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第一次到陕西,总要刷新一次对“主食”的认知。遇上陕西人请客,除了肉菜,还有一桌子稀饭、面皮、甜饭和锅贴,让南方人目眩神迷:“有没有陕西人说一哈,哪个是主食?”陕西人吃饭,就像是“碳水开会”。各种主食,各司其职,哪怕肉菜不够,一桌碳水也能给你凑出层次感。同样在陕南的汉中人听了要奇怪了:“难道不是米饭吗?没见过浆水面当主食的。”而在关中地区,宝鸡人心中认可的主食,非臊子面不可。被网友们戏称为“陕不列颠”的陕西,从南到北陕北、关中和陕南天差地别,正如苏格兰,英格兰,威尔士一般互不相认,一个省像三个省。你要问哪个才是主食,关中人会告诉你一些熟悉的答案:裤带面、油泼面、臊子面、羊肉泡馍、肉夹馍……关中人个个都是面食宗师,面食,也是多数外地人眼中陕西美食的代表。两千多年前,关中平原上的小麦,就已支撑秦国崛起并统一全国。如今,渭河两岸的汹涌麦浪,则塑造着关中面食的灵魂,大碗端平,大口咥(die)面,麦香里飘荡的是关中人豪迈直爽的性情。面条韧柔光,调味酸辣汪,汤水煎稀香。岐山臊子面,可谓是关中面食的代表。它的味道精髓,全在臊子上。贾平凹就曾写过臊子的做法:“臊子,猪肉,必带皮切块,碎而不粥。起锅加油烧热,投之,下姜末、调料面煸炒。待水分干后,将醋顺锅边烹入,冲冒白烟。以后酱油杀之,加水,煮。肉皮能掐时,放盐,文火至肉烂舀出。”以炒好的老豆腐、黄花、木耳作为“底菜”,煮好的面条覆盖其上,淋上高汤,覆盖上炖好的臊子。再切鸡蛋皮、韭菜、蒜黄、葱段作为“漂菜”,一碗岐山臊子面才算是做成了。所谓的“三合一”,其实就是西安人对炸酱、西红柿鸡蛋、臊子三者加在一碗面里的简称。老板说这搅和很关键,“不匀的话,开始吃味儿淡,吃到最后,咸。”面条柔韧,炸酱咸香、西红柿鸡蛋酸鲜,再加上土豆萝卜切丁炒制的素臊,和红艳艳的油泼辣子一起搅和。丰富的层次让每一口面不再单调。左手端碗送到嘴边,右手抄着筷子使劲扒拉,这时候不必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响亮的呼噜吸面声,就是一碗面的纯金奖章。一碗面下肚,只有淡淡的蒜香还在唇间食管游荡,吃得敞开的心蠢蠢欲动,总想再来一碗“三合一”,只是肚肠都发出“太顶了”的抗议——只好悻悻作罢。位于秦岭以南,身处长江流域的陕南,丰沛的水源则赋予这片土地一派“不是江南胜似江南”的南国风情,就连食风都温婉了起来。所谓“秦岭一条线,南吃米饭北吃面”相比面食,陕南人更喜欢米饭。热面皮,“面”是技法。汉中人习惯把研磨成粉状的东西叫“面面”,米面面,实际上用的材料是南方大米。凉皮常是“倔强”,而汉中面皮则多了三分南方大米的柔和。一溜入口,全不要用力大嚼就已经让牙齿“深陷温柔乡”,浓郁却并不霸道的稻香,填满了每根寂寞的舌头。汉中人喜欢在清早点上一碗,再配上一碗菜豆腐,就是陕南人的早餐。到了陕北,是黄土高原扑面而来的雄浑,干旱的气候,让杂粮占据了日常饮食的重要地位洋芋擦擦、荞麦饸饹、绿豆凉粉、枣糕、黄馍馍……皆是陕北人的挚爱。一口“摊黄儿”,是陕北人的儿时滋味。用糜子磨成粉后调成面糊发酵,制作时,鏊子抹油,将面糊倒在中间,自然流满整个鏊底,加盖慢烙,发酵过的面糊会毕毕剥剥地吐出气泡。刚出炉的“摊黄儿”,对折成半,咬一口,外皮酥脆,内里却软糯酸甜。荞麦碗托、荞面圪坨、荞麦饸饹、荞麦搅团、荞麦凉粉……适应黄土高原干旱环境的荞麦,是陕北人餐桌上的重要角色。最适合寒冬的,莫过于一碗羊肉荞麦饸饹。鲜而不膻的羊肉汤,配上荞面独有的香气,热气腾腾地端上桌,瓷实而温暖。▲ 一方水土养一方主食,一块六岁小孩基本都会做的搅团,陕西人也卷出了三种味道。(图 | 神喵侠女 © )
虽然对于“谁是主食”答案不一,但总有一种滋味,能统领陕西人的味蕾,那就是馍。当外酥内软的白吉馍,遇上鲜美的腊汁肉,一举拿下碳水届的最佳搭档,特别是离开陕西以后,恐怕是再难吃到这样好的肉夹馍了。发好的面,手工揉制成形,现烤,讲究“铁圈虎背菊花心”,不厚,但有嚼头。用流油的刀旋开把馍旋开,填入腊汁肉,麦香混着肉香,一天吃不着都要难受。
再加上凉皮、冰峰组成的“三秦”套餐,就是陕西人在外的乡愁。图1 | hsuemay ©;图2 | momo ©臊子肉夹馍、孜然肉夹馍、土豆片夹馍、菜夹馍、笼笼肉夹馍、烧烤夹馍……只要是能吃的,就没有陕西人夹不进馍里的。油泼辣子、酱辣子、六辣子夹馍,吃馍,陕西人更是辣子至上主义。“咋咋6辣子夹馍,把人香日他咧!”吃馍不夹辣子,等于吃面不就蒜,这是陕西人的执念。▲ “端一碗‘然’面喜气洋洋,没撮辣子嘟嘟囔囔”关中人吃面,也少不了油泼辣子。(图1 |毛霸秋 ©;图2 | 一蓑烟雨任平生 ©;图3 | 图虫创意 ©)对羊肉泡馍的爱,陕西人也是刻在基因里的。当你说想吃点热乎的,他们会带你去泡馍馆吃羊肉泡馍;当你说自己心情不好,他们还是会把你拉到泡馍馆吃羊肉泡馍。羊肉泡馍的传统煮法分为四种,“单走”,是馍汤分离,各是各味;“干拔”,是汤收馍中,碗中不见汤;“口汤”,是汤比馍多一口。“水围城”,则是汤汁在四周围绕,馍在汤中间冒个尖尖。如果说武汉人边走边吃热干面是一种生活的热烈,走进泡馍馆,倒有几分进了茶馆的错觉,几个人一边掰馍边聊天,似乎笃信用心掰的馍总能更入味,煮馍师傅看见你是个吃家讲究人,也会更认真地给你煮。都说老陕一声秦腔动地惊天,唱得秦腔的,似乎都要是梆梆硬的大汉。但看他们掰膜的精细劲儿,才觉他们也是水做的。既能排山倒海,也能载船浇花,能处!豆花泡馍、水盆羊肉泡馍、葫芦头泡馍……泡馍种类更是五花八门,任君选择。白馍细掰,是千年古都的从容淡定;汤膳常热,是老陕们的质朴和热情。从关中往南走,陕南人的炕炕馍,则是一场与香脆的相逢。形如满月,碗口大小的炕炕馍,最传统的做法,是用铁鏊炭火烙制。底下是一个火炉,中间设置一个厚厚的平底大铁锅,锅上面再安置一个由铁丝牵引并能够灵活移动的“鏊”,上下两面炭火烘烤,炕炕馍出炉,色黄、酥脆、麦香和芝麻香扑鼻。▲ 石子馍,用烧热的石子烙烫而成。(图1炕炕馍 | 苏丹卿 ©;图2、3石子馍 | 薏米柒 ©)
往北走,由当地的糜子磨面蒸成的黄馍馍,则是属于陕北人的甜美记忆。糜子,在高寒高旱的高原吃饱了苦,却奉献出一种香甜细韧。
用陕北红枣和红豆制作豆枣沙馅,又让这份朴素的滋味,多蕴藏了一分甜蜜。舌尖触碰黄馍馍粗糙的颗粒感,细细嚼一口,又分明嗅到了糜子的细软绵香。逢年过节的这份甘甜,抚平了黄土褶皱,也抚平了生活的创伤。制作花馍的面粉要白、细、劲、光,和成面团后捏制出的花鸟虫鱼,才有了朴素自然的质地。心灵手巧的陕北主妇们,用木梳压出鸟儿的毛发,压出鱼的鳞片,用剪刀给小鱼,小鸟剪出嘴巴,再用黑豆点上眼睛,让花馍有了魂。出笼后的花馍散发着淡淡麦香,自新生命的诞生延绵至老人寿宴,从不缺席陕北人生活的任何的重要时刻。▲ 乾州锅盔/扶风鹿糕馍(图1|图虫创意 ©;图2 | 网络 ©)给所有东西祛魅,是老陕的天赋技能,也是他们性情豪爽的见证。到了陕西,一定要体验一把陕西碳水的快乐,什么“长胖”、“晕碳”,在老陕这里就一句话:“怂管!”
文字为极物原创,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