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怀孕后……

文｜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南方周末实习生 王卓颖

责任编辑｜刘悠翔

“堂堂男子汉为我们生孩子，活在这个时代也太爽了吧！”2022年4月21日，奈飞推出八集迷你剧《桧山健太郎的怀孕》，剧中女主角濑户亚季的朋友得知亚季的伴侣怀孕了，成了一位“孕夫”，惊叹之余，言辞之间难掩喜悦。

“男人怀孕”，这一荒诞的设定，确立了故事的喜剧基调。该剧的精彩之处也在于此，它用身份换位，从男性视角出发，探讨女性遭遇的生育困境、家庭关系困境以及随之而来的职场困境。

男主桧山健太郎是一家广告代理公司的职员，也是一个情场浪子，和数位女性保持着亲密关系。在数次反常的呕吐现象发生后，桧山健太郎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令他震惊：他怀孕了。

《桧山健太郎的怀孕》没有局限于男女性别困境之争，而是将思考扩大到少数群体的社会境遇。图为剧中男主角桧山健太郎怀孕后做B超。 （资料图/图）

从最初得知消息落荒而逃、斩钉截铁要流产，到犹豫不决，直至最终接受，随着桧山健太郎心路历程的起伏变化，故事也由此展开。

在医生明确告知受孕时间后，桧山健太郎确认肚里孩子的母亲是在那段时间跟他发生关系的濑户亚季。“一定是我的孩子吗？你肯定也约了其他女孩吧。”“你的口气跟那些男人一样。但不管是生孩子还是堕胎，承担风险的可是我啊。”两人的对话因为身份角色互换有了更浓的讽刺意味。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两人决定在这个男性怀孕充满争议的社会，共同面对怀孕和分娩，以及养育孩子的诸多问题。桧山健太郎第一次体会到孕吐、漏尿、溢乳、体毛增多等因怀孕带来的“麻烦”，不禁发出感叹：“我从未想过怀孕如此艰难，身为一个男人，压根没想过，怀孕会怎样改变生活的节奏。”

成为孕夫的桧山健太郎体会到身为女性，尤其是职场女性在职场和家庭生活中的双重不易和不平等。英国知名女性主义学家安·奥克利曾在《看不见的女人：家庭事务社会学》中提到，虽然现代婚姻的特征是夫妻之间的地位平等和“相互性”，但是家庭任务层面的不平等仍然大量存在。男性的缺席让更多现代女性背负公私领域的双重劳动负担，而男性只需要偶尔涉足家庭事务，便能营造出夫妻双方共同承担家庭劳动职责的假象。

在逐渐适应孕夫身份后，桧山健太郎决定在家庭（带娃）和事业的平衡问题上有一番作为，他信誓旦旦对女同事们说道：“我意识到，为了养孩子暂时中断自己的事业，并不代表就要将目标调低。因为这样学习到如何更好地做人，而将来有一天，这份经验，也一定会反映在自己的工作上面的。”他的这番自我激励遭到了女同事们的群嘲：“桧山呀，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啦。我们女人平常就是这样，离成为大英雄的时刻，还差得远呢！”

剧中，桧山健太郎怀孕后成为流量明星，登上各种时尚杂志封面。 （资料图/图）

这也正是该剧的高级之处和现实的悲凉之处——即便如桧山健太郎一样沉浸式体验女性困境的男性，也无法真正触达或改变女性困境。

编剧大开脑洞，让男性怀孕，即使端出这样极端的案例，将男性置于被社会审视的地步，他们所面临的环境依然相对宽松。正如美剧《破产姐妹》中的一句名台词：“如果男人也会来月经，那棉条会跟狂欢节的彩珠一样，从花车上免费扔下来。”桧山健太郎怀孕了，他没有面临失业的危险，相反，整个社会陷入围观、猎奇孕夫的狂欢中，让他获得了更多的机会，登上各类时尚杂志的封面，成为流量明星、公司营销的成功案例——就在桧山健太郎被选为广告代言人的同一间会议室，他的客户之前在筛选广告模特时，看到有女模特怀孕乃至公开喂母乳的场景时，曾嫌恶地将她们排除在人选之外。

桧山健太郎“利用”自己转换的身份，迅速变成了一名女性主义者，开始为女性发出一些呐喊，做出一些改变，“男人提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就引起了相当热烈的讨论，是因为女性的声音长久以来都被忽略了”。

比如该剧进入尾声，孩子出生，亚季和桧山健太郎决定组建家庭共同抚养孩子长大。这时，亚季的公司有意将她外派到新加坡常驻。这是一次难得的升职机会，但为了孩子，亚季打算将机会推掉。桧山健太郎阻止了她，他说：“谁都不应该牺牲自己，不管是你，孩子，谁都应该以自己为优先，珍惜自己的人生”。

法国女性主义者波伏娃在她的著作《第二性》中，以女人从童年到老年为线索，描述了女性的生存状况：“小时候为了长辈的喜欢，长大后为了爱人的欢喜，结婚后为了家庭、为了孩子的幸福……在为了别人的道路上，女人不得不成为客体，放弃自主。”

波伏娃描述了女性的普遍状态，另一位知名女性主义学者、日本的上野千鹤子也有过类似的表述。在1948年出生的上野千鹤子成长的年代，日本职场对女性充满了限制，她在《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一书中有过介绍，1990年代的日本，“女大学生都是派遣或者临时工，而且靠关系入职，被当做干到结婚就走的‘短期工’。当时结婚的年龄很低，所以女性工作时间只有两三年。当时对女性的一个普遍认知，就是女人一旦结婚，自己的人生就会结束”。直到今天，日本女性依然面临类似问题。可以说，桧山健太郎所做的，是在帮助女性撕掉标签，抛弃社会一贯以来的刻板印象，获得自主。

作为一部说到底具有娱乐性质的剧集，能深入到这一层，是难能可贵的。《桧山健太郎的怀孕》还更进了一步，将格局拉大，不局限于男女性别困境之争，而是将孕夫这一看似荒诞的话题，放到“少数群体”的维度去讨论。孕夫群体在该剧中，是日本社会的少数群体，他们面对的是社会的审视、偏见、贴标签，他们需要抱团取暖，更需要发出声音，改变社会环境，来获得尊重和平等对待。

这与上野千鹤子的观点如出一辙。上野千鹤子曾在东京大学开学典礼的致辞中留下一句名言，她说：“女性主义思想不是让女性的言行举止如男性一般，或让弱者变为与强者一样，它所追求的，是弱者也应该受到作为弱者应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