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根塔拉的芦花开了
小时候,听二姥爷说他爷爷是从海南挑着担子来到三苏木的。我瞪圆了眼,那么远!难道我母亲的祖先是海南岛人?二姥爷的白胡子笑得颤动,他说,海南是岱海的南岸。岱海古称“天池”,又叫“大海”。到了汉代,它叫“诸闻泽”,魏人叫它“盐池”,也称“旋鸿池”,俗称“葫芦海”。宋代叫“鸳鸯泊”,清代蒙古人称之为“岱根塔拉”,后称“岱海”。
夏季的岱海是天然的浴场,父母刚当教师时任教的学校,就在岱海边,他们一下课就带着学生到海边玩耍……
“文革”前的一年暑假,岱海迎来了一批来自北京的大学生,听说他们是来参加军训的,不知是他们预先就选定了在岱海驻扎,还是来到这里后就不想走了,总之,整个暑期他们都在岱海附近拉练锻炼。村里人看到这些大学生,有男有女,穿着很少很怪的衣服,听说那叫游泳衣。他们先在海边堆起一个个沙堆,就趴在那一个个松软温热的沙堆上,像青蛙似的扑腾,连续几天后,他们身上套着像汽车轮胎似的彩色圈子下了水,听说那彩色圈子叫游泳圈,人们这才明白这些大学生是在学游泳,会游泳的大人孩子就笑,游泳还这么费事,到底是城里人,干什么都要有一道道工序。
在家乡凉城县人看来,岱海就是个宝葫芦,有24条河流在源源不断流向这个宝葫芦,汇成1600平方公里的广袤湖区,它是芦苇、荆三梭、蒲草、水葱、菹草、藜草、杏草、睡莲的乐土,也是青鱼、草鱼、鲤鱼、鲢鱼、甲鱼、银鱼、泥鳅、螃蟹、虾等的乐园。青黄不接的岁月,大人小孩来草滩挖野菜,掏芦苇里的野鸭蛋,父亲小时候就常来摸野鸭蛋,那是岱海滩居住的孩子们的寻宝游戏。
孩子们还玩抓鱼的游戏,只要一下雨,半大的鱼和小鱼就会逆流到河里,在河和湖的汇聚口,捉鱼一抓一个正着。父亲说,建国初期,每到雨后,到县城卖鱼的也多,5分钱就能买一斤鱼,和一斤小米、一斤盐的价格一样,那时候人们还不知道吃鱼能聪明,因为吃不到肥猪肉,只好吃鱼了——鱼肉也是肉啊。岱海周边的村民发觉还是大鱼好吃,尤其是大鲤鱼,于是有人学会了叉鱼。据说有个叉鱼大王,他身手不凡,站在湖里的浅水处,拿着长长的鱼叉,一条大鱼冒出头,他一叉子飞出去,那鱼就被叉子叉牢了,要问那大鱼有多大,今天真的是很难见到了。那时的大鱼似乎特别多。有一年,父亲和学校的赵老师合伙从村民手里买了一条大鱼,有几十斤重,就是用鱼叉叉到的。他和赵老师都没有杀鱼的经验,他们给鱼来了个腰斩,一人一半带回家。父亲年轻时很少做饭,那天他没等母亲回家,想露一手,就动手剖鱼煮鱼了。不知是分鱼时还是后来剖鱼时把鱼的苦胆弄破了,很鲜美的鱼肉成了苦的,后来学会了做鱼,却再没见过吃过那么大的鱼。赵老师家煮出的鱼味道如何?我就无从考证了。
说到岱海,眼前就不由得翻涌出与湖水相依相伴的芦苇荡。最初吸引我的可不是《诗经》里的意境:“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而是父亲讲的掏野鸭蛋的经历引得我也想去。父亲说,茂密的芦苇里,不仅有野鸭筑巢,天鹅、鸳鸯、鸬鹚、银鸥、大雁、灰鹤等也会飞来暂居。那些鸟儿都机灵着呢,野鸭虽然飞不高,也不笨,它们的窝做得很隐蔽,这越发激起了我的兴趣。
父亲进了芦苇荡,却让我在外面等着。没多久,我便被捡野鸭蛋的念头牵引着,进了芦苇荡,走着走着,一颗蛋也没找到,一抬眼,我被连天接水的绿色芦苇包围了,朝前走,是芦苇,朝后走,还是芦苇,我大声喊父亲,父亲不知在哪里,没有答应我。我吓哭了。父亲是不是找不到我了?我把自己弄丢了。在我的哭声减弱时,我听到了父亲边喊我边向我走来的啪嗒声……
那次寻宝失败没有成为教训,之后,芦花盛开的季节,我又屁颠屁颠跟着父亲去了。那时的芦苇株株绿茎上绽放了芦花,飞起的花絮,落在脚边。拾起一团这样的棉絮,我好像发现了新的宝贝:这么多棉絮,用他们做棉衣,妈妈不就用不着花钱买棉花了吗?可父亲说芦花做棉衣不暖和,做枕芯还行。
那年冬天,学校又要到岱海海滩拉芦苇,我想看看怎么湖水结冰了才去收割芦苇。由远及近,一大片连天蔽日的金黄扑入眼帘,在冬日的照耀下,那金黄摇曳成金色的波涛,而那金黄的芦苇荡下面就是冰封了的湖面。人们要收割的就是露出冰面的芦苇。踩着坚实的冰面,收割芦苇就轻松多了。即使留在冰面上的芦苇也有几米高,据说每年冬季芦苇都要收割,不然,第二年就不会发芽。
此刻,正是又一个芦花开放的季节,我的眼前飞扬着白的、绒一样的芦花,它们落到湖面上,漂远……
发表于2015年10月28日《北方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