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成年男性决定坐下小便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这个事情看起来微小，也难以启齿，但的确使我感到好奇。于是我找到了问题的提出者李喆，他在和女友同居后，产生了马桶使用危机。在经历了愤怒、困惑、到最终接受的过程后，他现在已经习惯坐下小便，并对这件事有了全新的认识。
我和女朋友身处二线城市，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认识，恋爱一段时间后，今年决定搬到一起住。起先磨合都还算顺利，没想到后来卡在了上厕所的问题上。
我们租的是一室一厅，大概同居一个月的时候，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说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希望我能尝试坐下小便，觉得站着不卫生之类的。每次听到这类话，我都会觉得有点难堪和不舒服，我说我自己会清理，然后迅速把话题转移开。
后来有一个周末，我早上睡得迷迷糊糊，醒来去了趟厕所，然后准备回去继续睡。女朋友这时也醒了，要去卫生间洗漱。她刚进去一会儿，我就听见她在很生气地喊我的名字，分贝很高。我还在纳闷出什么事了，她已经冲到了我面前，愤怒地质问我，什么没有把马桶边沿清理干净。
我确实没睡醒，忘了擦，心里有点理亏。但另一方面，我觉得这只是件小事，打打马虎眼也就过去了，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她态度却很坚决，明确提出不想再看到类似情况，要求我以后坐下小便，不依不饶的。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剧照
虽然之前听她讲过类似的话，但忽然以这么严肃正式的方式，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当时反应特别激烈，觉得这是一件关乎男性尊严的事，自己是被冒犯到了。我很激动地反驳，说男的就应该站着尿尿，这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可讨论的，太可笑了。
在我以往的生活环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对话，这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我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和爸妈一起生活，我和我爸作为家里的三分之二，一直都是站着小便的，没有人会说这有什么不对。后来成年后我住宿舍、租房，室友都是男生，大家也相安无事。我根本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站着上厕所会成为一个问题，真的很离谱。
我算是平时一个卫生习惯比较好的人，以往在这方面也还是有自信的。之前在一个旅游景区，我站着解完小手，习惯性地去找洗手液，可能因为设施还不完善，到处没找到。旁边有个外国友人，看见后直接过来跟我搭话，说他来中国这么久了，我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小便后会洗手的人。他的中文说得很流利，我当时觉得又尴尬又好笑。
我试图和女友讲道理，说公共卫生间里都设有小便池，说明男性就应该是站着尿的，这更符合生理结构。女友说，那我们家里也是公共卫生间吗？一句话就把我噎了回去。
《我是余欢水》剧照
女朋友试图从科学的角度上去告诉我这件事的合理性，比如给我看一些科普文章和视频。在那些实验里，可以直观地看到，站着尿的话，不管找什么角度，都会不可避免地溅出来一些，不只是马桶边沿，有时还有周围的墙壁、地面，甚至洗漱台面等等，很多地方肉眼难以察觉。我内心是能认同这个道理的，毕竟我也学过初中物理，液体以一定速度从一定高度落下，产生飞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能精准控制范围。
但认同归认同，即使她又找了一些“坐下有利于前列腺健康”的观点佐证，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做。这种僵持导致的结果是，我俩开始了冷战。她把牙刷、毛巾这些都从卫生间拿走了，说觉得心里膈应，开始在厨房洗漱。她还备了一瓶酒精喷雾，每次去卫生间都会把马桶周围喷一遍。
从那种很强烈的抵触情绪冷静下来后，我感觉为这种事起冲突，实在没有必要。脱离那种针锋相对的场景，看到女朋友因为卫生问题露出沮丧，我也会觉得抱歉。毕竟是一起合住，还是应该考虑同住的另一个人的感受。
如果像女友原来住在爸妈家里，有两个卫生间，男女分开用，大家可以互不干涉。现在只有一个卫生间，在观念不一样的情况下，我的行为习惯也没办法把它弄得更干净，对我俩来说，心理上都会产生负担。而且上厕所这件事发生的频次很高，如果真要为此吵架的话，每天醒来能吵好几回合。
《余生请多指教》剧照
那既然她比我更在意这件事，出于对她的尊重，也是为了维护两人的关系做出的妥协，我答应会照做，宁愿坐下换个清净。
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当我真的开始坐下尿尿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这有什么啊。之前的坚持和愤怒好像都没什么意义，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生活习惯问题，不会给我造成什么损失。我甚至还发现了一点好处，比如之前我有时候急着上厕所，但是需要站一会儿，一旦对不准就会很慌张。而采取坐姿的话，我就可以很从容地等待，还能刷会儿手机。
另一个更直接的好处是，我的家务工作量变少了。我和女友打扫房间是有分工的，一般是她负责厨房，我负责卫生间。卫生间里，大部分工作都围绕着马桶展开，而擦拭马桶边沿尿渍这件事，是我每天都要进行的。之前我每次的步骤是，先掀开马桶圈，解决完之后冲水，再用纸巾擦拭马桶边沿，被翻上去的马桶内圈可能也会被溅到，换一张继续擦。每次弯腰擦干净这些真的很费时费力，坐下之后，我可以省去好几次清洁工作，一定程度上解放了我自己的劳动。
当然，二三十年形成的习惯，不是一两天就能完全改掉的。我女朋友在这件事上可谓锲而不舍，每次我去完卫生间，她都会去瞄一眼马桶圈是不是被掀起来了（我站着尿的时候，把盖子掀起来就不会放下，这也是她不高兴的一点，她说不想用手去碰可能被溅到的内圈），一旦发现就会责令我下次整改。我有时候进厕所，她路过时都会敲门，提醒我要坐下，导致我一度想到去厕所都紧张。好在这种监督是在比较友好的氛围里进行的，在这种高强度的纠正以及我的努力下，两三周后差不多就形成了肌肉记忆，不再有这方面冲突了。
在养成这样的习惯后，我开始对这个话题感到好奇。毕竟上厕所是一件相对私密的事情，不太会被放在公共环境里讨论。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男性会坐下小便。在后来和朋友的聊天里，我就会旁敲侧击一下，想问问他们有没有遇到和我类似的情况。
没想到还真的有一个，他也是和女朋友同居之后发生了卫生间使用分歧。和我不同的是，他一开始就很轻松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没有我这么大的情绪负担。我问他什么感受，他很坦然地说：“挺舒服的啊，也没什么不好。”这给了我一个很积极的信号，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这样做。
但更多的人表现出的，还是对这个话题的诧异。我上网搜索了一下，发现在前几年，网上已经有人讨论过这件事。在那些页面里，动辄有上百条跟帖和评论，几乎每个男性的反应都很激动，可能潜意识里和我当初一样，觉得这种提议是一种侮辱。有极少部分接受坐下尿尿的男性，还遭受到了其他男性的嘲讽和围攻，说他们“背叛了自己的性别”。我现实中也遇到了类似的调侃，朋友会说：“你这是故意讨好女生，是被她洗脑了。”
如果不愿意交换立场，肯定有无数个理由拒绝这样做，而在那些反驳里，其实有很多站不住脚的说法。比如说，坐下的话需要额外用手扶，那站着的时候不也一样吗？说坐下需要脱裤子，觉得麻烦，那弯腰清洁岂不是更麻烦。另外那些提到性别认同的，小孩可能需要从站着或者蹲着上厕所来分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从这件事上建立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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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的角度，我觉得它本质就是一个卫生问题。在外面的公共卫生间，小便槽前总有各种标语，“往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之类的，但前面总还是有一点水渍。这种遗留下来的卫生问题，会有专门的清洁工去打扫，但如果是在家里，我不小心忘记清理之后，谁来承担这件事？在家庭生活里，如果为清洁付出了代价，就知道怎么做更方便。
这是很小的一件事，但确实给了我一个新的视角。回想起来，之前在家生活的时候，我妈有时候也会抱怨，说我和我爸没有及时擦马桶，边缘上有污渍什么的。当时我只觉得这是唠叨，听见心烦，并没有细想这背后需要付出的劳动。现在我需要承担这部分家务了，才意识到，这种抱怨背后是无数次无奈的清洁。
我也很理解那些不接受这样做的人，大家可能出于成长经历、个人观念等等，不愿意改变多年形成的习惯。这件事核心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只要他是独居，或者别人也不在意，就也没有关系。不过后来我看到类似的回答，我都会想，他家里是谁在负责这部分的打扫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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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我出差，住酒店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坐下小便，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惊奇。女友问过我：“以后要是分手，或者你搬出去了，还会继续坐着尿尿吗？”我想了想，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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