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辞职的警察才更理解三大队的程兵

近日，电影《三大队》上映了，前刑警大队长程兵被迫离开警队后，只身十二年坚持追凶的原型故事，被拍成了电影搬上荧屏，让许多和我一样的前同行辞职人员深感触动。

我不禁回忆起2018年时看到《网易•人间》那篇纪实文学《请转告局长，三大队任务完成了》时的情形。5年来，我一直对他的遭遇不能释怀。‍‍‍‍‍‍‍‍‍‍‍

看了程兵悲怆的经历和不屈的意志，根植于内心深处的警魂令人肃然起敬，也引发了我作为一名辞去公职的前同行深深的共鸣。当年我就在朋友圈表明，请帮忙转告他，希望他能到我这里来工作。

后来辗转打听到他举家去了北京，妻子与他复婚后一起从事教育培训行业，我才算稍感欣慰。谁料想前两年教培行业的政策叠加大环境因素，那是后话了。我不由得感叹他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故事的背景是在2002年8月22日晚上，贵州某市发生一起攀窗入室盗窃转化为抢劫、强奸重伤17岁高中少女险些致死的恶性案件。

案件由刑侦支队三大队负责侦办，案发现场被害女孩赤身裸体、血流满地、生死不明的惨状，犯罪分子的卑劣行径令，每一个有血性和正义感的人都会感到激愤，现场警员更是如此。

大队长程兵向局长立下军令状，誓言5天内破案，否则就辞职去警犬基地养狗。

或许是因为作为一个10岁女儿的父亲，激发了程兵的同理心，无法容忍这样危害社会的渣滓逍遥法外。

法医通过提取现场指纹、被害女孩体内精斑DNA比对，确定犯罪嫌疑人是曾有盗窃前科的惯犯王大勇、王二勇兄弟二人，铁证如山。

在发出通缉令仅仅两天后，二人胆大包天，还在用同样手段继续作案，又一次攀窗入室盗窃后，试图强暴女主人。幸亏女主人家人突然回家，王大勇当场抓获，王二勇趁乱逃脱。犯罪被抓了现行，更是铁板钉钉。

被害人亲属将王大勇痛打一顿后报了警。三大队对被揍的面目全非的王大勇开展了审讯。

审讯不是知心姐姐谈心，可以靠爱发电。审讯本质上就是对立双方激烈的冲突和尖锐矛盾的博弈。要一个人亲口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承认自己是个坏人，本来就是与正常人性相悖的。

人不能超脱大环境而独立存在，限于当年的历史发展阶段和执法水平，对审讯的过程并没有作出像现在这样十分严格细致的规定。对于当场抓获的现行犯，往往为了尽快“拿下”犯罪嫌疑人口供，为破案赢得时间和先机，让其交代犯罪事实和同伙情况，免不了会上一些“手段”，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警察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也是一个会喜怒哀乐的正常人。能在关键时刻敢于冲在前面跟犯罪分子拼命，奋不顾身、舍生忘死，靠的是对犯罪分子的嫉恶如仇的正义感和维护社会治安的使命感。

在刑警的字典里，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就等于善恶不分、纵容犯罪，受害的只能是普通老百姓。

偏偏造化弄人，命运给程兵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两个盗窃惯犯将少女强奸致重伤、数天之内再次入室盗窃强奸、被家属当场抓住后痛打过后的隐患、王大勇面对铁证的无赖行径、限时破案追逃的紧迫感、警察爱女如命的同理心、惩治犯罪的朴素正义感……

一切的巧合因素凑在一起，最终酿成了一件不可收场的事件，王大勇意外死在了审讯过程中，共同构成了三大队的宿命。三大队的警员们因为一份警察的工作、一份朴素的正义感，锒铛入狱、妻离子散。

说个题外话，作为和平时期牺牲最多的职业，警察不仅随时要面对人身安全风险，可能还要时刻面对工作中的法律责任风险。就像这起案件，犯罪分子还没有受到法律的严惩，警察自己一不小心就身陷囹圄，哪怕他们办案的初衷，只不过是职责所系，是为被害人讨一个公道。形容警察职业就是戴着镣铐在刀尖上起舞，丝毫不夸张。所以单从承担的风险这一点上说，警察职业就是一个付出与回报严重不成正比的职业。

程兵为此获刑8年，三大队的其他同事也受到判刑12年与调离处分不等的追究，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也引咎辞职，而王二勇仍然负案在逃。

整个三大队被撤销、程兵等办案人员入狱后的长达12年里，犯罪分子王二勇非但一直没有归案，相反，甚至洗白了身份，娶妻生子、买房置业美滋滋过起了令人羡慕的小日子。

入狱的程兵选择与妻子协议离婚，不愿拖累自己的女人，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担当。而一直等到他出狱后复婚的妻子，也让我们看到了情义的可贵和人性的光辉。同甘共苦，不离不弃，更加让我们感到生活本不该对他们如此不公。

被害女孩17岁如花一样绚烂的生命，在最美好的年华，被两个混蛋惯偷强奸重伤，变成了植物人，戛然而止。亲属无时无刻不在深受痛苦的折磨，却连让犯罪分子受到惩治的慰藉都得不到，对被害人是极大的不公平，更没有正义可言。法谚有云：迟到的正义非正义。这几天的朱令案就更是可能连迟到的正义都没有了。‍‍‍‍‍‍‍‍‍‍‍‍

关于实体正义和程序正义的争论，是一直困扰理论界和实务界的难题，似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以致于警察时常夹在中间无所适从，难以取舍。如果为了帮老百姓实现实体正义，违反了程序正义，就会受到理论界的批判，警察也面临自身的法律风险。但如果牺牲了实体正义，即使程序上做的再完美无瑕、无可挑剔，警察是没有任何损失，老百姓却遭了殃。尤其是对被害人来说，未遭他人难，莫劝他人善。所以，实体正义和程序正义到底哪个更重要，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追求正义的人锒铛入狱，家破人亡。

行凶犯罪的人逍遥法外，幸福美满。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世界本不该如此荒唐，颠倒黑白。

2009年，程兵获释出狱。在经历了追责以后，尘埃落定，似乎已经两清了。尘归尘，土归土，各安一方，本该告别过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之前的一切包括案件、被害人、犯罪分子，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其实，当初离开警队的程兵本可以过得更好。尤其是2012年前后，中国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进入互联网元年。在资本的加持下，企业规模都在急速扩张。如果他此时能够投身这场经济的造富大潮，相信凭他的经验和能力，几年内就会实现财富自由。作为企业监察行业的起步时期，更是企业监察行业的黄金时期，当时处于整个互联网行业发展的草莽时代，企业也极度缺乏专业的安全、监察人才。

案件查办经验丰富的警察受到了各大企业的青睐。企业对于当时敢于从公检法辞职的人，轻松可以开出体制内5倍甚至10倍的薪资，发展的前景也是非常的广阔。因为此时入行的人，占据了时间先机和资源稀缺优势，处于行业的前沿和顶端。

这一点很快得到了印证，辞职党们后来纷纷成为互联网、金融、地产企业的高管和部门负责人、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当时的程兵一定明白自己的优势，也知道企业对这方面人才的需求。其实当年程兵虽然有过前科的经历，但是对于那个年代的企业来讲，并不是特别重要。

但是，他偏偏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最容易发达的时代，投身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去赚钱，而是放弃了时代的红利和机会，即使生活颠沛流离、受苦受累，也要继续完成之前未竟的事业，去做一件看起来既费时费力，又似乎没有实际回报的事。

一个人如果主动放弃了看起来重要的事，那说明一定有什么事更加值得他去做。一个人主动放弃挣钱的机会，说明一定有比挣钱让他更在乎的事。

被害人的公道还没有讨回，正义还没有得到伸张，当年向领导许下的承诺还没有兑现，兄弟们付出的代价还没有一个交代。

哪怕是在坐牢期间，和刑满释放之后，长达12年的时间里，程兵一直通过自己的方式，不惜有意将自己置身于生活的底层，锲而不舍地坚持追查逃犯王二勇。

也许只有明白他的处境，才能理解他的执念。

离开并不是我的本意，必须由我来写这结局。

亲手抓住在逃的案犯，是一个刑警最后的夙愿。

请转告局长，三大队任务完成。

这是对曾经的自己，对曾经的警队，最深情的告别。

2018年网易的纪实文学发表他的故事后，很多辞职的前同行看到了，都非常的感动。

此时出来早的辞职同行，很多都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正处于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顶峰时期，在行业内也很有话语权。当年也正是企业监察行业最顶峰的一年。大家在朋友圈看到三大队的事迹后，感动之余，也像老徐一样，伸出橄榄枝，希望把他招入自己的麾下。但是，他却选择了远离喧嚣的名利场，谁也没能联系到他。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人生的过程和机遇只有一次。但是相信就算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依然会选择孤身追凶。对一些人来说，人生的意义不是当多大的官，也不是挣多少钱，而是追寻心中的信念。不论是被迫离开警队的程兵，还是选择辞职的我们，都是做到了自洽。世界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一生。 

致敬程兵， 也致敬我们过去那段深蓝的岁月。

致敬我们的兄弟，也致敬我们曾为之共同战斗过的信念。

我可以离开，但警魂永在。

当青春枯萎，

你变成了谁。

会不会为逝去的时间而后悔。

若时间倒退，

你想变成谁。

——《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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