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永驻秦岭

今天，进入2024年的第一天上班，整个大楼很安静， 很多人可能还在休假，与家人享受天伦之乐。

来得太早， 走廊里空无一人，静静走着，迎面过来一位老者， 推着轮椅踽踽而行。走近一看， 我愣住了， 原来是系里的 Dr. Kunn, 一位风度翩翩知识分子味十足的老教授，几个月不见， 怎么变成这样一个风蚀残年，瘦得脱相， 行走艰难的老者。

Dr. Kunn不像往日那样谦谦君子打招呼， 而是轻微点头继续挪步前行， 我愣在那里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系秘书Karen刚好过来， 互相祝贺新年好后， 我问Karen 为什么Dr.  Kunn 变成这个样子？Karen说去年末Dr.  Kunn 得了一场大病， 差点瘫痪， 现在恢复的不错， 能走路， 

语音表达也没有太大问题， 实在是大幸。

人生无常， 果真是。

回到实验室，坐在桌前，心情怎样也不能平静下来，人上了年纪， 容易动感情， 容易伤感， 容易浮想联翩，几年前送走的高中同学的事情突然涌上心头， 端的是悲哀生命的短促和无常。

我的高中一年的同学， 一个叫冬青的女生刚过50岁走了， 我想冬青的父母在给孩子起名时一定是想让孩子像冬青树一样一年四季青春永驻的， 然而冬青没有挺过风暴， 倒下了。

冬青是我的高中理科班同学， 只有一年的同窗， 第二年，我选择了文科班， 就此分道扬镳， 没了联系。然而我对冬青的印象却极深， 尽管来往不多。

冬青长相清秀， 个头矮小， 瘦瘦的， 但身形娇俏， 很像电影明星周冬雨在山楂树之恋中静秋的模样， 小鸟依人， 楚楚可怜。

印象最深的是冬青喜欢穿一件女士列宁装， 因为母亲也有一件列宁装， 所以对冬青就格外关注。

冬青的列宁装和母亲的极为相似， 都是灰白色， 都是双排扣， 不同的是冬青的列宁装是仿制的， 母亲的是真正部队里发的。

我一直想要那件列宁装， 母亲却总是将服装叠得整整齐齐压在箱底， 也许那是母亲对她的青春的纪念和保留吧。

我也一直固执地认为如果我穿上列宁装也肯定会像冬青那样美丽， 那样引人注目。

冬青不太爱说话， 有点冷傲， 因为冷傲， 所以来往不多，只是记得冬青学习不错， 尤其是物理比我强太多， 我也因为物理太差， 最后索性学了文科，所以就和本来没有多少来往的冬青更没有了来往。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物种， 有些人叽叽喳喳一生， 别人不曾记得片言只语， 有些人默默无言， 却可能会因为一个眼神， 一个动作让人永远无法忘记， 冬青的冷傲和寡言就是这样让我终生难忘。

中学毕业后各奔东西， 我随后上大学， 毕业，工作， 结婚生子， 出国，和国内的同学同事几乎都断了来往， 直到2016年微信兴起， 全国人民都在寻找自己的老同学， 老相识， 我就这样被同学发现， 找到， 然后加入各种群、小学群、初中群、高中群、大学群等等， 也因此和断了几十年没有来往的中小学同学续上旧缘。

有一次在微信群里看到同在国外回国省亲的莹同学发的一个视频， 说她和在深圳的同学聚会。我看到视频里有一个头发全白的女子也在其中， 就开玩笑的说了一句：同学聚会，谁还把妈妈也带来了。

哪知莹同学马上回应：你仔细看， 那不是谁的妈妈， 那是冬青。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 好一阵反应不过来， 一遍又一遍的观看视频， 果然是冬青， 尽管头发全白， 身形佝偻， 但恬静温婉，一如往昔的冬青。

冬青在群里向我问好， 我说我回去一定去看你。

沧桑挂在脸上的冬青一定经历不凡， 我私下联系莹， 莹说她出国前曾在深圳工作， 和冬青有些联系， 知道冬青曾在深圳某公司做财会方面的工作， 但出国后久不联系， 这次回去探亲， 有深圳同学组织聚会， 才惊讶发现冬青变化好大， 她正打算和冬青深聊， 哪知冬青已经离开深圳， 回到故乡。

我打算加冬青为好友， 但当时诸事烦扰被耽搁， 想着年底就会回国， 到时约上时间见面细聊岂不更好，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从看视频到同学发讣告说冬青走了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我本来可以和冬青聊一聊的，尽管一年同学， 尽管连好友都不是， 可是当年青春冬青的娇俏身影总是从脑中挥之不去， 我本能的感觉到冬青肯定经历过不为人知的痛苦感情折磨， 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

一天晚上， 同学有为给我打电话， 说他心里难过， 想和我聊一下。

有为一如他的名字， 年少时明眸皓齿，英气俊朗，能写诗， 善绘画， 懂篆刻， 爱书法， 才华横溢， 但寡言少语， 性情孤傲， 尽管很多女生心生爱慕之情， 但很少有人敢向他表白。

我上大学时有为和另一个男生曾到我们学校去看过我， 仅此一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将过去置之脑后。

三四十年后再重聚， 有为说他当年为了去看我专门借了一件军大衣穿的。

现在的有为有贤妻一枚， 有漂亮如花女儿一朵 ， 家庭和睦， 事业有成， 性格也改变许多，不再孤傲， 不再寡言， 他侃侃而谈， 他甚至要我叫他二哥， 因为同学中同年同月的有四人， 他是老二， 我是老三， 所以他叫我三妹。

二哥有为说冬青一直和他有联系， 哪怕是在深圳。有为说冬青一直感情不顺， 曾结婚两次， 先后与两任丈夫都有一个儿子， 几个月前， 冬青诊断患了癌症， 她悄然辞了工作， 回到故乡， 租了一件房屋， 自己准备在此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回到家乡的冬青电话有为， 但不让有为来看

她， 她说她要留最美好的印象给她一生倾慕的人， 她不愿意有为看到她花败的样子， 直到最后一刻拼尽全力打电话告诉了有为她住的地址， 有为赶到时冬青奄奄一息， 在爱了一生的有为身边闭了眼睛。

有为说冬青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她爱他， 也从来没有人传过话说冬青爱过他。冬青的冷， 有为的傲让两个人错过一生的缘。

有为说他和其他几个同学送走了冬青， 冬青的两任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没有来送葬。

有为说他和同学抱着冬青的骨灰盒，开车进入秦岭， 在高高的秦岭山上的一棵树下做了标记， 将冬青的骨灰盒埋在下面， 随之埋下的还有冬青不愿让人知道的所有情感秘密。

新年第一天， 想到的都是生老病死， 生离死别， 生死轮回， 实在有点伤感， 但珍惜当下， 热爱生命确是永远说不尽的话题， 愿每一个人好好活在当下， 享受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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