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加坡-2005年 随时准备着

        Pia换上Chris送给她的黑色小礼服，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重磅真丝的洋装设计经典简约：短袖，鸡心圆领，收腰，下摆自然散开，正好落在膝盖下一寸处，垂坠感一流的衣料完美勾勒出Pia的好身材。

        “你真的瘦了。”Chris握住Pia的腰，有点心疼地说：“不好好吃饭，还是不好好睡觉？”

        “我如何能够？”Pia的声音开始哽咽，让Chris心如刀割。“对不起。”他垂了垂眼睛，然后深深地看向Pia说：“我应该买大一号的裙子的，可以鼓励你胖回去。”

        Pia忍不住笑了：“真过份！”

        “今天一定让你睡好。”Chris笑着说。

        “我相信。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把东西搬过来？”Pia换下来礼服，准备出门：“对了，我妈妈和周伯伯也在这儿呢。明天可以去看你领奖吗？”

        “真的？太好了。当然可以。是我的荣幸。”Chris在沙发上坐下来，伸展了一下双腿。”我去把明晚的餐餐人数换成四个人的。真的太难得了。”

        Pia把自己的行李搬到Chris的酒店房间，和妈妈也约好了。他们俩决定早点上床睡觉。时差还没倒过来，忙了一天，两个人很快就相拥着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一回合的睡眠，是无梦的深沉，以至于两个人在半夜醒来的时候，都有点不知身在何处，忍不住摸摸对方，以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在过去的一年当中，这样的酣眠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没有彼此日日相守，就好像丢失了自己的身体部件一样，虽然还可以活着，但那缺失感却抓肝挠肺，让人有说不出的难受。

         Chris伸手将胳膊垫在Pia脖子下面，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把脸埋入她的秀发中，深呼吸。“你的气味让我......丢掉。”他来了一句中文，把Pia逗笑了。

        “呃？错了吗？”Chris问。

        “不算错，嗯，换个词，会更美。可以说，你的气味让我迷失。”Pia建议道。

        “喔，中文的词汇真丰富。”他把Pia额前的碎发拂开，又试了试中文：“你的头很美。”

        Pia忍不住笑：“你的中文很有进步，但是......怎么说呢，你词汇量还是不够。我想，你是说我的额头很美对吧？”

        “你很美。”Chris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次不可能错了”。

        “谢谢！你的中文老师很棒。”Pia知道Chris从针灸医生那里学了很多中文。

        “对，他是救命的人。”

        “呃？”Pia瞪大了眼睛，心想针灸医生一般不急救吧。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Chris的意思是说薛医生是a life saver。

        看Pia笑得开心，Chris低声问：“不睡了？大半夜这么精神？”

        “不舍得睡。”

        “那，要不然......咱们夜航？”

        不等Pia回应，Chris已经开始亲吻她的嘴唇，两个人默契地开始准备起飞。凌晨三点在异国他乡的夜航，带着静谧的庄重和温暖的兴奋，缓慢而深沉地滑行，笃定而有力地悄然腾空。万籁俱寂的夜晚，他们带着偷欢般的愉悦和疲惫，再次沉入了梦乡。

        早上六点多，Pia就醒了。她光着脚，悄悄下床，从衣柜里拿出来Chris今天参加会议要穿的制服，去浴室里帮他熨烫平整。在炙热的蒸汽里，Pia的眼睛也开始模糊。和Chris的往事，从Dusty和姥姥那里听来的故事，自己小说里的文字，都变成快速切换的画面，在氤氲之间，流淌成不断融合变幻的色彩河流。

        Pia从小喜欢画画，喜欢各种油墨、水彩。每次当她看见一滴颜料滴入清澈的水中，开始融合、流动，就感到那是个翩然起舞的精灵。那瞬间的融入，完成了对一杯清水永久的改变。而一个人的生命中，总是有那么几个人，一旦踏入你生命的河流，就永久改变了你人生长河的品性和流动的方向。但是，无论如何，这条河还要一直流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又或者，生命其实没有起点终点，只不过是不同的人生几十载，流过不同的时空罢了？那么，我们在这一世的流淌里，能留下什么呢？我们建造的功绩？我们创作的艺术？我们生下的孩子？也许，留不留都无所谓。因为生命还是会继续流淌，涓涓不息。

        不知什么时候，Chris走进了浴室，从后面环抱住Pia，在她耳边说：“谢谢你！我可以自己来的。”

        Pia靠在他身上，说：“给你熨烫战袍，是我的荣誉。”

        他们吃过早饭之后，Pia就匆匆赶去郊外的工地，留Chris在酒店准备演讲稿。在炙热的阳光下Pia和工人一起把绿色植物样品摆放在不同地方，查看效果，修改设计。然后她又去仓库验收户外家俬，和布料供应商讨论椅垫的选择。中午时分，她一边啃三明治，一边和Chris简短通了个电话，给他加油。“等着听你的演说。一定很棒！”

        “谢谢！那么，晚上见！爱你！”Chris挂断电话，Pia再次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下午收工以后，Pia急忙往市区赶，却被拥挤的车流堵在了半路。眼看演讲时间就快到了，她急得满头大汗。看看自己：宽大的白衬衫，黑色牛仔裤，一双运动鞋。本来按预计，她是来得及冲个凉，换上漂亮的礼服，画个妆再过去的。唉，人算不如天算。Pia觉得，要不行，就先这样子偷偷溜进会场，等会议结束了再回房间换衣服吧。

        Pia气喘吁吁跑到会场，拉开门，正好听见Chris在台上说：“......也许是每个飞行员的求生本能。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什么给了我难以想象的力量，支持我生命最后的燃烧......”

        Chris一抬眼，看见了门口有点狼狈的Pia。本来计划猫着腰悄悄潜入的Pia，被他的目光捕获，动弹不得。听众随着Chris的目光往后看，锁定了那个呆立的华裔女孩。

        “Pia，谢谢你！诚实地坦白，你是我当时唯一的念想。也是过去一年来照亮黑色隧道的阳光。没有你，我今天不可能站在这里。”

        离开有一定的距离，他们还是在彼此的眼眸中看见了泪光。听众开始鼓掌。Pia没听清Chris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就觉得脸颊发热，耳边嗡嗡地响。

        工作人员领Pia在旁边坐下，她这才安心地去看台上的人------一身笔挺的制服，衬得他无比挺拔。他接过大会主席李先生发给他的小奖座，举起来露齿而笑，然后郑重地说一串感谢的话。掌声响过之后，他又加了一句：“最后，感谢我的未婚妻。Pia，这个奖座属于你。”

        Pia不知所措。李主席在台上说：“昨天还是女朋友，今天就是未婚妻了。这就是我们行业追求的速度和圆满！”

        在大家的鼓掌和祝福里，Pia红着脸，看到Chris走过来，妈妈和周伯伯跟在他后面。

        “对不起，我看起来糟透了。”Pia不好意思地说。

        Chris搂住她的腰，眼中含笑道：“你看起来很完美。”

        “谢谢！”Pia和他拥抱了一下，觉得自己一定是一身汗臭，于是赶紧弹开，说：“我去房间收拾一下，很快回来。你们先去餐厅吧。”

        和妈妈、周伯伯打了招呼，Pia就飞奔到楼上。打开房间门的一刻，她惊呆了。屋子里可以放东西的台面上，都是花瓶：白色的百合、淡紫色的无尽夏、黄色的玫瑰，还有一大捧蓝白相间的满天星。在梳妆台上，Chris留了一张卡片，上面写到：

        “亲爱的Pia，过去的一年，我错过了你的生日，错过了感恩节，错过了圣诞节，还有春节和那个吃月饼的节日。虽然那些日子我们都在一起，可是你没有百分之百的快乐。今天我一下子买这么多花，都补偿不了流走的失落。让这些多彩的鲜花，给往事画上句号吧。未来的日子，我不会允许自己再错过。

        爱你，

        Chris”

        Pia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环视四周，决定在化妆前好好哭上一鼻子。这两天的经历太刺激了，她有点要受不了了。于是，她一边哭，一边洗澡，一边哭一边吹头发，一边哭一边换上礼服。然后她擦干眼泪，点上收缩血管的眼药水，告诉自己：“哭够了，以后的日子，更多的是欢笑。”

        Chris和夏露、周伯伯三人在餐厅相谈甚欢，一转头，看见穿着黑色小礼服的Pia款款而来。她脖子上的勿忘我项链，和她似有似无的淡紫色眼影相得益彰。

       Pia坐定，夏露递给她一个数码照相机，笑着说：“你呀，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迟到。好在我们去了，给你都录下来了。”

        “谢谢妈妈！”Pia接过相机，迫不及待地翻看照片。

        “今天的演讲很棒，很感人。Chris，加油。争取早日重新起飞。”周伯伯说。

        “谢谢！我完全恢复以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和考核。不过，应该没问题。但是，在重回驾驶舱之前，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Chris说着，悄悄瞥了一眼Pia。

        专心看照片的Pia，忽然觉得桌子上的人都不出声了，于是抬起头，看见六只眼睛都看向自己。“啊？怎么了？”

        夏露拍了女儿一下，对Chris说：“我这个女儿啊，有时候真的糊里糊涂。”

        “没事。Pia是故意给我机会，可以制造惊喜。”Chris的笑意温暖而意味深长，让Pia忽然明白了。

        她眨眨眼睛，认真地说：“随时准备着，而且早就准备好了。”

        大家笑她迫不及待。

        晚餐后，两人回到房间，在花朵的幽香中拥吻。“一天都在想你。”Pia说。

        “真的？那你还迟到？”Chris佯装生气。

        “对不起，太塞车了。幸好我妈妈录像了，我会一字一句好好听的。”

        Chris轻轻捏了一下Pia的面颊，问：“接下来在世界各地还会有几个类似的活动，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换做以前，Pia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可是现在的她，承担着职业责任，她的生活不再是围着感情打转了。“我会争取挤出时间的。但无法保证。其实，错过的话，我会懊恼。不过，我有工作啊。”

        Chris点点头：“嗯，完美的答案。Pia，你长大了！”

        “讨厌，我是小孩子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Pia“生气”地回应。

        “真希望你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你。然后立刻开始谈恋爱，不间断，心无旁骛，直到今天。”Chris托住Pia的腰，把她拉向自己，棕色的眼眸蒸腾着如大地一样的包容和温暖。

        “现在也不晚，相比以后的日子，损失的才不过是一小段。我们要活到老，恋爱到老。你看我妈妈和周伯伯，现在多好啊。”Pia说。“夕阳红，嘿嘿，你懂吗？”

        Chris眉毛一扬道：“当然懂了。不过，你妈妈他们还不算吧？才中年呢。要是姥姥......嘿嘿。”

        “姥姥？算了吧，她才不会呢。她单身，到时候可以给我当伴娘。”Pia笑起来。

        “或者当花童？”Chris板起脸来认真说：“谁说要办婚礼的，登个记不就算了？”

        “嗯，行啊，我无所谓。”Pia眼睛望向别处，憋着笑：“不嫁人也行。”

        “真的？不过，我已经答应达拉了，到时候请她给你提裙角的。三块狗饼干的酬劳。”

        “哈哈哈！”Pia忍不住了，两个人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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