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曲中的一首禅诗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前些年回中国的一次旅行，在一间禅院偶然听到了一首清静无杂的禪曲，歌词在禅意浓浓的钟乐声中被吟唱，给人一种安宁平和的感觉，当时就记住了；不过，直到最近才发现它是一首不同寻常的禅门诗偈。

前日在家中收拾，茶几上堆着好几本书，正准备收起，却发现所有的书名都是“The Gateless Barrier”-《无门关》，只是作者和出版年代不同。其中一本封面嵌有中文繁体暗花的《Passing through the Gateless Barrier》（穿越无门关）很是特别，作者像是一位华人，于是顺手翻起来；不想竟读到了“春有百花秋有月”的出处，顺藤摸瓜，还得知了一段禅的故事。

    

北宋时，禅宗五大支派之一的临济宗，第七代掌门人石霜楚圆的门下有两位弟子：慧南和方会。慧南住在江西黄龙山，方会住在江西杨岐山；同处一门，但各成一派，皆因山得名。黄龙派曾盛行一时，其法被日本禅师荣西（1141—1215）传入了日本后，不久便在中华故土上慢慢衰微了；而杨岐派后来者居上，以话头禅作为一种静思方式 --- （修行者把自己的念头集中在一句话或一个问句上进行内观），逐渐成为临济宗的主流，在中华大地兴盛起来。

南宋时杨岐派的一位高僧慧开，就因苦参“无”字话头开悟，被后世称作了“无门慧开“，他不但善于参禅话头，还是擅长写诗， "春有百花秋有月”这首禅门诗偈，就出自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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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开早年出家，游过许多道场，寻师访道未能得法，后来拜在杨岐派第七代禅师月林的门下。月林禅师让他专门来参一个“无”字话头；于是，慧开每天对着“无”字苦苦参究着。六年的寒暑过去了，仍未有果。不过慧开没有放弃，而是在佛前发誓，若参不透这个无字，绝不寤寐休息，若是懈怠睡眠，就烂却全身。。。 从此更加努力精进，从不懈怠。

一天，慧开在法堂内经行, 继续参着“无”字话头；寂寥中，忽然听到寺院远处斋堂那边，传来一阵一阵绵绵密密，如排山倒海般的鼓击声，慧开胸中久远以来的疑团顿然消失，豁然省悟，高唱偈颂：“青天白日一声雷，大地群生眼豁开。万家森罗齐稽首，须弥勃跳舞三台。”

之后他迫不急待地去见师父，讲述自己开悟的心境，请师父印证。可是月林禅师看了慧开的这首偈子，并没赞叹，反倒高声喝道：“你在何处见到鬼又见到神了？” 闻听师父大喝，慧开当仁不让也大喝；接着，月林禅师又做狮子吼，慧开面无惧色仍旧大喝回应：“青天白日一声雷，大地群生眼豁开。万家森罗齐稽首，须弥勃跳舞三台。” 这时师徒两两相顾，哈哈大笑，喝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堂宇檐下。

原以为禅是淡泊宁静的，只心领神会，不想还会如此豪放，酣畅淋漓，满是自信和担待。不知这个例子是否正好说明，临济宗的禅风比较刚劲，和理论较为细密的曹洞宗相比，因此就有了“临济将军，曹洞士民”之称呢。

   （网络图）

慧开开悟后，开始度众弘法，行走于名寺之间，名震一时，也经常奉诏为宋帝理宗说法。他继续专注于“无”字法门，把历代禅门重要的公案汇集在一起，编辑成了一本禅门公案集，总共48则。赵州禅师（即“吃茶去”的赵州）的“狗子无佛性”公案在书中，被列为了第一则，而每一则公案后慧开都加注了自己的评释，并附诗一首。《无门关》第19则公案“平常心是道”的评释后，慧开附的那首诗正是“春有百花秋有月”！

禅宗经典《无门关》从此而生。“无”是佛教哲学、佛教修行的最高境界，《无门关》成为禅门的重要著作，在禅林中广为流传，近代的译本在欧美也十分流行，与《碧岩录》和《十牛图》齐名。

至于家里茶几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版本的《无门关》，后来问过家中书的主人，得知人家是为了比较，好从不同地译文中得到一个较精确的理解。

本就难以用文字语言诠释的禅，还需要转辗琢磨于语言之间，对非中文母语的习禅人士来说实属不易；不过，这种在我看来甚苦，有些枯燥的学习，对一心想钻研并已体会到习禪益处的人来说却是乐在其中。

《无门关》公案集于13世纪编著出版后，最先传到了日本，因此，虽然近代流传于世的英文/德文版是现代西方人习禅修行的好教材，但大都是经日语转译而来，只有少量是西人自己从中文翻译过来的。而《无门关》从原著国直接翻译的版本，根据我的搜索，《Passing through the Gateless Barrier》好像还是第一部，并且作者直接用英文对公案作了评释。

                   

现在来看这首禅诗。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描述的是自然界生生循环的四季，讲的是一个朴素的哲理。春天有百花，秋天有月亮，夏天有凉风，冬天有大雪；四季轮换，节气交替，各是一番景致，看来都是最好的时节，这里讲的就是平常心。  

四季如此，人生亦如是。世间变幻，阴晴无常，然若以平常一般的心态对待，不受纷扰，不被左右，就能活出自己的恬淡自由。这让我想起以前母亲常讲的一句话更普通的话：“人的喜怒哀乐都是由自己决定的。”好像也有这个意思。可是当初只当是一句普通的劝解，当耳旁风了。母亲生活的年代当然不允许信这信那，这样的智慧之言定是幼年从她母亲那听到的，然后在晚年时体会到了，才又讲出来给我听，而我直到现在才开始有点明白...... 我的外婆只不过是一个平常信佛的良家妇女，怎能说出这样的智慧之言。其实，佛家的好些东西，早已变成一种观念，一种心态，在中国存于人们的生活和思维中了。

听说李嘉诚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字画，上面也是无门慧开的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即使是已经赚得世间无数财富的“巨人”，还需追求平常心，以此禅偈自勉，自我化解，可见放下闲杂，心向平常，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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