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债猫还”：12只宠物猫被法院拍卖

▲  起拍价为1000元的蓝金小公猫最终以4080元成交，是12只宠物猫中的最高价。（京东司法拍卖网 / 图）

文｜南方周末记者 韩谦

南方周末实习生 谢婧

89次竞价，24482人在线围观。2022年8月27日上午10点49分，一只起拍价为1000元的蓝金小公猫最终以4080元成交。

它是这场司法拍卖中的“人气王”。在由江苏省张家港市法院发起的这场司法拍卖中，共有12只宠物猫，除了一只起拍价为2000元的金渐层猫无人出价外，其余11只都成功拍出。

拍卖的起因是一起买卖合同纠纷。陶某向原宠物猫主人黄某支付81250元购买品种猫，但黄某最终并未卖猫，且只退还了1250元。之后，陶某将对黄某的债权转让给母亲季某，季某向法院起诉黄某。张家港市法院受理后，发现黄某没有其他可执行财产，便查封了他在售卖的12只宠物猫，进行司法拍卖。

巧合的是，和这12只猫的拍卖同时间，苏州的另一家法院，太仓市法院也有5只宠物猫线上开拍。它们被强制执行的原因也是主人欠债，且无其他可执行资产，最后“以猫抵债”。

有网友调侃这是“主债猫还”。那么，私人饲养的宠物能不能被作为财产强制执行？什么情况下法院会对欠债人的宠物进行拍卖？对宠物定价时，又参照什么标准？

2022年8月27日上午，居住在上海的28岁男生阿冰（化名）在张家港法院发起的拍卖中收获了两只宠物猫。以1500元拍下金吉拉猫的过程还有些惊险：另一位竞拍者和他反复交替出价，在原定的竞拍结束时间后，两人又僵持了1个多小时。

半个月前，刚在社交媒体上注意到拍卖信息，阿冰就发了条动态，“这只金吉拉我要定了！”“谁也别跟我抢，我要给它一个温暖的家”。

阿冰说，他是以救济的心态拍下这两只猫的，“除了猫的样子本身就是我喜欢的，看到它的背景，和照片上的眼神，就更想要了”。

在拍卖平台完成付款后，阿冰将在一周内到苏州现场签订成交确认书，接走两只喵咪。

通常情况下，拍卖前拍品通常由被执行人保管。不过，京东拍卖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次拍卖中，原宠物猫主人一直不愿配合，法院考虑到债主季某本身有养宠经验，所以将12只猫交由她保管。

这并非是宠物猫首次被拍卖。早在2019年9月，南昌海关就曾罚没走私物资缅因猫、德文猫等5只宠物，进行公开拍卖。其中一只缅因猫因“撞脸”明星易烊千玺，从起拍价9000多元开始，最终以2.75万成交。

2022年7月，北京东城区法院在网拍平台打包拍卖过30只宠物猫，它们原本属于一家猫咪主题餐饮公司，因经营不善，公司欠债18万余元，这些猫连同商家的空调、冰柜等资产被一起拍卖。不过，这批猫在第一次起拍价5.36万、第二次起拍价4.3万下均流拍。

在宠物法拍界，柴犬登登算是“顶流”。原主人把登登送到宠物学校，寄养期满后，主人失联。之后，宠物学校提起诉讼。法院判决原主人将登登从学校接走，并支付拖欠的寄养费用。直到案件宣判，原主人仍未出现。之后，法院对登登进行司法拍卖。最终，登登的起拍价从500元起，经过664轮竞价，以160010元的高价被拍下。

除了猫、狗等常见宠物，南方周末记者在网络司法拍卖平台上搜索发现，被拍卖的活物还有金龙鱼、梅花鹿等，更多的是牛、马、驴等家畜。

阿里资产司法拍卖平台工作人员李欣表示，平台上最早挂出活物是在2014年拍卖6条金龙鱼。这6条金龙鱼所属公司欠下了员工近百万元的薪资。查封时，法院发现公司除6条金龙鱼外，没有其他可供执行财产，这6条金龙鱼最终以7万元成交。

江西省分宜县法院公开过拍卖一批“在养野猪”，一拍起拍价40万元。参与执行的法官张文华介绍，被执行人是一家野猪养殖场，欠下供货商数百万货款。双方达成一致后，法院将其养殖场部分野猪与其他不动产同时拍卖。

2021年4月，新疆木垒哈萨克自治县法院还拍卖过一头3岁的骆驼和一头5岁的土牛。执行法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活物拍品和当地生产情况有关。木垒县是牧区，牲畜较多，被执行人欠钱还不上，就会把牲畜拿出来卖了。

在什么情况下会对宠物进行司法拍卖？李欣介绍，在大多数活物拍卖案件中，活物往往只是执行的全部财产中的一部分，除非是被执行人的确没有房产等其余可执行财产。

北京市大兴区法院执行局法官赵鑫介绍，目前实践中，活物拍卖的案件并不多。他所在的北京大兴区法院一年执行的案件数量大约有2万起，其中活物拍卖的案件也只有一两起。

“处置活物，往往都是没得选的选择。”赵鑫说。当欠债人钱没还完，债主又认为活物有价值，或者欠债人自己申报，又或是从法院的判断来说它确实有价值，那就必须进行处置，“从善意文明执行的角度，实在没其他物品，才会处理活物”。

多位受访法官表示，在处理活物拍卖时，由于被执行人对它们有特殊情感，还常会遇到终止拍卖状况。

赵鑫就曾遇过被执行人主动申报了一条养了十多年、价值十多万的金龙鱼。但在准备好上架拍卖时，被执行人找到法院，表示自己对这条鱼非常有感情，不舍得卖，并愿意主动和申请人协调债权债务。最终，双方债权债务达成和解。

柴犬登登在第一次标的展示时，原主人也找到法院，表示愿意向宠物学校补齐欠款，法院因此在一拍时终止了这场拍卖。不过，由于原主人此后也并未付清欠款，于是登登又被第二次拍卖。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民法研究中心副主任王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行关于民事执行的规定中，没有针对宠物的特殊规定，宠物和普通动物一样，都是可以被执行的个人财产。

不过，这种状况或许会在未来有所改变。

2022年6月24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初次审议民事强制执行法草案。在这份草案中，就加入了限制执行宠物的规定：不以营利为目的饲养，并与被执行人共同生活的宠物，属于豁免执行的财产。只有当存在被执行人同意执行、不执行影响申请执行人基本生活、申请执行人对该财产享有担保物权这三种情况之一，才可以被强制执行。

王琦表示，如果上述条文最终通过，除例外情况，私人饲养的宠物原则上就不能被强制执行。在他看来，这种做法兼顾了宠物保护以及债权人利益的立法目标。

在张家港市法院这次拍卖的12只宠物猫中，起拍价500至2000元不等，不同品种间价格差距最大为1500元，同品种成年猫比幼猫贵了1000元。

成年猫比幼猫更贵，这与通常宠物买卖中幼猫更贵正相反，有网友认为，这是把猫当作家畜“按斤卖”了。

曾参与过宠物估价的评估机构上德基业资产评估公司工作人员谢少艺表示，她在评估中也同样会将成年猫定更高的价格，这是考虑到幼猫在成长过程中，饲养风险更大。

谢少艺介绍，在给宠物估价时，需要客户提供宠物的品种、年龄、性别、采购价格、图片等材料，评估公司会从品种、年龄，还有未来收益三大方面进行评估。

“活物拍卖的一个难点就在于评估价格，要是普通的房产，评估机构能够很快做出来。”赵鑫表示，活物的评估，除非是猪、牛这种市场价透明，较容易询价的，其他活物比较难询价，即便专业评估机构，有时也很难评估。

北京大兴区法院执行局法官陈红昌曾参与过活物定价。他介绍，涉及活物定价，首先申请人和被执行人之间可以合议定价。合议不成，对于市场价一万元以下的宠物，法院可以咨询宠物市场价后直接定价。按照最高法发布的相关规定，法院通常拟定不低于市场价七折起拍活物，给竞拍人预留合理的涨价空间。更加名贵的宠物，就需要专业评估公司参与。

不过，即便拍卖的是较易询价的野猪，江西省分宜县法院法官张文华还是对那次定价经历印象深刻。在进行拍卖前，他和同事为此准备了半个多月。

首先，他需要实地进入野猪养殖场，清点野猪数目，拍照存档。由于养殖场老板和供货商已经商量好以猪肉的形式论斤拍卖。按照市场价30多元一斤野猪肉，为了抵上32万的债务，需要大约一万斤野猪肉。所以，张文华还需计算每头猪去除内脏后大约能出多少斤肉，再确认所需野猪的数量。

确认了野猪数量后，接着，张文华需要去当地屠宰场询价。为了保证过程的公开、合理，询价全程得保留证据：给屠宰场负责人做笔录，请屠宰场出书面证明并加盖公章。

给出询价价格后，养殖场老板提出异议，认为自己饲养的野猪品种和市面上的不同，应当定更高的价格。为此，张文华又召集债务双方进行商讨，以当地野猪肉市价30元一斤，和养殖场老板提出的50元之间反复协调，得到一个双方都认可的中间值。之后，才能将野猪挂网拍卖。

“整个过程中，野猪还存在发病和死亡风险，又会影响拍卖数量和价格。”张文华补充。

北京市东城区法院执行局法官郭海宁表示，由于活物拍卖中存在的保管、评估问题比较难处理，对法官来说，遇到活物时，通常会尝试通过其他办法处理，尽量不走到拍卖程序。他曾执行过一起价值过亿的六千多头牛待拍卖案件。最终，法院帮助被执行人通过市场渠道卖牛，监督他还款给了申请人。

在郭海宁看来，活物网拍中还存在的一个问题是，投送的信息是向全社会“大撒网”，未必到达了需要的人。比如做畜牧养殖生意的，彼此获得同行业买家的信息会更全，但法院网拍时并不会精准投送到相关商家。

张文华参与执行的那批野猪，经过两次拍卖后均流拍，最后进入变卖环节，最终被债主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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