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遭遇职场PUA的那一年
文｜读者：乔七阳
前几日和高中同窗闲聊，得知她最近进了一个新项目，听她谈起和新经理的对接，我也不禁感叹起了有一个好领导的重要性。对于混迹职场的打工人来说，如何处理和上级的关系可谓是永恒的命题，有时这种关系甚至会超出个人主观的掌控、带来意想不到的压力与负面影响。譬如，几年前我跳槽时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面对一个糟糕的领导、遭遇职场PUA的窘境。
《我，到点下班》剧照
跳槽进入这家新公司以前，我在某大型会计师事务所已经工作了几年，自认为有了一定的处理人事关系的经验。新公司里，我的直属上司是一位叫知惠的中年日本女性。初次见面时，我对知惠还挺有好感的，毕竟大家同为亚洲人，而且她平日的妆容打扮走的是温柔知性路线，让人看上去觉得很亲切。
然而，共事了几周后我就发现，知惠虽然对组里的其他人笑脸相迎，面对由她领导的我时，却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经我处理的工作，她几乎从不给出任何正面反馈，却会在发现一点小错误时牢牢揪住、大书特书。而每当我遇到问题想向她请教时，大部分时候她都表现得很不高兴，满脸的不耐烦、仿佛是在责备我不该问这么简单无脑的东西，给出也多是诸如“自己看去年是怎么做的”这样敷衍的回应。
《检查方的罪人》剧照
刚开始我以为是我的沟通方式不对，于是有一段时间，我转而尝试把遇到的问题提炼总结成文字，以邮件的形式发给知惠。可邮件封封石沉大海，眼看工作迟迟无法完成，我唯有硬着头皮去敲知惠办公室的门，看她面色不善地叫我自己去查资料。次数多了，就像巴普洛夫的狗在多次刺激后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样，我对和知惠沟通这件事也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宁愿多花时间自己一个人默默加班，也想尽可能地避免与她交流。
不仅是沟通困难，我还逐渐意识到，知惠对我的工作能力从根本上就怀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不管大事小事，即使只是发一封邮件，她也要我先把草稿交由她过目，然后才能由我执行。更夸张的是，有一次和其他部门的同事开会，当我明确表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以后，对方还是不放心地追问：知惠跟我说你不懂这些的，你确定你明白了吗？我这才知道，原来知惠在背后把我“宣传”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瓜形象，直接影响了其他同事对我的印象。
《杜拉拉升职记》剧照
工作能力被质疑、被贬低已然够让人糟心，但知惠对我的打压还不止于此。在我被外派参加为期一周的培训时，她提前把我叫到办公室，用一种规训的口吻告诉我去了要好好听讲，每节课都要做笔记。我原本只以为这是她作为上级对我的关心，孰料培训结束后一回到办公室，知惠就到工位上找我，当着其他同事的面要我把培训笔记马上发到她的邮箱，她要检查。当时我嘴上顺从地答应着，心里却五味陈杂：作为一个已经工作了好几年、自认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此刻像学生被老师检查作业一般在众目睽睽下被管教着，让我觉得尴尬、愤怒又难堪，却也只能承认自己的无可奈何。
和知惠共事的一年里，我时常感觉自己像站在一片暗雷密布的战场上，无论如何小心翼翼地在其中周旋，都不可能避免踩雷的情况。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某次休假，我提前几周告诉了知惠我的休假安排，并且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有哪些工作是需要我在临走前完成的。到了出发那天，因为买的是晚上的机票，白天我还是照常进办公室做些收尾工作。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时，知惠突然出现在我的工位旁，告诉我上个月我交给她的一份数据报告有问题，数据总和与她那边的预期相差甚远，要我今天之内重做一份报告给她。
彼时已临近中午，我看着这份涉及数十个账户、十余万行数据的文件，忍不住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既然是上个月的文件，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偏要像故意为难似地拖到今天这个时候？但事已至此，解决问题才是第一要务。我试着与知惠商量，说我晚点要赶飞机没法加班，能不能请她指导我一下、看看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方便我更快地查证修改。她却只冷漠地回我：不知道，你就把所有数据全部重新跑一遍吧。
《凪的新生活》剧照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近乎麻木地打开一个个账户，筛选数据、复制粘帖……为了节省时间、不耽误赶飞机，我没有去吃午饭，甚至连水都没喝一口。临近下班时间，一位路过的同期同事看见我还在座位上，诧异地问我怎么还不去机场，见我面露难色，就问有没有什么工作他可以帮忙。
说话间，几步之外的知惠办公室的门正敞开着，我相信她听得见我们的对话。然而，在明知我已焦头烂额、身处水深火热的情况下，作为直属上司的她始终没有走出来，给我任何的关心或帮助。我甚至隐约感觉到，假如我接受了同事的帮助，之后有很大可能会被知惠问责。于是，我唯有心情复杂地摇头谢绝，继续一个人艰难的孤军奋战。
虽然那次我最终及时跑完了数据、赶上了飞机，但在知惠手下工作的压力仍在不断累积，逐渐将我逼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每一个工作日，我都要在睡前花很大的力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尽力完成手头的事情就好。但就算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早上睁开眼、想起今天可能要见到知惠时，心情还是会在瞬间跌至谷底，整个人像被扎漏了气的气球一样，压根儿提不起精神。
进了办公室，只要听见知惠的脚步声、看见Skype上的头像亮起，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惶恐，暗暗祈祷她不要有事找我。但就像墨菲定律说的，事情往往会向你想到的不好的方向发展：我越不想面对知惠，她就越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来找我。我知道自己不该逃避与她沟通，尤其是在她作为我直属上司的情况下，逃避只会形成恶性循环，造成我们之间更大的嫌隙；可当我鼓足勇气想要面对她时，她的神情语气里透露出的不信任和不耐烦，又一次次地打消我的勇气、将我推远。
《黑色止血钳》剧照
心理学上有一种名为“躯体化障碍”的心理疾病，患者的身体并无大碍，却会因轻微的不适感而担忧自己的健康，担忧得越多，身体不适的感觉也就越强烈。心理暗示的力量有多强大，由此可见一斑。而就像这些在忧虑中以为自己病入膏肓的患者一样，我在被知惠反复敲打的过程中，也开始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产生了怀疑。跳槽以前，我是事务所里的骨干，带过我的上级对我的评价都不错，也很肯定我的专业能力。但与知惠共事以后，我过去建立的信心几乎被摧残殆尽，一度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连带着对生活都失去了往日的热情。
时光飞逝，随着天气转热，秋天入职的我迎来了在新公司的第一次年中测评。尽管已经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但在知惠突然把我叫进办公室、并且关上了门时，我还是瞬间局促不安起来。果不其然，她刚一坐下就毫不客气地告诉我，这次的年中测评，她给我的评级是不及格，问我对此有没有什么问题。
知惠的语气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对我而言却宛如当头一棒，打得我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脑袋里嗡嗡的，各种思绪乱成一团：不及格的后果是什么？对我之后的职业生涯影响大吗？测评的标准又是什么？……我对这些问题的答案毫无头绪，但我清楚地知道，假如这一次我闷不作声地接受了评级，以后在公司也许就再无翻身之日：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决不能再退缩。
《相棒》剧照
绝境面前，人往往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我强迫自己直视着知惠，稳住声音，说我不太理解为什么我会得到这样的评级，请她解释一下她的理由，我也会给出我的回应。说来奇怪，当时我的心里明明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思路清晰。我列举了自己在工作中为了推进项目所做的种种努力，也直说了当我遇到问题时无人指导、也常常得不到有效反馈的情况。知惠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据理力争，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惊愕与慌乱，最后跟我说她知道了，叫我先出去，她会再考虑一下测评结果。
回到自己的工位，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我不愿以恶意揣测他人，但回想自我进公司以来，知惠不断否定我的工作能力、对我实施精神上的打压的行为，已经是很明显的职场PUA。刚刚在办公室里的对峙，是进公司以来我第一次正面向知惠表述我的不同意见，也是我第一次为自己挺身而出、争取自己的合理利益。说实话，冷静之后我也不免后怕，担心这次“反抗”可能带来的后果；但仔细一想，不愿再默默忍受PUA的我当时除了放手一搏，其实也没什么其他选择。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几天后知惠找到我，告诉我经过慎重考虑，她可以把我的年中测评改成及格，但随后又马上说，假如下半年我不好好改进、做出让她满意的表现的话，她可无法保证年末测评时会是什么结果。我平静地听完了她的话，嘴上说着谢谢她同意改动我的评级，脑子里却已经在思考接下来可以给哪些公司投简历：虽然短期内连续跳槽的经历放在简历上不太好看，但我也实在难以想象，几个月该如何面对危机四伏的年末测评。
出乎意料，就在我开始为再次跳槽做准备时，戏剧性的转折发生了：管理层突然以“精简组织结构”为由，在部门内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番人事变动，我调到了新的组并升了职，包括知惠在内的几名老员工则被集体辞退。
我自认为不是恶毒的人，但听说了知惠即将离开的消息时，我整个人几乎被巨大的喜悦淹没，甚至胜过了升职的快乐。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天地间忽然变得无比敞亮，就像长久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消散了一般。
人事变动的根本原因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它及时终结了我所遭遇的职场PUA。事实上我必须承认，如果仅仅依靠我个人的力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顺利走出这一困境；坦诚来说，当时的我除了跳槽以外，几乎想不到其他的解决方法。或许有人会说，我应该越级向管理层反馈求助。可身处职场复杂的人事关系中，作为基层新进员工的我难免顾虑重重。毕竟，假如管理层并不重视我的反馈、或是没有进行有效的干涉，贸然的越级反馈就成了一步错棋，反而可能将我置于更尴尬的处境。
在知惠离职前，一位平日与她关系不错的同事曾私下找过我，告诉我知惠人其实挺好的，对我也没有恶意，劝我不要对她心怀芥蒂。当时我表面上笑着说不会的，心里却不免惆怅于人性的凉薄：原来同事们都看得见她对我的打压，对我的隐忍也心知肚明，可即便如此，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过话，也鲜有人在工作上对我伸出援手。
《平凡的荣耀》剧照
不过，惆怅归惆怅，我也不会因此去埋怨同事，毕竟他们中的不少人与知惠共事的时间更长；退一步说，在职场中独善其身、少管闲事，也是一种无可厚非的选择。换个角度来想，作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学会在工作中为自己发声、积极维护自己的利益，也不失为一种必要的能力。
转眼已是几年过去，如今的我已是公司的一名小领导，工作中时常会需要指导手下的新人员工，也深切体会到了作为管理者的不易：相比起被管理者，管理者在工作中拥有更多的资源和权力，稍有不慎，也许就会给被管理者造成影响。为此，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多做换位思考，尤其要注意言辞和沟通方式。尽管个人的力量有限，但我还是希望能主动创造良好的工作氛围，不再让有新人如当年的我一样，在职场PUA中举步维艰，经历那样如履薄冰的至暗时刻。
排版：踢踢/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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