海报儿童被拖到聚光灯下;她听见自己的命运在透过扩音器被高喊出来,她站在麦克风旁边,附和着我母亲救下我的性命,你母亲救下你的性命;还有两个月就到十八岁时,她被扇了一耳光,正在缓解脸上的刺痛,她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吃饭和锻炼都出不去。她目睹自己的一生从眼前闪过,想知道如果有权自主选择,她会成为怎样一个人。

她母亲助力损害了这个世界,她女儿正在努力修复。

她看着小雷利。他仍然把脸抵在车窗上,注视着格蕾丝,好奇这位刚出狱的外祖母是何许人也,格蕾丝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她说,“我去。”


现在是 2119 年,奥利维娅站在讲台上,身后有数十人,面对着上万人。她的妻子站在旁边,她们的婚姻两年前才变得合法。她的儿子挤在她俩中间,被灯光晃得有些眼花。

参议员通道旁密不透风地站立着警察部队,蓝灯在他们壮实的胸膛上闪烁,空中布满摄像头——用于军事监控和媒体报道,代表无数无法亲自到场的支持者。

现在轮到奥利维娅发言,她在这里代表草根阶层。在逃离外祖母家当天,她就成为其中一员,在一张又一张沙发上过夜,靠一份又一份薪水过活。她来代表在坎坷道路上努力讨生活的每一员。

她高喊,“没理由遵守一项恶法!”人群的吼声震耳欲聋。她把雷利紧紧拉在身边,这是她选择的孩子。然后她谈起过去、现在和未来。

“每次变革,我们都寻求更多地了解我们的身体,”她说,“每次变革,对身体的了解都把我们束缚得更紧,把最后期限设置得更近,把私人决定交给公共官员掌控,就好像信不过我们为自己做出选择。”

奥利维娅把另一只手臂用力一挥,她说,“我们只想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们想决定自己生命的进程,而不是眼看着每项科学进展都被当作武器用在我们身上。现在是 2119 年,假如我还没准备好,没建立一个值得共同生活的家庭,就被强迫生育,那么我不会有这个孩子。然后——”


现在是公元前 1350 年,她正在往麻袋里的小麦和大麦种子上撒尿,等着看它们多久会发芽,这种方式常常会有效果,超出你的想象。

她只想了解情况,无论结果如何,她好做打算。然后——


现在是 1021 年,她正看着国王的医生把硫磺倒在她的尿液上,他相信二者的混合物中会钻出虫子,所以正在寻找。你觉得这么做没用,的确如此。

她只想了解情况,无论结果如何,她好做打算。然后——


现在是 1658 年,她在家里等待当地的尿液预言者。他把尿壶举到光亮中,隔着玻璃凝视,评估里边液体的颜色。

她只想了解情况,无论结果如何,她好做打算。然后——


现在是 1998 年,李·伯格[3]刚刚识别出导致澳大利亚蛙类种群衰退的真菌。皮肤上携带这种真菌的非洲爪蟾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它们被用于尿液注射妊娠检测,出口数万只。如今世界上百分之三十的两栖动物有灭绝的危险,都是因为这种真菌。

对于蛙类来说真是不幸至极,然而所有那些人只想了解情况,无论结果如何,她们好做打算。因为——


——因为她仍然身陷上次生育产生的万元债务。

——因为如果停药她就会丧命。

——因为一想到怀孕会让他呕吐,让他昏倒,他会受不了。

——因为他们如果不完成学业,就得在家长的地下室抚养这个孩子。

——因为她根本就不想怀孕,她不愿意,她不需要用临终、未成年或逃离恶魔来作为理由。她的医生说她不能进行输卵管结扎手术,除非她已经生过三个孩子,可是生三个孩子才允许她不要孩子的逻辑何在?

现在是 2084 年,她在大喊,“我们的祖母外祖母为此拼命抗争。”

现在是 2206 年,她在大喊,“我们的祖母外祖母为此拼命抗争。”

现在是 1878 年,雷斯泰尔女士在她的浴缸里流血自尽,而不是屈从于下一场审判。现在是 1821 年,阿塞纳丝·史密斯羞辱地逃离家乡。现在是 1972 年,组成简的女士中,有七位在一次突袭中被逮捕。现在是 2086 年,格蕾丝的医疗记录正式被更新为那个最可疑的类别:可能怀孕

现在是 2022 年,抗争没有结束。

现在是 2022 年,抗争绝不会结束。


[1]梅森-迪克逊线(Mason and Dixon’s Line)是美国北方和南方的分界线。实际上它是划分宾夕法尼亚州与自马里兰州至西弗吉尼亚州一部分的东西边界线, 也是马里兰和特拉华间的北南边界线。在殖民年代,这条线将奴隶殖民地和自由劳动的殖民地分开来;在 19 世纪上半叶,这条线将自由州和奴隶州隔离开来。

[2]棉花根皮中含有的棉酚和催产素都可导致流产。

[3]李·伯格,澳大利亚科学院院士,生物学家和兽医学家,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发现了造成多种两栖动物种群衰退和灭绝的蛙壶菌。


Copyright © Samantha Mills, 2023

Reproduced by permission of Samantha Mil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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