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退圈,国产片的天塌了电影2023-10-28 12:10华语电影最伟大的导演,不干了。——我不确定这个称号是否会有人觉得言过其实,但我始终觉得它只能属于一个人。侯孝贤。24日,外媒报道这位大导演因罹患失智症将彻底告别影坛,2015年的《刺客聂隐娘》成了他灿烂人生的最后作品。套用一个俗气说法:这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今年4月,为看一场重映的《悲情城市》,我特意跑了趟香港,算是影迷的朝圣。当时不曾想,这会是我和侯导最后一次银幕相见。上天开的这玩笑,未免太恶毒。侯孝贤终其一生,不过是想捕捉正在逝去的东西:个人与集体的历史。恰如他曾说过的,他想偿还那些最好的时光。自摄于藏书《侯孝贤电影的城市、历史、美学》但如今,他却连自己的记忆都守不住,只能眼看一切淡去,步步退回生命的原初状态。作为他的忠实拥趸,我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撰文一篇。他记不住的,就让我们来记住吧。在大众听来,侯孝贤这个名字可能会有点耳生。他的名气受制于艰深的风格,即便被业界奉为大神,也从不是家喻户晓的那类。1989年,华人第一尊金狮奖杯那么对他最合适的介绍,或许得从同行讲起。侯孝贤在1983年进入巅峰期,略早于内地的五代导演如张艺谋、陈凯歌等人。且他扮演的既是前辈,也是贵人——当年台湾媒体大亨邱復生想加强与内地行业的联动,并将更多中国电影推向国际,侯孝贤便介绍了张艺谋与他认识。后来邱投资、张导演、侯监制,共同制作了一部电影,成为五代最辉煌的战果之一。即,《大红灯笼高高挂》。有这层渊源在,侯孝贤便成了最不用给圈内大导面子的人。比方说他和陈凯歌的诸多传闻——曾嫌弃《孩子王》太闷、无法理解;曾吐槽陈凯歌耍大牌,在纽约放自己鸽子;最直白的是一次采访中,他直言不讳“张艺谋在本质上比陈凯歌好”。《新京报》侯孝贤专访可事实上,侯孝贤也没有更偏爱国师。2011年,金马奖邀请百余位电影人票选历史百大华语电影,侯孝贤的有三部电影入选前十,《悲情城市》位列第一。而反观侯孝贤自己投的票,也颇值得玩味。当时每位电影人被要求给出一份个人30佳片单,侯孝贤毫不掩饰对杨德昌、王家卫以及对自己(笑)的欣赏,还选择了五代导演田壮壮的《蓝风筝》《盗马贼》、陈凯歌的《黄土地》。侯孝贤自选的三部代表作然而与他有过密切合作、一度还十分交心的张艺谋,却没有得到他的支持。他最后仅选出29部,也不愿生凑名额。这二位大导其实无甚恩怨,他们的距离,纯粹是被追求的不同拉开的。侯孝贤曾这么评价国师:……他会有一种能力,就是看明白人的脸色。他对所有的人和事情都会看得清清楚楚。他可以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其实也没那么容易。但是换成我就做不到,因为我不是那块料,而且对我来讲也没有意义。在侯孝贤看来,后来的张艺谋已经变成一个“政治人物”,做不到归心,还耗空了才气。他甚至觉得,张艺谋如今是不敢见他的。《新京报》侯孝贤专访说到底,所有对别人的评价,其实都是在评价自己。我们未必辨得清侯孝贤如何看待其他导演,倒是很容易看出他不想成为哪种导演。侯孝贤自认是一个思维方式更“女性”的创作者。他说男人的脑袋只在乎自己,而女人视野更开阔,思维更跳跃。换到电影里,他也不喜欢自我表达过剩的。许多人将《童年往事》视作他的杰作,但他自己并不满意。因为这部自传电影太具体,太专注于自己,拉不开距离去容纳更多。他也曾说,《大红灯笼》若给他拍,就会效法《红楼梦》拍成一个大家族的暗流涌动。就如《海上花》里清朝末年的十里洋场,镜头缓慢地游移在官、商、妓的暗网中,色彩甜腻到仿佛下一秒就会腐烂。表面不动声色,深意不言自明。这,才是侯孝贤认可的美学。《悲情城市》里借用日本的物哀审美,说人生应如樱花,在盛放时飘落。但这思维,其实源自中国古典文化的哲学洞见:盛开之后,必是飘落。“苍凉”,是侯孝贤在张爱玲小说里学来的一个词。生命哪怕浓艳成这样,却还是不断走向颓败与凄清。他的电影绕不开这一主题。2007年,戛纳邀请世界上35位大导每人创作3分钟的短片。侯孝贤带着御用演员张震、舒淇,拍摄了一段超出规定时长一倍的片子寄去。为示公平,此片最终被组委会剪去一截。侯孝贤执意要超时拍摄的内容,对大众而言或许很难理解。事实上,他这部短片只有三个镜头,也没有情节,拍的是台南一间早已歇业的旧影院。为了恢复影院风采,侯孝贤特意找到当年手绘海报的匠人,再度以电影为其装点门面。然镜头穿越历史,影院内却是犹如废墟的破败景象。台上播放的是60年代的法国名片《穆谢特》,但时间早已改变了除电影外的一切。这是侯孝贤自己关于电影的记忆,也是他不愿被世人忘却的往事。一个伟大的导演能够看穿历史,而侯孝贤甚至预知了自己的人生。时代更迭,人世剧变。他最不舍的记忆,也终在创造了无数灿烂后,被蓦然剪断。侯孝贤表面儒雅慈祥,完全是一个好好老头。于是很多人也想象不到,他的青春期有多浪荡——打架,偷钱,赌博,惹事。这段飘荡的岁月被他忠实记录在《童年往事》《风柜来的人》等作品中,才发现,原来少时看起来轰轰烈烈的燃烧日子,回忆起来也是这样波澜不兴。但这股叛逆感,始终存在于侯孝贤的影像中。1982年之前,侯孝贤迫于大环境,只能拍摄一些通俗爱情喜剧。他最早的三部作品《就是溜溜的她》《风儿踢踏踩》《在那河畔青草青》略显俗套乏味,堪称“事业污点”。但在1983年,他却一口气推出了三部杰作:由他担任编剧与副导演的《小毕的故事》,与另两位台湾导演合拍的《儿子的大玩偶》,以及使他名声大噪的《风柜来的人》。如今看,这些都已经是被记载于影史中的作品。陈国富导演也曾说,在《儿子的大玩偶》之前,“没有一种电影会被称为‘台湾电影’”(摘自《旧象重游:台湾电影溯往》)。过去电影的逻辑,是拍摄最养眼的景观、建构最美好的故事。而侯孝贤选择将镜头对准破旧、杂乱、热气腾腾的俗世——然而在上映前,《儿子的大玩偶》却遭受审查风波,被指出拍摄的贫穷落后景象会给当地的国际形象抹黑。也的确,侯孝贤从来不仅仅记录真实,他更要凭此去传达对时代的批判。这既是侯式的反叛,也是东方式的电影表达——就好比书法、国画,都是看似淡薄缥缈,实则每个笔触都力透纸背、入木三分,足以叫许多人心生忌惮。《儿子的大玩偶》讲的是一个贫苦中年男人的故事。在当时的高压社会中,他变卖尊严在街上扮小丑赚钱,却依旧无法支撑这个家。他脸上用油彩勾画着一个巨大的笑脸,却依旧掩不住密布的愁云。唯一一点慰藉是,儿子很喜欢这样装扮的自己,把他当成一个大玩偶。精彩的反转发生在结尾——男人时来运转,再也不用卖笑度日,可当他恢复真面目,自己的亲儿子却再也认不出自己。于是他满心欢喜地再度于脸上描画油彩,只是,他的笑脸成了真的。电影必然要加工现实,恰如一层妆面。而侯孝贤追求的恰如片中这样,是让妆下的面容尽量真实。度过青春期的侯孝贤褪去了早年的暴躁与莽撞,性情和作品一起走向内敛恬静。但唯独在创作被外力染指时,他会毫不犹豫露出反骨。拍《悲情城市》,他被投资人克扣预算,于是当场大骂对方心胸窄小。拍《戏梦人生》,他开口就跟制片要5000万,还不让干涉任何内容,私下都被传言在黑钱。可虽然是文艺片导演,拍戏也从不顾金主死活,侯孝贤却依旧招财——《悲情城市》作为一部耗资2000多万的闷片,最终赚回了一个多亿。“看在你有这个眼光找我的份上,我就成全你”。这是他送给投资人的一句狠话。放在整个中国影史里,侯孝贤也是开创新纪元式的人物。他为中国电影洗去了工业感和商业匠气,直抵美学的真谛。仍记得第一次在大银幕看到侯孝贤,是多年前在某次影展看到《恋恋风尘》。虽然这是他早期“乡土阶段”的代表作,但光是第一个镜头的风雅程度,已经让我惊叹——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他用火车上的一个长镜头,就演示了什么是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中式诗意。这种格调,是至今仍无人能超越的。我总认为,真正伟大的导演的标志,便是清晰的“艺术脉络”。在宏观的电影史中,侯孝贤扮演着极具关键性的一环——往上,他承接成濑巳喜男、小津安二郎的日式美学,又完全忠诚于中国的风貌,将外人的创造化为己用。侯孝贤为致敬小津百年诞辰拍摄的《咖啡时光》向下,他影响了包括是枝裕和、李沧东、贾樟柯、毕赣在内的一系列新生导演,成为亚洲,乃至世界范围内都极具影响力的大师。曾偷师于日本电影,却又“反向输出”,成为是枝裕和口中的“父亲”。侯孝贤这样的人物,不仅在自己的土地上结出硕果,更能让不同的文明连成一体,这种高度在华语电影中是难以复制的。而在微观的个人层面,侯孝贤的作品也具有鲜明的脉络性——早期植根乡土题材,初露锋芒,但功力已经睥睨群雄。《风柜来的人》是我的私心最爱之一,也堪称他的紫薇软剑。个人珍藏精巧灵活,出鞘便是绝杀。世间大部分导演若能到这一步,其实已堪为大师。但下一阶段,侯孝贤又拿出了《悲情城市》。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部史诗般的巨作,证明他的造化已进入精神层面,不被形式束缚。这一步,又残酷地筛掉了99%的同行。不过功力到达这境界,留给人的进步空间也委实不多了。直到他上一部作品《刺客聂隐娘》。至高的剑客,草木竹石均可为剑,甚至无剑胜有剑。至此,侯孝贤已不需要追求任何“相”层面的东西,甚至无需情节与对白,便能生出美。这或许是侯孝贤对不少同行颇有微词的原因。在参透电影的武学奥义后,他开始信仰沉默,追逐寂静。相比之下,现在许多打着艺术旗号的作品,未免太嘈杂,也太喧闹了些。不得不说回《悲情城市》。连侯孝贤自己都说,此作是他风格转变的标志,但在我看来,这部作品无论往前向后看都相对独立。之前,他借渺小的人看时代,讲俗世里的境遇。之后,他又透过时代的窄缝看人,在那些不光鲜的历史片段中,人显得微茫如草芥。而《悲情城市》,它哪方面都与“小”无关,分秒都气吞山河。体量是一部“伟大”很重要的指标,许多导演都会有意识地去拍几部这样的大号作品,以撑门面。差别在于,许多导演都很难摒除浮躁,太急于把话说完、把情绪泄尽。表达欲过剩,反而显得多余。《地球最后的夜晚》而《悲情城市》的无法超越,取决于一个无奈的神来一笔——梁朝伟不会说闽南语,于是侯孝贤索性将他的角色改成了聋哑人。妙吧?对历史明明有这么多话可说,但主角偏偏没法开口说,他喑哑着,越是痛苦越是沉默。恰如罗大佑在歌所唱,“多少人的眼泪在无言中抹去”。如果侯孝贤往常最优越的手笔是以小见大,那此作胜在了用沉默面对喧哗。而这种微言大义的品格,在如今已经完全失却。2011年,侯孝贤应金马之邀拍摄了短片《黄金之弦》。熟悉他的影迷很容易发现,这部短片回到了他1984年的名作《冬冬的假期》的拍摄地;情节上,又致敬了《童年往事》。多年之后,他以老者之躯,重拾少儿的视角。黄金之弦,意指中国式长辈喜爱收藏黄金,待晚辈成家时相赠。这个仪式象征传承,更象征祝福。可惜的是,如今华语电影或许不会有人接得住侯导积攒下的这万两足金。冬冬的假期过完了,童年的往事落幕了,恋过的风尘吹散了,戏梦般的人生也唱到曲终人散的一折。他真心告别过的南国,恐怕再无机会复现。南国再见,南国↘↘↘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