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大选结果前些天出炉,右翼以176席压过左翼,现任首相安德森下台。
而在右翼大帐篷中,获得最多选票的竟然是臭名昭著的瑞典民主党。该党由新纳粹运动演变而来,被视为极端右翼势力代表,曾是瑞典政坛令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当年第一次参加大选,得票率不到6%,如今竟然拿到超过20%的选票,成为该国内除社民党以外的第二大党。
是什么让这臭大街的瑞典民主党一飞冲天呢?答案是中产阶级的支持。投票给瑞典民主党的人中,超过百分之三十来自于白领雇员,接近20%则来源于小店主和小企业主。唉?不是有很多人鼓吹“中产是民主的基石”吗,这怎么力挺上新纳粹了?其实这倒并不奇怪,当年“老纳粹”的上台,与此也十分相似。中文互联网上总有一些贵物说什么“你看纳粹全名是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这说明纳粹是个极左党派”“纳粹是靠德国无产阶级底层人民的支持上台的”云云,影响了好一大批人。第一,纳粹党的高层领袖大部分都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所谓中产阶级,指的是由小资产阶级、富裕中农、城市白领雇员(不参与体力劳动的无产者)、中下层公务员组成的社会中间阶层。阿道夫·希特勒本人自不必说,这厮出身下层公务员家庭,自小非常喜欢保守主义的绘画艺术,这两项就基本脱离了无产阶级的范畴。长大后无论是厮混维也纳,还是在德国讨生活,希特勒从事的职业都是如建筑工程制图员、商业美术师这些白领工作,从来没有参与过什么体力劳动。希特勒日后的副手赫尔曼·迈耶戈林也是中产家庭出身,只不过他的老爹比希特勒的老爹家境更为殷实。戈林在一次世界大战中成为王牌飞行员,是德国家喻户晓的战斗英雄。战后则担任瑞典航空公司飞机驾驶员,汉莎航空公司技术顾问。约瑟夫·戈培尔虽然工人阶级、劳动者之类的话语不离口,但他也从来没当过体力劳动者。自从走出学校,他先是当银行职员,后来是做会计,还当过股票经纪人、剧作家兼诗人,总之,典型的中产阶级工作。戈培尔早年间的战友恩斯特·罗姆也是如此,在组建冲锋队之前,他一直是一个失败的运动俱乐部经理。据统计,纳粹高层中超过80%都出身中产阶级家庭,从事中产阶级工作。唯一一个有贵族姓氏的是外交部长乔切姆·里宾特洛甫,但其实他也是个葡萄酒进口商人,这个贵族姓氏是他家花钱买的……也许有人会说,纳粹高层领袖虽然都是中产阶级,但是基层党员和选民也可以是无产阶级啊。毕竟,全世界许多的共产党领袖中,也有很多非无产阶级家庭出身的人,甚至马克思本人就出身中产,而恩格斯的父亲则是个大资本家。这就要说到第二点了,“纳粹党不是工人阶级的政党”这不是一句空话,纳粹的大部分基层党员和选民也都是中产阶级出身。根据一份德国战间期所做的非常有趣的调查显示,一个城市中的体育运动俱乐部、自行车俱乐部、健身协会、登山协会、候鸟协会、郊游俱乐部数量越多,那么纳粹党员的数量也就越多。也就是说依托于这些中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业余生活组织,纳粹发展了自己的党。德国中产阶级在总人口中共占36%,但中产阶级在纳粹党全部成员中的占比却高达69%。而在选民这方面就更是如此了。1932年7月31日,纳粹党在德国议会选举中获得了37.3%的选票,成为议会中的第一大党。但就在1928年,也就是大萧条之前一年的选举中,纳粹的得票率还只有可怜的2.6%,还够不上进入国会的门槛。据统计,尽管纳粹号称“工人党”,却并没有得到工人的支持。工人阶级的选票一直相当坚固地去向社民党与共产党,偶有转移也就是在两党之内互相流动,少有叛逃向其他党派的工人选票,两大左翼党相加一直在选举中拥有40%左右的得票率。而德国有不少地区都是天主教占支配地位,天主教选民拥有自己的宗教党派——天主教中央党,它也是今日德国基督教民主党的前身,战后这一党派放弃了对天主教的执念,成为了全国性的世俗政党。但在二战前,中央党几乎囊括了德国天主教信徒的选票,从1928年到1932年,天主教中央党没有流失任何选民。来自于原先的中产阶级政党啊。德国人民党、德国民主党、经济党在大萧条之后流失了超过80%的选票,正是这些选票流向了纳粹,将希特勒送上了总理宝座。以诺特海姆小镇为例,这里大多数居民是中产阶级,1/3成年人就职于公共机构,每7人就有1人是高级公务员,全镇一半以上的人有固定收入。1928年德国大选时,纳粹从诺特海姆只得到123张选票,占全部选票的2.33%,3年后,这个数字不可思议地增加到4200张,占总数的2/3,提升了近35倍。第三,从纳粹执政后的政策中也能看出,它是一个不敢得罪中产阶级的政府。话说一战德国惨败之后,由于德军确实在前线维持了很长时间的攻势,突然的战败让人无所适从。而且发动战争的军官们,也不能接受德国国民把他们当成罪魁祸首。那该怎么说呢?有了,就说德国陆军依然天下无敌,我们为什么打败仗?不是我们的将军和战士不努力,而是后方出了叛徒!这叛徒是谁呢?就是社会民主党以及共产党!还有那些讨厌的犹太人!这就是德国军官团炮制出的著名谎言——背后一刀传说。虽然德国共产党是在一战后的革命热潮中才诞生的,正式的德共组织则是在1918年年底才成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穿越回几个月前捅了帝国军队一刀……但这套理论确实很能唬人,不少在逻辑思维能力上比较匮乏的人就相信了这个说辞。元首本人就是这么一个逻辑上比较欠缺的人,他深信“背后一刀理论”。据说上台执政之后还派人询问军方这个“背后一刀”是咋回事儿,准备找出具体有哪些叛徒,惊得军方目瞪口呆,心说这套说辞不过是我们为了甩锅现编的,还真有人被忽悠啊。当然无论是军方将领还是纳粹党高层中,大部分人都不像希特勒这么二,他们深知一战最后德国民众几乎全阶层反对战争的原因,乃是德国长时间运转的动员体系和战时经济摧毁了后方民众的生活,尤其是中产阶级的生活,这些人战前的体面工作与社会地位全部消失,使他们尤其反对战争。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1943年德国逐渐显出败相。纳粹却迟迟不愿发起总动员,不想让德国进入战时经济。到1943年,纳粹德国一直没有停止与战争无关的私人小汽车、电冰箱、真空吸尘器、钢琴等消费物品的生产,甚至没有停止高档饭店的运营,因为中产需要。于是直到1944年,纳粹无奈之下宣布进入总体战模式,但依旧尽最大可能保障后方城市中产阶级的体面生活,以至于“前方吃紧,后方紧吃”。1944年底,苏联几乎收复了包括乌克兰的全部国土,法国也被盟军解放,纳粹德国才下令对肉、鸡蛋和葡萄酒实行配给制。对于一战时的德国统治者来说,中产阶级并非他们的统治支柱。但对于纳粹来说,中产阶级却是不能得罪的。哪怕前方打了败仗,哪怕军队一溃千里,也不能让中产阶级的体面生活受损,纳粹真是“知恩图报”,甘当中产阶级的“贴心人”啊。中产阶级为什么会支持纳粹呢?因为恐惧,恐惧工人,恐惧变化,恐惧革命。其实从德意志帝国的政治老师——奥地利帝国19世纪的经历来看,城市中产阶级在政治上因为恐惧而转投强大势力几乎是一种必然趋势。1848年维也纳的城市中产阶级发动起义,一下子把他们讨厌的弗朗茨·约瑟夫陛下给赶跑了。但是赶跑了皇帝的市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跟在他们背后的无产阶级也是有自己独立的诉求的,打倒了封建剥削之后,这些穷哥们儿希望减少点儿资本的剥削。这下可把维也纳的市民们惹恼了,他们决定来一场血腥镇压,震慑一下这些“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的人。万万没想到市民中产阶级中的勇武分子实在过于拉胯,而那些会打仗的贵族则被他们赶跑了。玩起步枪来,他们还真不如无产阶级来得熟练。于是恐惧的维也纳市民决定,还是把皇帝陛下请回来吧……德国知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曼的一番话,算是说出了中产阶级的政治观念:“我不想去过问议会政治,我想要的是公正、秩序和财产,如果说这是市侩,那么,我想当一个市侩!”我想当一个市侩啊!我想要公正(对我公正)、秩序(我看着心烦的东西都滚粗)、财产(我的体面生活)啊。中产阶级抱有这样的社会观念,他们支持纳粹就很好理解了。战间期的德国经济发展并不算坏,经历了1923年的恶性通胀之后,德国迅速进入了恢复期。1924年到1929年,德国经济重新成为了欧洲大陆的领头羊,德国中产阶级也由此得到了一段好日子。但1929年,由美国席卷而来的世界性经济大危机击垮了德国中产阶级的希望。小手工业者贫困潦倒,小企业、小商家大量倒闭,小农被迫出售自己的土地,职员大规模失业,布吕宁政府反危机的“财政紧缩政策”,导致的是大量官员与教职工的被解雇,新、老中产阶级各职业集团终于整体性地陷于全面破产的境地。与经济地位急剧下降相伴的是,他们的社会声望和权力的一落千丈,就连“学者阶层”也“成为人们用半同情、半厌恶的目光来看待的一种人物形象了”。这严重影响到他们作为家庭个体权威的地位,当他们作为子女在经济上的支持人的作用丧失时,便导致了他们获取安全感的最后堡垒——家庭作用的毁灭。这些困难尽管在每个等级的成员中都是存在的,但在地位迅速变化的中产阶级成员身上,总显得特别尖锐。所以,当纳粹打出恢复他们体面生活的旗帜走来,他们不可避免地倒向了纳粹。1919年1月失败的德共失去了罗莎·卢森堡与李卜克内西,但革命的热浪似乎随时都会到来。德国共产党不但长时间在选举中保有10%左右的支持率,还拥有严密的组织与苏联的支持。大萧条到来之后,德共在工人阶级当中的声势看涨,已经分走了社民党的半壁江山。而在纳粹、德共的夹击之下,作为国内最大党派的社会民主党也双向出击。于是,纳粹搞出了自己的民团冲锋队,德共则组织起了半武装的战斗队,社民党自然不甘落后,依托工会纠察队建立了自己的街斗组织。另外,社民党手握普鲁士邦内政部,8万普鲁士警察也唯他们马首是瞻。秩序崩坏之下,德共随时有可能发动的武装革命则让中产阶级夜不能寐。中产阶级的无产阶级化并不能导致他们与马克思主义者共命运。一方面,任何以阶级名义进行的政治宣传都无法吸引他们;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意味着进行一场废除私有制、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化的共产主义革命,中产阶级认为这会打乱他们平静的生活,让他们与那些一直作为无产者的产业工人相混淆。这个成员复杂而分散的社会中间层极力寻求一场能替他们鸣不平的、统一的新政治运动。纳粹便是在这时喊着恢复秩序、镇压革命的口号走进了他们的视野。至此,纳粹只需完成与右翼政治路线的接轨,就能争取到德意志中产阶级中的绝大部分人,进行一场“反对阶级斗争的斗争”。“共产党的革命太可怕了,必须要阻止他们,谁最能阻止他们呢?啊,是纳粹,我们就把票投给纳粹吧!”德国中产阶级说道。如今虽然全球共运进入了低潮,但希特勒的各类后裔也不是找不到别的东西来让生活质量下降的中产阶级害怕。本次瑞典大选,瑞典民主党之所以声势大涨,相当大程度上就是利用了中产阶级对于移民涌入等问题的恐惧。其实,在教员1925年撰写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也能看出中产阶级在政治上是多么软弱与短视。“小资产阶级。如自耕农,手工业主,小知识阶层——学生界、中小学教员、小员司、小事务员、小律师,小商人等都属于这一类……这种人(小资产阶级右翼)发财观念极重,对赵公元帅礼拜最勤(财神赵公明),虽不妄想发大财,却总想爬上民族资产阶级地位。他们看见那些受人尊敬的小财东,往往垂着一尺长的涎水。这种人胆子小,他们怕官,也有点怕革命。”中国的古墓目田派们一直鼓吹中产阶级是社会的稳定器,是民主制度的先锋军,但是现实真是把他们的狗脸抽得啪啪作响。一旦进入危机周期,中产阶级往往一转成为社会的暴乱器,民主制度的大仇人……所以啊,可别再不加辨别地给中国人灌什么中产阶级、市民社会、民主政治的迷魂汤了,还嫌这世界不够乱吗?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乌鸦校尉(ID:CaptainWuya)唐山:中产不是社会的稳定器,也可能变成暴政的同盟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