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丹·皮尔的新片《不》无疑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恐怖片之一，一方面自然由于其前两部影片的叫好卖座，另一方面则在于《不》在制作成本上的水涨船高，以6800万美元的预算，远超《逃出绝命镇》和《我们》加在一起的总和。
加之，诺兰近些年的御用摄影师霍伊特·范·霍特玛的加盟、IMAX影像级别的加持，都让《不》打着高制作恐怖片的旗号，备受影迷关注。事实也确实如此，尽管本片在豆瓣和IMDb上以7.0和7.1的分数，略显平平，但其烂番茄新鲜度却高达83%，得到不少专业影评人和资深影迷的喜爱。乔丹·皮尔在《不》中又会玩起什么花样？影片到底是否值得一看呢？《不》的故事发生在加州地区人烟稀少的边陲小镇，有着典型的西部片景观。男主角OJ的家族世代养马，担任电影剧组里的驯马师一职，不料半年前的一次意外，改变了这个传统保守的家庭。就在OJ和父亲拌嘴之际，他们忽然听到云层中传来怪异的嘶鸣，紧接着，一些如硬币、钥匙等细小物件从天而降，父亲的右眼便被一枚硬币击穿，不幸死去。OJ从官方得到的解释是：飞机坠物。半年之后，就在OJ和妹妹埃拉尔德被电影剧组辞退回家的那个晚上，他看到了一桩怪事。同样是云层中传来的嘶鸣声，吓得白马惊慌乱跑，而当OJ转头一看，一架飞碟状的不明飞行物在云层中闪过。就在OJ告知妹妹后，后者灵机一动，提出可以拍摄UFO视频，登上《奥普拉脱口秀》节目，以期获得名声，开拓自己的演艺事业；而OJ刚好为惨淡的马场生意寝食难安，说不定也可以借此摆脱困境。于是，两兄妹一拍即合，连忙买了几台监控摄像头插在牧场四周，蹲点外星飞碟的踪迹。与此同时，售卖设备的服务员安杰尔也加入拍客团队。果不其然，不明飞行物再次出现，并且将埃拉尔德提前布置的一匹道具马吸入云层，搅得马场不得安宁。经历这一夜后，埃拉尔德打起了退堂鼓，一方面自然是外星飞碟造成的破坏，远超出她的想象；另一方面则由于飞碟出现时，电路系统会遭到损坏，摄像头压根无法拍到其影像。与此同时，和OJ的牧场比邻而居的游乐场老板朱普，也打起了飞碟的主意。他想要通过投喂的手段，让飞碟在白日现身，以此作为游乐园项目，以飨游客。意想不到的是，不管是朱普还是游客，都被飞碟吸入其中消化，全部罹难。而OJ所带领的拍客小队，也在当晚目睹了血腥恐怖的一幕。只见飞碟停驻在OJ家上空，将从游乐场吸食到的人们和杂物，全都吐出来，血液、人骨，以及之前吸食到的假马模型，尽皆洒落在OJ家附近。也正是在这一刻，OJ才参悟到，这一不明飞行物很可能并非飞碟，而是一头神秘巨兽，凡是与其对视者，都将惨遭吞噬。有些影迷将这一怪兽设定，联系到“SCP312”，所谓“SCP”，乃是一个以怪诞科幻类为主题的虚构小说网站，代号“312”便是这一数据库中的某个怪兽，同样藏匿于云层中，形状和习性与《不》中的怪兽极为相似。躲过一劫后，OJ等人虽然暂时逃离马场，前往小镇避难，但对于拍下未知怪兽样貌的痴迷，让他们重整旗鼓。此外，资深摄影师霍斯特也加入到OJ的拍客团队，他将用手摇式摄影机进行拍摄，避免因电路故障导致拍摄中断。这班拿生命作赌注的冒险拍客，能否最终拍到怪兽的样子？导演乔丹·皮尔又通过这样一个离奇荒诞的故事，道出了何种玄机呢？和温子仁的怪谈式恐怖片，或最近流行的台式民俗恐怖片不同，乔丹·皮尔拍摄的这些恐怖片，抛却了纯粹的鬼怪噱头，也不在“吓跳”氛围上做文章，而是找到一条新颖独特的路径。这种路径的标志在于用高概念，杂糅着心理学、社会学和种族议题等等元素，在恐怖惊悚片中左奔右突，诞生出一部又一部颇具争议性的作品。简单来说，皮尔的恐怖片在剧情逻辑的缝合上，并不如温子仁高明。不管是《逃出绝命镇》还是《我们》，其实都是很套路化的恐怖片故事，前者是主角闯入恐怖家族的模式，后者是杀人犯追踪猎杀的模式。《逃出绝命镇》里的恐怖家族，可以通过催眠和手术，置换两人的灵魂；而《我们》中的怪异杀人犯，实则是每个人的另一面，他们想要反客为主，颠覆现状。有趣的是，这两部影片都通过“凝视”这一行为，达成各自的目标。《逃出绝命镇》里，当个体的灵魂坠落深渊时，他总会无法动弹地睁大眼睛，惊惶失措；而在《我们》中，女主角在童年时期的身份互换，是通过“镜屋”里的镜像凝视得以展露。“凝视”成为乔丹·皮尔的标志性影像元素，也是他在达成每一次惊悚设定时的惯常手法，这在此次的《不》中依然如此。史蒂文·元饰演的游乐场老板朱普，在儿时的一段遭遇，足以看出皮尔的深刻洞见。幼时的朱普曾凭借一档真人秀节目大受欢迎，在节目里，他和一位猩猩的日常互动，成为了这档真人秀的噱头。然而在某次拍摄时，猩猩突然发狂，将除朱普以外的其他演职人员血腥残杀。朱普的这段童年梦魇在片中被多次提及，看似和主线故事无关，实则不然。以猩猩为噱头的真人秀节目，本身就是一场大众对于野生动物的凝视行为。观看成为消费，而消费又形成某种控制，看似玩乐的真人秀，实则是人类对于猩猩的控制和驯化。猩猩发狂杀人，貌似偶然，实际上却是一场被压抑的反抗，抑或是野兽被挑战后的应战。而朱普之所以幸免于难，便在于他躲在了桌子下面，他凝视的眼神被桌布所遮挡，没有让猩猩产生威胁感。甚至于当猩猩恢复常态后，还打算和朱普碰拳示好。可童年朱普误以为，他可以让杀人如麻的猩猩得到驯化，拥有迥异于常人的魅力。所以当他成年之后，再次遇到飞碟状的怪兽，便又动起了驯化的心思。于是，用马匹定时投喂，企图形成习惯，并挪用真人秀的形式，让游客付费观赏，最终才造成了悲剧。某种程度上来说，朱普所代表的，便是一类总想将他者进行驯化的人。他们通过凝视进行操控规训，也通过凝视进行观赏消费，但最终也因凝视反遭吞噬。OJ等人所代表的恰恰相反，他虽然和妹妹同样打算拍摄视频，成名牟利，但一旦知道怪兽食人的真相后，他们更多是将其进行影像层面的记录。尤其是当OJ脑海中闪现之前的拍片现场，马在球面镜中看到自己的眼睛时，突然撂起蹶子，发狂一般。驯马师的本能告诉他，头顶上的这顶“飞碟”同样是个野兽，它无法容忍自己被他者凝视。如果说《不》这部惊悚片想要表达什么的话，凝视所产生的消费和控制，以及被凝视者对于凝视的反感和攻击，或许就是全部的真谛。然而乔丹·皮尔并不愿让影片表现的如此单薄，或是主题先行，更何况他也不是一个在单一主题下能够进行巧妙叙事和刻画人物的好手，他更为卓著的手艺在于打碎类型，灌入自己的影迷趣味。这种玩性，让他既从影史中爬梳出1878年的《奔马》，为黑人在电影史上找到独特的正名方式。同样的，老摄影师霍斯特用手摇式摄影机，对着怪兽拍摄，以及埃拉尔德在最后用镍币投掷方式，把卤化银的成像用在拍摄怪兽的最终手段上，更是让影迷们大呼过瘾。在这里，皮尔还将西部片中的正邪对决，骑马枪战，套用在了影像的拍摄上。OJ的策马驰骋，只为获得怪兽的正脸；埃拉尔德拼尽全力，只为得到一张照片，都宛如牛仔手里的那把左轮手枪，想要打出最精准的那颗子弹。由此，惊悚片的奇巧设定、科幻片的宏大场面、西部片的原型叙事，以及迷影情怀的见缝插针，都做到了异常的熨帖融合。这种在各个类型片间穿针引线的功夫，以及暗藏诸多人文学科的理念解读，乃是乔丹·皮尔被一众影迷看好的根本原因，也是他将在未来十年创作出更多惊悚片的立足之本。希望《不》只是皮尔在大成本恐怖片的起点，而不是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