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的生活,常在壮烈的牺牲中
近几日大降温,光脚踩地又喜玩水的小花终于受了凉,任她是个茁壮乖巧从不吵闹的娃娃,也是流了鼻涕,咿咿呀呀地不太安分。伊终于睡了,天地突然安静了。我瘫卧在沙发里,耳边还是嗡嗡地响。心想不能就这样瘫掉一个晚上。遂穿上外套,戴上帽子,背上双肩包,推门走出去。
出门就是一片荷塘。此时已没有荷花,但荷叶依然苍苍,在阴雾朦胧的月光下,竟不失魁梧,也不见颓色。想起今日寒露,再看丢了花的残枝,即使挺拔,也是透着寒意。毕竟是秋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许只是在园里散散步,也许去办公室干点活儿。信步就走出了蔚秀园,扫码刷脸,进了北大西门。正面的办公楼,西边的外文楼,一层正厅都亮着灯,浅黄的光透过古色古香的门窗,映照着湿冷的大院,像是无边黑暗中的几丛火炉,有点微光,但不够温暖,也驱不走寒意,甚至于楼外的路人来说,显得很遥远。
从外文楼和办公楼之间穿行向东,就到了未名湖。面前有两条路,一边是沿着未名湖的北岸走,去镜春园的办公室,一边是未名湖的南岸。我走上了南边的黑黑的小路。小路继续向南,爬上了小山坡,把我送到了蔡元培先生的像前。
夜色中,蔡先生的脸并看不清,倒是塑像基座上的烫金大字非常显眼。第一行大字,“蔡元培先生”,名字下面是生卒年份“(1868-1940)”,第三行是“许德珩敬题”。许德珩是五四运动时期的学生领袖,五四运动文言版的《北京学生界宣言》就是他起草的。当年的年轻学生,估计不会想到,未来校长铜像上的名字会由他题写。当年德高望重的校长,估计也不会想到,未来自己留在校园的铜像将由这个年轻人题名。其实也不意外,任何一个庙堂之上的人物,他们的名字都将由后人来书写,他们铜像(如果有)的位置,也由后人来决定。
我在铜像前站了几分钟,默念这三行字,想着,蔡先生活了72岁。校园里还有另一尊铜像,那位只活了37岁半。我要继续向南,穿过百十米的林荫小道,去看另一尊铜像。
阴雨的夜晚,穿过森森的林间小道,从一尊雕塑去寻另一尊雕塑,颇有些墓地里穿行的感觉,不由得想起保尔柯察金在战友墓地思考的那段话: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呢?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他临死的时侯,他能够这样说:我的一生,都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进行的斗争。”
念完这段,我站到了李大钊同志的像前。也只能看清三行字,他的年份是“1889-1927”。
盯着他这个短暂的年华,默念他曾经写下的文字:
“人生的目的,在发展自己的生命,可是也有为发展生命必须牺牲生命的时候。因为平凡的发展,有时不如壮烈的牺牲足以延长生命的音响和光华。绝美的风景,多在奇险的山川。绝壮的音乐,多是悲凉的韵调。高尚的生活,常在壮烈的牺牲中。”
这段短文不是写在牺牲之前,而是写在1919年,正是许德珩他们青年学生们热火朝天掀起五四运动的年份,是李大钊牺牲之前8年。所以,他的牺牲,绝对不是盲目的,他对生命的理解,早已让他下定了从容赴死的决心。
高尚的生活,常在壮烈的牺牲中。我念着这句话,继续走。白发的科学家擦肩而过,他们的生活很高尚,但何尝不在牺牲之中呢?又想到中午见的隔壁清华的一位老师,夫人在深圳一年,他自己带娃,因为疫情,老家也三年没有回去,这不也是牺牲吗?不觉出了西门,进了蔚秀园,又一个擦肩而过的少年,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似的带轮子的书包,看起来应该是自习夜归的高中生,他们的努力,不也是一种牺牲吗?
我们的种种纠结,症结就在于不敢牺牲,不甘牺牲,害怕失去,不愿失去。贪而不舍的人,终将在纠结中堕落下去,离高尚越来越远。
高尚的生活,常在壮烈的牺牲中。如果我们能够决然地牺牲和放弃,才会轻松而高尚。那该是什么样的状态、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这段话,写得真好。
不觉已经回到家,推门进来,娃娃中间醒过,现在还睡着。
2022.10.8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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