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能让上海人变得有多馋?
冒出想吃巧克力这个念头,是在家里巧克力全部吃完一周以后。
四月一日开始封控,第一个星期,紧张绿叶菜。第二个星期,紧张买不到的水果。第三个星期,水果,绿叶菜,米面粮油,问题都解决了。第四个星期,团购物资达到空前的丰富,简直什么都可以团到。我每天眼巴巴问小陈,团到什么啦?
北海道吐司,微辣鸭脖,提拉米苏,零度可乐……照理来说,不应该再馋了。
可上海人现在最馋的,就是买不到的东西。
我在朋友圈里,常常能看到馋得要命的上海人。
有人讲,今天吃到了一个月没吃到的豆腐,真好吃啊。有人讲,外卖竟然点到了三文鱼沙拉,卖相差了点,味道实在好。还有一个朋友说,吃自己做的饭实在吃吐了,啥时候能点外卖啊?
要说这些人的特征,看来看去,跟我是一样的,只有一个字,馋。
在这个春夏之交,大部分人能够想尽办法的,都是为口腹之欲奔波劳累。
比如说我想吃口巧克力,很不容易。大概跟我一样想法的人很多,附近能够搜到的小超市小便利店,巧克力通通售罄。据说,市区里的人有团贵价巧克力,但物流不送郊区,只能再自己努力努力。
好不容易,小陈在便利店抢到一盒,拿回家一看,是代可可脂巧克力,不是真正的巧克力。
疫情刚开始那两周,艾文把我冰箱里库存的92%黑巧全都吃完了。
大人都馋成这样,何况孩子呢?
我每每冒出想吃巧克力这个念头,都会训斥自己,好了,不要矫情了。多大个事?天天惦记着。但因为足不出户,焦灼难耐。这事我每天都要惦记惦记。
疫情期间,我家六口人,人人有不一样的馋法。
我妈,在家无事可做,曾经以麻将为人生至高的快乐,一个多月没摸牌,手痒得几乎要起泡。后来她决定做一名传统妇女,开始忙活厨房那点事。前几天迎立夏,她说,立夏要摊草头饼,怎么办,糯米粉没有。
没有,就不吃了呗,毕竟,草头也没有。
接着她又琢磨,想包粽子。目前家里肉有,多得是。她在视频里跟她的小姐妹说,我女婿今天又买了20斤肉,每天都在买肉,干嘛啦,开肉铺咯。
酱油有,咸蛋黄也有,就缺两样最主要的东西,糯米,粽叶。
我妈在小区里走了一圈,在河边转来转去,看到一种很像粽叶的植物,“哎哟,这不就是粽叶嘛,现在只缺糯米了!”
幸亏物业通知说,下午全区绿化要打农药,居民朋友们注意了,绿化带不能再碰了。
后来,我妈打算做点简单的东西,芝麻烧饼。第一天做出来,我儿子和女儿两个人抢着要吃,差点打起来。做到第七天,一摞烧饼像过期网红一样,无人争食。
她昨晚紧急研发了没有红糖的红糖馒头,我和她在厨房里搜罗了整整20分钟,没找出一包红糖。忽然她又怪起我,“前年你生妹妹的时候,舅妈拿了两大包红糖来,你说不要,拿走。”
是哦,是有这么一回事,早知道会这样,我舅妈送的红糖桂圆核桃,统统要留下,放到今天,全都是可用之才。
今天早上,我妈端出她的仿红糖馒头,“看看,发得多好!”
我妈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经常会反复跟我提一提,前天问红糖有没有,今天她还会再问一遍,万一有呢?
我爸是不一样的提法,不逼急了,他绝不会提。
我爸只提两样东西,香烟,老酒。
这两样东西,在半个多月前,是紧俏资源。当时小陈冒着风险,去超市买到了两条烟,两瓶白酒。我爸靠着这两样,一直情绪非常稳定。
他有令人非常艳羡的生物钟,晚上10点准时睡觉,一觉睡到早上7点,下午再睡一个2小时的午觉,全天睡眠时间达到11小时。我妈又嫉又恨:怎么睡得着?我是睡不着。
我也非常羡慕我父亲,以前经常劝他,少抽烟,少喝酒。
现在不仅不劝,我也想来点。
家里四个成年人,看来看去,我爸是最快活的人。吃晚饭的时候,倒一碗白酒,就着小菜喝上一个多小时,最后收拾完碗筷,他必然要去门外抽一根烟。
过了五一,我爸说,买几瓶白酒吧。以前问他要不要买,他都说,还有还有。这回他主动说,买个四瓶!
白酒不是很好买,网上只有一千元左右的白酒,我爸沉吟道:贵了,我一周喝一瓶,给我买瓶两百左右的。
忙了两天,才在网上蹲到这种不贵的白酒。我爸的馋虫,算是收回去了。
艾文和妹妹,在封控刚开始的时候,他俩体现出了大自然物种繁殖的残酷性。当人类幼崽意识到什么东西即将吃完时,那股稳准狠觅食的劲头,吓我一跳。
封控一开始,家里囤了一把香蕉,妹妹很爱吃香蕉,每天都说,香蕉香蕉。大人都不敢吃香蕉,生怕吃完了买不到。一把香蕉从青到黄再到斑点满满,最多一星期。
吃完最后一个香蕉,小陈开始想方设法买香蕉。
封控这一个月,为了让妹妹吃到香蕉,只能买团购的一整箱香蕉。每次一来四把,一开始小区里还能分掉几串,后来大概是都吃腻了,香蕉货源不紧张,上周家里有两大把已经熟透的香蕉。每天我醒来,喝水的时候,都能看到香蕉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速度腐烂着。
但是妹妹已经不爱吃香蕉了,她吃够了,碰都不碰。
经历过吃不到香蕉的日子,我默默地吃了四根香蕉,心想,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每天都有吃不到的想念的食物,每天都为多余的食物担心。
昨天半夜,小陈买到了一箱雪糕。
他问我要不要?
我说不要,我不想吃雪糕。
吃到一半,他递给我说:快点吃,是巧克力夹心的。
我吃到了巧克力,虽然是冰冻的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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