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巴黎来鸿：流动的时装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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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4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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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扫舍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扫舍，本名曾琼，生于成都，曾为纪录片编导、著有散文集《在普罗旺斯的太阳下》等。现为艺术策展人，投资人。

在巴黎的心脏位置，卢浮宫的西翼，卡鲁塞尔庭院的草坪后面，就是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对于造访巴黎的人来说，这里是了解所谓法式生活的最好的博物馆。

1882年哥伦比亚世博会闭幕后，法国装饰艺术家协会开始筹备建立一座装饰艺术博物馆，专门展示协会的艺术收藏。这件事主要是在三个人的推动下实现的，他们是阿梅代-库德（Amédée Couder）、儒勒-克拉格曼（Jules Klagmann）和欧内斯特-吉夏尔（Ernest Guichard）。

阿梅代.库德是19世纪法国天才德纺织品设计师，他有个弟弟叫奥古斯特.库德，也算是那个时代知名的画家，有作品收藏在凡尔赛宫和卢浮宫。阿梅代.库德自己最擅长的是纺织品设计，也有一件大象挂毯被卢浮宫收藏。这张挂毯曾在1844年的工业产品展览会上展出过，画面是一只大象在花园中，花园很有异国情调，植物茂盛，有孔雀，猴子和鹦鹉，大象站在棕榈树和香蕉树中间，象背的轿子里有个女人在扇羽毛扇，看上去非常印度风。我还看到近年有一次阿梅代.库德的古董披肩拍卖，有条红色的长披肩定价为600欧，不知被什么人收了，和现在的品牌相比，这个价格真心不算贵。

卢浮宫的大象挂毯

儒勒.克拉格曼是19世纪的雕塑家，曾经是1864年创建的工业应用美术联盟的首位名誉主席，他的作品现在还可以在法国不少地方看到，巴黎卢瓦广场上有个喷泉雕像，其中的两个雄伟的女人雕像就是他的作品，代表塞纳河和加龙河两条河流。

欧内斯特-吉夏尔大概是最早开摄影工作室的，是个摄影师。

为了面对英国的工业革命的挑战，他们觉得保存法国的工匠技术非常有必要。1864 年，装饰艺术协会决定建立一个工业设计艺术品收藏馆。1865 年，装饰艺术协会（当时称为装饰艺术中心联盟（UCAD））举办了首次作品展览，建立了博物馆和毗邻博物馆的图书馆。直到 1898 年，装饰艺术品才迁入卢浮宫博物馆的马桑馆和侧翼。现在，装饰艺术博物馆在巴黎有三个馆址：里沃利街的主馆、蒙索街的尼西姆-德-卡蒙多博物馆和拉斯派尔林荫大道上的卡蒙多学校。

装饰艺术博物馆（Musée des Arts Décoratifs）在 1905年向公众开放。博物馆专注于收藏既拥有美学价值又具备实用功能的物件，包括家具、时装、珠宝、壁纸、玩具、时尚摄影、广告海报等，作品从中世纪一直到延续到现在的现代装饰艺术。这些来自不同时空，带着不同故事的作品，汇聚一处，超越了实用功用的概念，它们是生活与时代故事的一个个细密注解，每件物品都包含着人的故事，成为人类记忆和情感的历史载体。

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建筑总面积2.4万平方米，其中6000平方米为永久藏品展区，3000平方米为临时展览区。临时展览会每年都会根据时间的不同而改变，而永久展览分为了以下5个不同的大类：

历史收藏系列：中世纪、17/18世纪、19世纪、新艺术风格和亚洲等装饰收藏

现代和当代收藏系列：装饰艺术、现代、设计、玩具等设计

图形艺术收藏系列：绘画、墙纸、照片

时装和纺织收藏系列

广告和图形设计收藏系列

永久展览基本上是不同时代装饰美学的演变史。和巴黎其它纯艺术作品的博物馆不同，看装饰艺术博物馆的展览不需要那么多艺术史的知识。这里的展品亲切，平易近人，有烟火气。博物馆的永久收藏品展示了从中世纪到现代时期的法国艺术和设计，包括大量的手工艺品，展示了法国的文化、社会和政治历史。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文艺复兴时的美第奇家族的家具，15世纪末的贵族卧室，1920年左右的巴黎餐厅装饰……我个人对中世纪沉闷的桃心木家具和带着宗教性的物品兴趣不大，拿破仑一世的帝王餐具里有只1810年的胸碗，黄金色，看上去简约，其实倒是个有趣的物件，据说是用拿破仑放荡不羁的妹妹的胸形做的碗模型。

胸杯

我最喜欢的是看几个真实活过的人的房间陈列，不仅可以看到他们的家具样式，生活方式。还可以让人穿越时间，想象过去时代的温度和情绪，那些巴黎的传奇故事和风月，仿佛仍然漂浮在这些房间的空气中。

有一个陈列房间叫“妓女的辉煌”，是出生于1848年的外号为“母狮”的巴黎著名妓女埃米利-路易斯.德拉比涅(Émilie Louise Delabigne)的房间。作为一个出生于于贫苦工人家庭的私生女，埃米利13岁时被一个老男人强奸，然后就走上了职业妓女的道路。街角上卖淫时会被警察抓捕而且剪掉头发的，如同电影《悲惨世界》里的芳汀。但埃米利是比芳汀有心计的，她瞄准了几个高端而富有的人才去的地方，巴黎的马比勒舞会，托尔托尼咖啡馆（ Café Tortoni de Paris），福伊咖啡馆（Café de Foy ）。美貌却举止优雅，“像提香处女一样红发，而且非常害羞”的女人，在社交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成为巴黎最高级的妓女。托尔托尼咖啡厅除了有钱人，还有左拉，莫泊桑和福楼拜。埃米利的床，大概最能引发作家们的好奇和想象，特别是这张床还出自巴黎著名的装饰师和雕刻家爱德华·利埃夫尔 (Édouard Lièvre)之手。大仲马想参观埃米利的房间，被冷漠地拒绝了：“亲爱的主人，这不是属于你的能力范围的”。左拉幸运一些，终于能进入那个神秘的空间。在左拉的名著《娜娜》里，他有一大段关于埃米利的床的描写：“ 一张床从来没有过的床，一个王座，一个宫帕里斯欣赏她至高无上的裸体的祭坛……。它的两侧，有一队丘比特在花丛中，他们微笑地看着，看着窗帘阴影中的快乐。”

埃米利-路易斯.德拉比涅的床

马奈画的埃米利-路易斯.德拉比涅

这张埃米利的床，现在就在装饰艺术博物馆的房间里，镀金的青铜雕花床围，天鹅绒的绿色床帘垂着，床头高高的金色雕塑象皇冠一样仍然发着光，人们站在那里围着床观看，想象着在这床上发生过的故事。埃米利十几岁就为画家柯罗做模特，和她有交际的画家多到别人称她为“画家联盟”，她的画像挂在了美国MOMA和奥赛博物馆。在这张疯狂的床边，马奈为埃米利画的画像挂在墙上，居高地俯视着这些参观的人，只是，她已经无法再拒绝参观者的进入，无法对这些人说，这不是属于你们的能力范围的地方！

另外一个我喜欢的陈列房间，是珍妮·朗万（Jeanne Lanvin）的公寓。珍妮·朗万是至今仍受欢迎的时尚品牌Lanvin的创始人，当年和夏奈尔一样也是巴黎时尚界的传奇女人。装饰艺术博物馆的这个房间，原样照搬了她的私人公寓，让一个名媛，时尚创始人的私人空间尽显在眼前。这个房间是建筑师兼装潢师 Armand-Albert Rateau为她定制的，整个房间都覆盖着她喜欢的“朗万蓝”丝绸，因为她酷爱的女儿叫“玛格丽特”，一种雏菊的名字，所有这些丝绸的底部都有雏菊的图案，混合着棕榈叶和玫瑰花的刺绣，床和沙发也是同样的蓝色刺绣面料覆盖。最重要的家具是由古色古香的青铜制成的，也装饰了雏菊图案，另一些则采用闺房中常见的雉鸡图案。配有清漆橡木座椅和针绣挂毯，镀金青铜门把手上装饰着镇纸球。浴室，卧室与客厅，这个完整复制的公寓，体现了珍妮·朗万高度个人化的奢华，闺房，所有的装饰细节，顶部的灰泥浅浮雕；带有纹理的大理石柱子，带有雕刻的家具木底座；雕花木底座；白色和黑色大理石板地板；角窗采用“浪凡蓝”丝绸装饰。金色丝绸包裹的沙发，铸青铜的落地灯，涂漆和镀金的屏风，铜花瓶……，我们在这个空间中看到了那个时代巴黎的美学风格，对优质材料的追求，华贵而典雅的高级生活品味，以及开放的对各种文化的吸收和融合。

珍妮.朗万

珍妮.朗万的闺房

物本无情，但因为与人的联结，它便成为记忆与情感的承载。每每想到物比人和情都更将坚固，当它们的主人都早已灰飞烟灭，这些物件还会留存下去，不禁唏嘘。

“时尚、设计、手工艺术，这是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的灵魂”.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馆长Olivier Gabe如是说，我却觉得，没有主人的物件，存在着也是虚空的，装饰艺术博物馆的灵魂，是这些物件在历史长河中穿行的故事，它们去过的地方，和它们曾经的主人们。

在永久展览外，装饰艺术博物馆还定期举办特别展览，介绍国际和本土的艺术和设计。而它的每一个特别展览，都是颇具匠心，精心准备，每一次都会完整地介绍一个世界顶级设计师的生平，作品，创作思想，无论是从文化上还是现场，都代表了世界时尚和设计的最高水平。

秋天的时候，我去装饰艺术博物馆正好赶上了荷兰时尚设计师艾里斯·范·赫本 (Iris van Herpen)的大展“塑造感官”，这是一个无比惊艳，看得人浑身发烫的展览。

出生于1984年的艾里斯·范·赫本，是被国际公认为的，她这一代人当中最引人注目、最令人惊讶的时装设计师之一。这个展览，完全突破了传统意义上的时尚的范围，是一个融合了时尚，当代艺术，设计，新技术应用的最具前瞻性和实验性的大展。展览现场的布置，如同沉浸式舞台剧，音效，灯光和布局和100多件高级时装作品一起，构成了极其戏剧化的叙事和情绪场景。参观者穿行在其中，如同置身于一场盛大的演出，歌剧或者交响乐，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自己所有的感官和情绪，进入了赫本创建的世界，跟随她去寻找身体和宇宙空间的关系，去探索生命产生的源头。

从来没有看到过在一个时尚展中包含那么多文化和哲学的内容。水和生命起源的是设计师最爱的主题，在她的的作品中无处不在。她通过水的无状态和各种变形的可能，水的流动性和张力来表现人的身体，精神，情感和感官之间的联系，她的时装设计里有诗意，有哲学，有生命科学，有炼金术和神秘主义，那些衣服不再是衣服本身，它们看上去美艳绝伦，同时又诡异和超现实。水，空气，骨骼，结晶，变形，杂交，失重，催眠，白日梦，灵魂和通感……所有这些复杂和不可思议的意识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让人陷入一种激动的混乱。赫本将人的身体完全透视生物化，她的服装是人体内在结构的外部投影，她在展现一个生命体的生态系统，她的美学来自于生物学，她解剖出骨骼，肌肉，静默和神经网络，然后在服装设计中以精密繁复到极点的唯美设计外化表现出来，让服装将身体变成后人类世界的物理存在，呈现出一个冷漠而绝美的世界，这个世界透出来的气息几乎让人恐惧，那种绝对自由的打破秩序的新视角，非常惊人，她将生命带入了一个想象中的未来。

艾里斯·范·赫本的大展，表明当代的时尚设计，早就不再仅仅停留在美学阶段了，而是进入了各种学科交融的时代。展览中有一件博物馆的收藏品，是赫本在2010年制作的3D打印制成的连衣裙，而在工作坊展览部分，我们可以看到各种技术的创新和融合，各种新材料的被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