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夺了鸟位
最近，阿根廷当选总统米莱的一系列极端政策主张占据了简体中文互联网各大平台的热搜。其中争议最大的一条，是他决定全面美元化，彻底取消阿根廷比索。
虽然对于志在人民币国际化的我们而言，取消本国主权货币实在是过于离经叛道，但事实全面美元化的国家在世界上其实并不罕见。在亚非拉许多发展中国家，美元都至少是主要流通货币之一，更不用说还有香港的港币这样的“美元兑换券”，这些国家和地区都没有因此出现国民经济崩溃的后果。那么，难道取消本国主权货币就没有一点儿弊端吗？当然也是有的。因为铸币税对每个政府来说都是重要的收入来源，根据国情控制货币的发行量也是政府调控经济的一个重要手段。更不用说阿根廷全面美元化还需要政府动用美元储备来回收市场上的阿根廷比索，几乎必然导致巨量的通胀。问题是，腐败透顶的阿根廷政府多年以来一直在通过滥印钞票掠夺民间财富，致使阿根廷比索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信用崩溃、名存实亡了，美元在阿根廷民间早就是主要流通货币之一了。因此对阿根廷来说，取消比索的弊端未必有很多人想象中的那样猛烈。尤其是，这一变革的成本主要是由生活体面的阿根廷人民公仆承担的，因此普通选民对米莱的热情也就不难理解了。那么，有没有一个主权国家，既使用了美元作为主流货币，又仍然能继续征收铸币税和使用货币政策调控本国经济呢？还真的有，它就是我们公众号的主角，志在打倒美帝国主义的社会主义国家，天降伟人金将军的朝鲜。
朝鲜的主权货币——朝鲜圆（下称“朝币”）的没落，还要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说起。从1990年开始，朝鲜经济一路下滑，而且众所周知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一直到21世纪初朝鲜经济才企稳，走出饥荒。政府财政常年入不敷出导致了朝鲜配给制基本崩溃，朝鲜宣传的“免费医疗”、“免费住房”如今都只是个空架子，早已不能覆盖全民。老百姓为了自救，自发地搞起了私营经济。然而，这种从底层自发的私营经济虽然被朝鲜当局默许存在，却始终被视为潜在的不安定因素而不受到保护。2002年，朝鲜当局为了缓解自身财政危机，直接宣布朝币贬值100倍，最大面额从500元提高到5000元，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也就是从那时起，朝鲜民间越来越不信任本国货币，开始转而使用外币尤其是美元来买卖东西。到了2009年12月1日，为了解决通胀问题，同时将不受控制的民营经济的财富收归国有，朝鲜中央银行突然开启了闪电式的货币改革计划，要求国民以每100旧朝币兑换1新朝币，且兑换窗口期只有一周，逾期不予办理，每个人限额为十万元。更同时于2009年12月28日发布《严厉处罚在国内使用外汇者》公告，规定从2010年元旦起禁止在国内流通和使用外币。然而，民营经济已经成为了朝鲜社会重要的一环，普通百姓早已习惯了通过市场解决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这次突如其来的改革直接导致商品急剧短缺和物价暴涨，社会上下怨声载道，反对声浪甚至动摇到了朝鲜当局的统治根基。最终，金正日宣布主导改革的朝鲜劳动党计划财政部长朴南基是“作为大地主的儿子，潜入革命队伍，蓄意置国家经济于死地”并判以叛国罪枪毙。这次失败的改革在朝鲜人心目中是如此的臭名昭著，以至于几年后金正恩处决自己的姑父、“狗不如的人间渣滓”张成泽的时候，还特地给张加上了“背后操纵朴南基滥发朝币扰乱经济和民心”的罪名。朴南基
然而，无论朝鲜领导人如何找补，货币改革还是击碎了朝币最后的公信力。随着对外贸易和民营经济在金正恩上台初期的进一步壮大，外币尤其是美元彻底成为了朝鲜国内的主角，除了在一些硬性规定只能收受朝币的国营民生机构以外，民间几乎已经见不到朝币流通。许多普通民众完全不储备朝币，只有需要到上述特殊国营机构里购物的时候才会临时把外汇兑换成朝币，然后迅速花掉。顺带一提，很多朝鲜旅游团和丹东的一些景点经常会有人售卖一种带有金日成头像的纸币，其实都是中国国内伪造的，没有收藏价值。面对外币（主要是美元）的大行其道，朝鲜当局没有再幻想恢复名存实亡的朝币的信用，但正如前文所述，发行货币是政府创收和调控经济的重要手段，是朝鲜当局不愿意放弃的。最终，他们想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两全其美的金融创新：自己印美元！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朝鲜的货币制造技术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一直处于国际顶尖水准，甚至有传闻说朝鲜曾经为社会主义阵营提供了钞票防伪技术。没有人说得清朝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伪造外币，直到2004年美国把“超级美钞（superdollar）”的源头锁定为朝鲜，外界才开始注意到朝鲜的这门绝活儿。“超级美钞”以最高级油墨及纸张印制、印程应用了凹版印刷及字体排印技术、完整复制了整套防伪特征，包括红蓝纤维、防伪线、防伪浮水印等，使鉴证专家在检验钞票前，也需作全面的仔细研究，方能鉴别真假。
或许最初伪造美钞的目的只在于扰乱美国经济和为朝鲜政府增加收入，然而在朝币式微后，假美元已经成了朝鲜社会不可或缺的重要流通货币。几年前，笔者我追随敬爱的车英赫在平壤做贸易，在结款后准备回国时，我们的朝鲜朋友特地仔细的检查了现金后帮我们抽出了几张假钞换成真币，随后滔滔不绝的和我们介绍朝鲜的假美元，甚至面带得色，让我记忆犹新。在朝鲜，包括银行在内，没有任何机构会去刻意区分美元的真伪，假美元和真美元一样可以用于购物，也可以被存入银行。假美元完全享受着和真美元一样的由美国担保的信用，无论朝鲜当局怎么滥印滥发，购买力始终没有出现明显下降。
如果开动一下脑洞的话，朝鲜的假美元的意义，或许还不仅仅局限于朝鲜本身。虽然在今天的合法外贸中已经基本没有假钞的发挥空间了，但我们都知道，朝鲜是一个饱受国际制裁、常年在水面下经营大量灰色生意的国家。在许多地下生意中，大额的现金交易仍然非常普遍，而朝鲜的这些生意伙伴也很可能根本不会把钞票洗白存入合法的银行，而是把现金埋进自家后院的花坛下。这样一来，朝鲜有没有可能成为另一个世界的美联储呢？由于笔者我只是一个卖丹东草莓的旅行社导游，不是科班出身的金融学者，确实没有能力继续推演和分析下去。唯一能确定的是，未来朝鲜的真假美元混用现象一定会是金融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经典案例，成为全人类共享的宝贵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