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6年前采访对象的回访：职场女性为什么怕生孩子？

2023-11-13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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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云风 | 文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我今天要讲的是一个六年前采访对象的回访故事。

2016年1月20日，我在秦朔朋友圈发了一篇文章《我只是想写一个好看的剩女故事，但是为嘛这么励志呢？》，写的是我的一个同门师姐，我叫她苏姐，毕业后孤身一人闯荡魔都的励志故事。

简单回顾一下前情。苏姐大学毕业之后来上海，进了一家500强外企，她从前台做起，到行政经理再到行政总监，在上海也买房买车，算是站稳了脚跟。2016年我采访她的时候，她结束了一段四年的恋情，感情没有修成正果，成为人们眼中的“剩女”。彼时她刚满32岁。

此后的数年，我们虽偶尔在朋友圈相互点赞，但并没有太多联系。

最近，苏姐一家人回老家，联系我见面。没错，是一家人，她结婚了，带着老公和四岁的女儿回来了。

见面后，她和我讲了后面恋爱、结婚、生子，以及在职场的故事。我们将近两小时的交流，她用自身“血淋淋”的经历告诉我一个职场女性为什么怕生孩子。

（为了叙述的完整性，在征求苏姐同意后，以下内容用第一人称来表述。）

时间拨回2016年。当年，因为职业发展需要，我从工作了十年的MS公司离职，加入了当时风头正盛的P公司，担任行政经理。当时很多人对我的离职是不理解的，因为我去P公司职位降了，当然薪酬并没有减少，但我看中的是电商行业的高增长，我觉得未来的发展肯定会更好。

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里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他做的是运营，平时我们打交道比较多。他是我们隔壁省的，比我还小两岁。说实话，他当时追求我，我还是很抗拒的，我比他大，我不太喜欢姐弟恋，以为压力会比较大。但是他很坚定，我说给你半年的考虑时间，如果你仍然坚持，那我们可以试着交往。

2018年初，我们确定了关系。过年的时候我带他回了老家见父母，家长都很满意，催我们赶紧结婚。年后我也去了他家，他父母多少对儿子找了一个比他大的女朋友还是有意见的，当然不会当我的面说。不过我老公说服了他父母。我们离开他家回上海的时候，他妈妈找我聊了一下，坦诚地说了她们的想法，她最后说，只要儿子喜欢的都支持，希望我们能早点结婚。

于是我们将婚期定在了2018年国庆。

老实说，我对婚姻是很期待的，结婚的时候我已经34岁了，一个人在上海待久了，我很想有一个家，但没想到成家后，所有关于结婚生子遇到的坎都让我碰到了。

我老公有兄妹三人，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都已经结婚，并且都二胎了。我看得出他对孩子的喜爱和期待。他一直和我说，最少得生两个。

但真想要孩子的时候，却并不容易。我身体一直不是太好，有宫寒的毛病，加上行政工作又很忙，结婚后正好赶上职级的晋升关键时期，天天加班到好晚，焦虑得不行。我们公司基本上一周是六天班，晚上加班到九、十点是常有的事，所有的法定三天假都只能休2天，太卷了。

2018年底的时候，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孕不育了。我看过一个数据，中国不孕不育夫妻的数量达到了5000万左右。那个时候就怕自己也因为年龄大了不孕不育，不过我们去医院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我老公带我去杭州找了一个老中医调理身体。我小姑子一家在杭州，那个老中医据说在当地很有名气，挂号费都得200块。回上海的时候，我提了一个月的中药。后面又去了两次，吃了将近三个月的中药，后面到了闻到中药就想吐的地步。不过调理之后，确实感觉身体好多了。

好消息是，2019年3月，我终于怀上了。那个时候真的很开心，我给我妈视频的时候电话那头她也喜极而泣。我老公更是高兴，他在网上下单买了一大堆的婴儿用品，光是奶瓶就买了四五个。

但坏消息是，我孕期反应太大，不得不频繁请假，我遭遇了职场的第一次歧视——我在各项测评均排名第一的情况下，晋升的资格被剥夺了，原因是马上要生孩子，无法承担繁重的工作。

我心态算好的，到了这个年纪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所以领导和我说的时候我其实心平气和，孩子和家庭对我来说比升职更重要，我的想法是，先完成人生大事，过了这关再说。

最近看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劳迪娅·戈尔丁的新书《事业还是家庭？女性追求平等的百年旅程》，让我对当初的选择有更好的理解。

克劳迪娅认为，“贪婪的工作”是影响女性生育的重要原因，时间最是公平，大家拥有相同的时间，都必须在时间分配上艰难地抉择。女性要在事业成功和家庭幸福之间谋取平衡，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时间冲突。投身事业往往意味着早期投入大量的时间，正好赶上“应该”生孩子的那几年。这个时候，无论是女性本人还是公司都会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问题，如何平衡工作与生育。

我选择家庭，选择生育，当然也有被迫的成分，如果既能在职场被公平对待，又能安稳地生下孩子，那当然是最好的。

所以我有时候也挺羡慕那些早早完成了生儿育女任务的女性，这样她们在以后的职场中就无须面临职业中断的困扰。

生孩子带来的困扰不止于此。我怀孕七个月后，老公和婆婆商量，要婆婆过来照顾我。我其实是不太赞成的，因为公公婆婆在家种了很多地，还要照顾他哥哥的两个小孩，如果婆婆过来，家里就只剩公公照顾两个小孩了。我娘家情况也差不多，家里也有侄子侄女要照顾，所以最后商量，婆婆照顾我到生孩子，坐月子我妈妈来照顾，到时候再找一个月嫂。

和婆婆相处，两个本来陌生的人在一个屋檐下，一开始到处都是问题。饮食、生活习惯、性格等都需要磨合。我和我婆婆又都是那种不愿意把问题摆到台面上来讲的人，所以都只能和我老公说，他那会儿就是夹心饼干，是风箱里的老鼠，好在他两边哄，所以矛盾不至于太激化。

当然也有婆媳关系失控的时候，有一次我老公出差，家里只有两个女人，因为一件小事就拌了几句嘴，婆婆气得要回老家，她提着行李箱都出门了，我让我老公打电话给她劝了好久才回来。现在想想也很后悔，她一个人来上海本来就很不容易了，我作为媳妇应该忍让的。

2019年底，孩子终于要生了。我是在上班的时候突然腹痛临时去医院的，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星期，本来当天是来公司走产假流程，请完假就回家的，但当天有一个重要的接待，领导让我做完再回家，没想到差点把孩子生到公司。

生完孩子之后，才发现对女性来说，苦恼才刚刚开始。

这几年国家在鼓励生育，也出台了一些政策，包括增加产假、陪产假，生育补贴等，但对职场女性来说，这些都没有特别的作用。

正如克劳迪娅·戈尔丁所说，尽管热烈的公共和私人探讨已经将女性在生育与职场面临的问题公之于众，但我们仍然经常忽视严峻久远的性别差异问题。于是有：某家公司受到象征性惩罚，又一名女性进入董事会，几家科技巨头开始引入陪产假……从经济意义上讲，这类解决方法等同于扔给黑死病患者一盒创可贴。

我对克劳迪娅·戈尔丁的评论感同身受。我婆婆在我坐完月子后回了老家，这是一开始就约定好了的。我妈妈也在女儿三个月后也回家了，我们请了保姆，但带孩子基本还是我自己来，一天到晚基本不能离手，实在是太累了。

我对我老公说，我希望快点去上班，上班再累也比带孩子轻松，这是我生完孩子最大的感触。

但当我再次走进职场的时候，又不得不面临新的问题。

首先是工作方面的。按照规定哺乳期的女性职工每天一小时哺乳时间，我向领导申请每天早晚各有半小时的时间，但我们有晨会，我如果迟到半小时的话就要错过晨会；于是我调整为下午提前一小时下班，但实际上一旦工作几乎每天都加班，我的哺乳假没有休几天。

更难受的是，公司办公室装修没有留哺乳室，我那时候和所有要背奶的妈妈一样，不得不在卫生间或者是空着的会议室挤奶，身体的疼痛与委屈一起，眼泪汪汪直下。

其次是孩子的抚育问题。我请的保姆是老家的远房亲戚，是特别信任的，但孩子8个月的时候，她家里发生了大变故不得不回家，我们一下就面临着孩子没人带的窘境，我不得不让我妈临时来救急，一边重新找保姆。最难的时候是有一次孩子生病，我妈妈也病了，老公又出差，我不得不请了一周的假陪孩子住院，那时候又碰到大促活动，公司领导意见特别大，也有同事抱怨，说我拖了小组的后腿。

那是我心力交瘁的时候，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对所有生育二胎的话题都自动屏蔽，我老公但凡和我提起生二胎，我都会激烈地反对。

男人与女人在结婚后的区别在于，似乎整个社会和所有男性都认为，在家庭与工作发生冲突的时候，女性在职场撤退，回归家庭是理所应当的。社会把更多育儿责任分派给母亲，把更多家庭照护责任分派给母亲或者奶奶。女性面临着照顾家人还是外出工作之间的矛盾，而男性却很少有这样的困恼。

可以说，我们家庭几乎所有的矛盾都是围绕着孩子产生的，一直到孩子在一岁半被送去托班之后，我的工作才稍稍回到正轨。

目前我们还没有到为孩子教育问题烦恼的时候，所幸也没有因为经济条件苦恼。这两年我也如愿以偿升职，但也有新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