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后吴彦姝:高龄绽放
吴彦姝1938年出生于广州,大半生都在山西话剧院工作,73岁后来到北京独闯影视圈,开始频繁在影视剧中露脸。
(本文经《南方周末》授权转载)
原以为两个老年人支撑不起来
我是首映礼那天,才第一次看《妈妈!》。
因为用的现场音,我没有去配音,所以一点也没看过。最开始,我设想这部戏是两个老年人,可能支撑不起来,会拖拉,审美疲劳。但那天美娟坐在我旁边,我们都没有这个感觉,能看下去。我女儿的票在后面,她得先去上班,就给我发消息说,妈妈,挺好的,我也掉了眼泪。
我女儿是编剧,很容易挑毛病的,经常会给我说,妈妈哪个地方演得不好,妈妈你哪个地方演得不真实。回去以后,我们也讨论了一下,她说没想到这个戏这么顺当。北影节拿奖,因为是录播,不是直播,他们也在等待。我回去之后和他们视频,听说是我拿奖,他们也没想到,觉得好奇怪,真的是你吗?
因为国际电影节,好演员太多了,轮到我的头上,就没有想到。我的外孙在英国,他拿了一个杯子,我女儿已经准备好了红酒,我家里有张艾嘉导演送我的红酒。因为我嗓子哑,就用高脚杯,倒了一点点意思意思。
拿奖那天,我和美娟一直拉着手,到了电梯里面,快要到房间,已经很晚了,她也很累了,我是回房间卸了妆要回家,她从上海来,就住在那里。我说是她成就了我,她说妈妈你太客气了,你怎么会这样讲。她肯定要否认,其实是真的。
不是说她的角色立起来后帮助了我,是我们俩在演戏时,互相碰撞出的即兴的东西。我们两个人互相把那段戏托起来了,这样互相成就,有一些戏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完成的。
导演最初找到我时,这个戏还没有剧本,她自己在那里讲。听起来倒是挺新颖,人物关系也很新颖,但是没看到剧本,我们不敢定。后来她发来剧本,我家里有事,就没有接。她又去找女儿(的扮演者),找来找去,最后定了奚美娟。我想定了奚美娟,我可以演了,因为我喜欢奚美娟,正好家里的问题也解决了。
我在家照顾过生病的亲人,他们都是安静的病人。但在戏里,我的这个女儿是狂躁的,又咬人,有时也抑郁。家里有了病人,都是希望他的病会好转。一开始,还抱着这样的希望,当她一叫妈妈,就觉得她又认识我了,特别开心,但是当她狂躁时,真是绝望。
这种病是一种渐渐的忘记,比生命终结一瞬间的忘记更令人痛苦。她会慢慢忘记朋友,忘记家人。当然更痛苦的是家人,又要照顾好她,又要眼看她一点点忘记自己。我觉得这个戏能给大家一个警示,让大家重视起来,家里有这样的老人,他有了疑心病,谁偷了我的东西,或者老人性格变了,可能是阿尔兹海默症。
母亲这个人物有一个很大的反转,开始她是依赖女儿的,是作的,听了女儿有病以后,要锻炼身体来照顾女儿。女儿的病有时给你希望,有时给你极大的绝望。到了后来,自己也得了帕金森,也可能要离去了,很无奈,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孩子(的问题)。所以我觉得周夏那个角色的出现非常好,给了这个家庭一抹阳光。
雨中那场戏,就很绝望,但我有点遗憾。因为一抬头雨一淋,那个过程给淋没了,让人觉得我一直在流眼泪,不是的,一开始是这个人在想很多事,它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但是一抬头淋雨,大家就只看见眼泪和雨了。
“导演老说,你厉害一点,再厉害一点”
1956年,我高中毕业。有一天,我拿了一份报纸回家,上面有山西话剧院的招生简章。爸爸跟着我看,一旁的妈妈说,别去做演员,还是好好念书,做大夫。我爸爸当时就说,行行出状元,让她去吧。
他们讨论的过程,我不在场。等他们俩统一了思想后,爸爸来告诉我,考上了你就去,考不上就学医。我爸爸医学院工作,我们就住在那里。我当时特别惧怕学医,老看见医学院进来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学什么都要解剖。我特别害怕,父亲也很理解我。
(注:1960年代,为了饰演刘胡兰,吴彦姝来到山西省文水县云周西村,住在老乡家中,有半年的光景,每天同刘胡兰的母亲一起下地,做农活,听她讲刘胡兰的故事。天冷了,吴彦姝得了感冒,许久未好,老乡便用萝卜皮给吴彦姝烧水喝。带着对当地农民的情谊,吴彦姝回到剧院。《刘胡兰》排了整整三年,上台之后便全国巡演,最多时一天要演五场,连演一个月,场场座无虚席。)
1970年代,话剧院演员多,导演少,选了我去做导演。你说那么年轻就不再做演员,会不会遗憾?我们那时候没有这些概念,都是服从,没有那么多纠结。领导选了我,是一种荣誉。
我们剧院还有老导演,有一部大戏,我是跟着老导演学的。有时老导演不来,我导完他会来看,哪些地方不行,他就会修改。就这样,我导了几部戏,也导过两部电视剧,还跟谢晋导演学了一个戏。我不知道怎么剪辑,后来请了谢晋导演的剪辑来,坐在那里一点点学,等到学会,我也退休了,有时院里还会把我叫回去跟戏。
后来到了北京,因为张纪中版的《西游记》,才有别的演员统筹知道了,开始要我的电话。他们觉得一大段台词的戏,要找话剧演员来演。当时我七十多岁了,很多角色都是特约演员,有一个是教师,一大段台词,翻页的,站在台上给学生讲。我就认真去分析,那一段台词是什么意思,怎么让这些同学们能够共鸣。
慢慢地,我开始有了一场戏、几场戏,后来才到了《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有一次《相爱相亲》的副导演问我,你以前是哪里的,我说山西话剧院的,他说山西话剧院我认识很多人,怎么没有人提到你?我说因为我在导演的行列里,很长一个阶段是没有人找我演戏的,人们不知道,都叫我吴导吴导,谁也不会推荐我去演戏。
做导演的经历,让我对角色的理解更深了。因为演戏时,我只用考虑自己的角色,但做导演,我要给演员做示范,也要给演员讲戏,所有角色我全要分析,刚才哪一点不够,应该怎么去加强,包括比较有戏的群众演员,我都要给他分析到。所以我现在拿到一个角色,在分析角色上是能够驾驭的。
美娟的表演是教科书级的,我一直看她的片子。我觉得她演戏真是钻到人物心里去的,每个片子也都很有区别性。那种很自然很深刻地去揭示人物的内心,她是做得很好的,而且台词处理得特别好。她这个人亦正亦邪,可以演很正的角色,一个严厉的妈妈、律师、法官,也可以演特务,什么角色她都能驾驭。我就不行,像恶婆婆那样的,我就驾驭不了,演不出来。
我们这个职业是被动的,导演不会选我(演恶人),我也设想过,万一要找我,我会不会演?我觉得我驾驭不了。比如像《流金岁月》里蒋南孙的奶奶,按照小说的话,那是很恶的一个人。剧里我前面对媳妇也很苛刻,导演老说,你再厉害一点,再厉害一点。但是因为导演最后要把南孙的奶奶拉回来,更柔和一点,所以他会找我来演。
因为我的生活中,没有观察到这样的人。我没有兄弟,所以家里没有嫂子,母亲也不会像恶婆婆对待儿媳妇那样。小学时,我在上海读教会学校。(注:吴彦姝曾在《可凡倾听》中说,那时许多同学的家长开车来接孩子,身上都有旧时代的烙印,会重男轻女,)但她也不会表现出来恶,对孩子也是很爱的,妈妈来接你了,快来,宝贝呀。
我只是看别人演,但我不能重复,照搬别人的表演。我得有自己的生活依据,看到一些真实的人物后,再去设想这个人物,只有当我感受到这些人物,钻到人物的内心,才能驾驭这样的角色。
“84岁了,敢不敢吊她威亚”
我在家不会睡懒觉,因为老年人觉少,到时候就醒了。起来后,我会在床上踢腿,120下,踢完铺上瑜伽垫,做平板支撑,做燕儿飞,这一套做完就吃饭,下面就玩,跟女儿约,你今天上不上班,不上班我们两个人出去吃什么,看电影,玩,有时她有事,有时我有事,我们就各干各的。
我现在一个人住,很独立,这和家庭教育有关。我的父母告诉我,一个女孩子要独立,不管年轻还是老了,都能自己生活。
你说《妈妈!》里有很多危险动作,我女儿看了会不会后怕。她对我很了解,知道我就是能爬高上低,我在家里也爬楼梯,爬上去用掸子擦擦灰,换个灯泡。像这个椅子,只要它是结实的,我就敢一步跨上去。
我觉得要有胆量去干,才能生活得自如。像水放在门口,我女儿来了,要帮我提过来,我说放在那里,你提上两次以后,我自己就提不动了。在山西,我曾经看见一个很老的人在拉车上坡,当时我已经七十多岁了,我就上去推他,因为我的手臂有力量,我知道我能推着他上坡。
我也不是要强,只是能自己做的,我就自己做。但我对自己的身体和能力是有估计的,做不了就不做了,我都八十多岁了,干嘛去冒这个险。
谁会不担心得病呢,你也担心,他也担心,我也担心。但我觉得要有平衡自己的能力,从膳食和情绪方面都要做到平衡,如果天天老吃大肉,那肯定会得病。我觉得做好自己,锻炼好身体,膳食平衡,心情愉快,就会少得病。
我父母他们都是这样,但是我父亲生病后,他很乐观,他一再嘱咐我,到了最后不要乱抢救,不要让他痛苦。所以在他们的影响下,我对我的先生也是这样,我的先生是肺气肿去世的,在最后他们要用电击,是我制止的,我觉得电击了让他多活几个小时,没有意义,而且他会痛苦。
现在不拍戏时,我在家不枯燥,看电影、插花、玩娃娃,跟女儿两个人约着出去吃饭,我一天忙着呢。什么电影我都看,他们说那个电影好糟糕,我就要去看看,糟糕在哪里。我的助理是90后,我经常问他,你现在在看什么,有的时候觉得挺好看的,也适合我看,有时候就觉得是小孩子看的东西。
我喜欢日本的树木希林和韩国的尹汝贞,有时候我对着遥控说,“树木希林”,就会出来一堆片子,我也不记片名。因为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看整部戏,我更多是看她的表演,有时她只出现一两个镜头,我就会快进过去,找她大段的戏。
我会去看她怎么处理,比如婆媳关系、和儿子的关系。有一段好像是儿子吸毒了,这是很特殊的人物关系,我就看一看她的表演。她开始是不太愿意明说,只是讲别人吸毒怎么不好,用这个办法来教育儿子,但儿子没有理会,即便他知道妈妈在说他,他也照样吸。第二次她就直接说,我知道了你在吸毒,儿子便否认了。第三次是儿子承认了,她教育他。第四次就把儿子送到了戒毒所。她的递进把握得非常好。
我这个人是胸无大志,只管做好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比如采访,我就把它做好,我认真地回答每一家提出的问题。我不会去设想,希望好莱坞来请我,我要拿一个奥斯卡,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每个人都不知道明天什么样,导演选择了我,我演好我的角色,不管主角、配角还是特约演员,我都认真地演。
我想去学车,现在太忙了,但我是一定会去学的。等熟练了之后,我想开到延庆玩一趟。去西藏也是我的愿望,他们说,坐火车去俄罗斯、新疆、西藏都有很美的风景线。但我不可能自己开车去,不可能开到很远,去周游世界,总归是84岁了,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以后,我还想演双枪老太婆,吊吊威亚。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没有这样的剧本和导演来找我。导演也得想,84岁了,敢不敢吊她威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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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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