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谈：小微企业反商业贿赂的“65432”合规管理模式

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关于禁止商业贿赂行为的暂行规定》等规范，商业贿赂是经营者市场交易等商业活动领域，为了销售或者购买商品、提供或者接受服务，通过贿买或者收受财物取得不正当利益，侵害市场经济秩序的行为。

通常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63条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第164条第1款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第164条第2款对外国公职人员、国际公共组织官员行贿罪以及第八章贪污贿赂犯罪中的部分罪名组成了我国的商业贿赂犯罪体系。

商业贿赂在世界范围内普遍发生，并非根植于某种特定的文化或制度环境，商品经济活动的逐利特征使得商业贿赂行为几乎不可能杜绝。有效的合规管理体系须围绕商业贿赂的普遍特点及内生机制进行设置，使得企业从文化、制度层面对商业贿赂实现积极遏阻。

反商业贿赂在合规管理中长期受到高度关注，西门子因行贿被多国司法调查后，建立起以反商业贿赂为核心的合规管理体系，并在全球范围内支持合规教育培训与联合行动，直接推动了企业合规的勃兴。[1]

2016年法国《萨宾第二法案》要求符合一定条件的企业建立有效程序防范腐败风险，2019年根据该法案颁布了新版的《合规指引》以督促企业建立有效的预防犯罪的合规体系。[2]2011 年日本的“奥林巴斯财务造假事件”“大王制纸巨额借款事件”接连爆发后，为了预防企业再犯罪以及恢复日本企业在国际市场上自律守约的良好信誉，日本着手修改公司法的相关法案，以独立的“审计委员会制度”取代现有的外部董事制度。[3]

韩国“sk集团 2003 年的隐匿债务、虚构财务报表事件”“2014 年的东洋国际虚假报表事件”等，推动了韩国合规制度的发展，韩国在金融法中引进了“内部控制标准”及“合规监查人”制度，在商法中设置了“合规支援人”制度等。[4]审视企业合规的发展历程不难看出，反商业贿赂在众多合规话题中具有举足轻重的特殊地位，跨国公司最早建立的合规管理体系主要是反商业贿赂，因此反商业贿赂有“小合规”之称。

2020年起，我国检察机关全面推进涉案企业合规改革，商业贿赂作为企业经营领域多发犯罪类型成为检察机关开展企业合规整改监督考察的重点。由于域内域外司法经验及合规实践丰富，反商业贿赂成为本轮企业合规改革中备受关注的合规话题。

企业开展反商业贿赂合规，无论是实现合规目标、通过合规认证、通过检察机关合规整改监督考察都离不开有效合规管理体系的构建。有效的反商业贿赂合规体系构建既包括通行的“七要素”合规管理体系的全部内容，又涵括该合规话题特殊要求。

合规管理需要通用性的评价标准。

一是，标准是贸易交流、合作的通用语言。当基础概念、基本要求不相同时，一个企业建立的合规管理体系想在不同的司法辖区、不同市场得到监管机构、业务伙伴认可难度极大。通过标准化手段，在交流、合作中，无论用词、分类还是具体做法，各主体均能趋于一致，可最大限度的节约交流成本，提高沟通效率。

二是，标准本身是科学技术和实践经验的综合成果。无论是我国《中小企业合规管理体系有效性评价》还是ISO 37301《合规管理体系——要求及使用指南》都是广泛的利益相关主体开展民主商谈的结果，结合了最为优秀的管理技术和实践经验。

三是，标准是公认的技术规则，更容易被相关方接受和使用。内部关系而言，企业可以应用标准来建立、运行、评价、维护、改进、提升管理水平；外部要求而言，行政机关、司法机关进行监管需要适用统一标准，保障其决定权威性、公平性。

《中小企业合规管理体系有效性评价》与ISO 37301具体体例、内容有所不同，但都基于管理学通用的PDCA循环[5]建构有效的合规管理体系。根据《中小企业合规管理体系有效性评价》，有效的合规管理体系应当包含七要素，具体为组织环境、领导作用、策划、支持、运行、绩效评价和改进。

小微企业常常缺乏完整的治理结构，合规要求难以通过治理结构在企业内部有效传导；部分企业经营者及从业人员文化程度偏低、合规意识淡薄；企业管理制度缺位，未形成完整的制度体系；缺乏商业贿赂等不合规行为的识别、应对能力。为有效应对上述普遍存在的问题，结合商业贿赂的普遍特点及内生机制，小微企业应当寻求在“七要素”合规体系框架内建立“65432”合规管理模式。

合规管理体系的建立不能是空中楼阁，它必须在企业的内、外部环境要求基础上进行建构。企业声明建立合规体系，需证明其对于内、外部环境对企业产生的影响进行过评估，并在评估基础上建成了相应的体系。评估工作可以体现在评估文件、企业战略规划中。基于对来自内、外部环境要求的认知，能够确立合规管理应进行的具体工作。

（1）外部相关方：利他性。企业合规管理的内涵是企业需向其外部相关方履行其合规义务。企业的外部相关方包括监管机构、客户、媒体、公众等。合规管理均是围绕合规义务展开的。法律通常强调权利和义务，但在合规场域只强调义务，合规管理又被称作局部的、片面的、有限的管理，或者利他性的管理。合规管理即便认为具有利己性，归根到底也是通过利他性实现的。

反商业贿赂意味着中小企业必须从价值选择上放弃商业贿赂所带来的直接受益，付出更多的合规竞争成本，进行合规管理后，企业将会丧失商业贿赂带来商业机会、竞争优势，并将损失以市场潜规则及不法竞争手段获取的全部收益。如果企业不能或没有意愿为外部相关方履行合规义务，则不可能实现合规管理。

（2）内部相关方：双层结构。企业的内部相关方包括企业管理者、员工、业务伙伴等。在发生对外关系时，供应商、经销商等业务伙伴通常被视为企业的代表。企业是内部相关方的集合体，只有内部相关方向企业履行了合规义务，企业才可能对外部履行合规义务。

反商业贿赂合规的困难在于其存在双层结构，第一层面，企业负担成本，限制商业贿赂行为以对外部相关方负责；同时，第二层面，企业还须约束内部相关方向企业履行反商业贿赂合规义务。内部相关方的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意志、利益追求，且因成长经历、社会环境、家庭环境不同，有着不同的价值判断，实现内部相关方认同企业合规文化，主动向企业履行反商业贿赂合规义务是合规管理真正的意义所在。

合规领导力又被称为高层基调（Tone at  the Top）。[6]必须由公司最高层公开表态反对一切形式的商业贿赂，而且要把这种表态或者承诺通过企业内部的治理结构层层贯彻下去。这就要求即便是小微企业也须拥有完整的企业治理结构，且要求在治理结构中，高层管理者承担合规管理职能，合规管理与合规监督职能应适当分离，当企业管理人员不能胜任合规管理职责，则有必要通过设置专门岗位或者购买长期性合规服务的方式予以补足。

除强调高层基调外，合规管理还强调中层基调，作为企业中层的总监、经理、部门负责人必须认可高层反商业贿赂的合规承诺，并在本部门、本条线的工作中对合规的各项要求予以良好的贯彻。反商业贿赂合规通常须在企业合规管理架构设置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是业务，在业务工作中发现商业贿赂行为，并及时作出反应，反商业贿赂合规中业务应当承担主责；第二道防线是合规部门，主要功能为咨询、支持；第三道防线是纪检、监察、审计，承担合规监督作用。

反商业贿赂合规管理的“65432”模式具体为六个微观领域、五大领域、四个管理工具、三个层面、两方面结合，具体内容包括：

（1）六个微观领域管理，即微观上管好现金、礼品、商务招待、产品折扣、试用品、就业机会。六个微观领域管理是“七要素体系”中“策划”的具体内容。六个微观领域具体内容都涉及财产或财产性利益，能通过不同形式实施商业贿赂，必须严格加以管控。小微企业日常管理中应当就现金、礼品、商务招待等出台具体管理制度，明确允许及禁止的适用场景、种类、次数、给付金额，明确包括审批权限、记录要求、申请报销材料的相关流程。

（2）五大领域管理，包括商业伙伴管理、高风险交易、慈善捐助、商业赞助、海外投融资。五大领域管理同样属于“七要素体系”中“策划”的具体内容。上述五大领域在反商业贿赂合规普遍具有较大的风险敞口，有必要设立强制性前置合规咨询与合规审查，如果没有通过审查则不得作出相应举动。对进行中的业务流程合规监控，保证及时发现、排除合规风险，预防风险现实化。

（3）四个重要合规管理工具，包括诚信合规行为准则、合规管理手册、合规操作手册、具体管理工具。四个重要合规管理工具是“七要素体系”中“支持”的具体内容。诚信合规行为准则与企业确立的合规价值观须具有内在一致性；合规管理手册中要进行权责划分、组织架构搭建、风险评估、绩效考核等；合规操作手册应包括管理表单，以试用品管理为例，为防止试用成为变相行贿，需事前设置试用用户产生方式，试用品回收等操作规范；具体管理工具包括文件性约束、程序性控制、人工控制、技术控制、培训沟通等。

使用上述合规管理工具进行合规管理的全部流程均需文本化，建立可供检索、查阅的文件体系，做到全程留痕。

（4）三个层面，包括企业价值观、商业管理、员工活动。三个层面是“七要素体系”中“运行”的具体内容。其中企业价值观起提纲挈领作用，价值观包括两个层面，一是明确的价值取向，二是冲突解决的一般原则。当规则模糊、具有高度不确定性时，主体往往通过价值观对其行动作出判断。反商业贿赂基于诚信经营、公平竞争的价值观，主体无法通过具体规范判断行为是否属于商业贿赂时，可基于价值观作出判断。企业价值观同时约束商业管理和员工活动。

商业管理包括对供应商、经销商、研发合作伙伴、市场合作伙伴等业务伙伴进行的合规管理，无法保证全链条合规，将导致合规管理目标不能实现。小微企业的商业伙伴多数同样为小微企业，这些企业普遍尚未建立合规管理体系，商业活动中，合作伙伴的商业贿赂行为可能被视为企业本身的不合规行为，日常交往中，合作伙伴的商业贿赂行为及影响可能向企业内部传导。因此，企业要预防合规风险、创造良性竞争环境，有必要对业务伙伴提出合规要求，要求其对企业履行合规义务，对业务伙伴的合规管理应通过事前书面形式加以落实。

员工活动管理通常设置关注名单及建立商业贿赂调查、举报制度。企业员工在工作期间曾实施或试图实施商业贿赂行为，其在与企业解除劳动关系后，应当禁止其再进入企业或分支机构继续工作。关注名单应当保证出现合规问题的个人、实体能被及时加入该名单，保证在雇佣及商业交往中该名单能被有效检索。

建立并施行商业贿赂调查制度，明确调查团队、调查程序、可采取的调查措施、调查人员及被调查人员的权利义务，针对反映的问题和线索，及时开展调查。建立商业贿赂内部举报制度，畅通举报渠道，明确保密要求，并严禁对举报人打击报复。举报渠道及制度应向企业内部全体员工以及与企业存在经济往来关系的各方进行公开。应员工行为准则等制度中，明确对商业贿赂行为的处罚措施。

（5）两方面结合指内控与合规管理相结合。两方面结合是“七要素体系”中“绩效评价”以及“改进”的具体内容。企业内控机制应当定期开展反商业贿赂合规内部审查，并视情况开展不定时专项审查；建立审查活动相关的书面或者电子资料档案保存制度。合规部门应当履行以下职责，一是监视、测量、分析、评价合规管理有效性；二是开展合规审计，审计对象可以是合规管理体系本身，也可以是具体合规措施、文档；三是开展管理层评审。

小微企业的合规部门如不足以履行上述职责，可通过向社会购买成熟合规服务方式加以补足。通过内控部门发现的不合规行为，对合规管理体系进行针对性补正、持续性改进。通过二者的良性互动实现对商业贿赂行为的有效预防和及时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