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APP的弹窗、电视节目右下角的赞助logo、隐藏在信息流中的“推广”卡片、写字楼电梯里的电子屏幕……只要我们睁开双眼,各类商品的广告便会映入眼帘。在这样一个物质丰盛的时代,我们自由选择商品和生活的权利似乎比以前更大了。这样的生活,似乎成了很多“打工人”的现状:为了给常年“996”的自己一点儿犒赏和慰藉,为了维持当前的消费水平,于是拼命努力工作。很多人正在努力地积攒物质财富,并且深信这就是此生的意义。然而事实上,他们早已经实现了基本的需求,却依然难以感到满足。为何我们总是想要更多?究竟是原始的欲望作祟,还是我们身处自己无法跳出的欲求社会?
对此,英国心理学家布鲁斯·胡德在《被支配的占有欲:为何我们总想要更多?》这本书里给我们做出了解答。
1930年,著名的宏观经济学家凯恩斯预言,到20世纪末,科技水平将足够进步,以至于在英美等国家,人们每周的工作时长会缩短至15小时。支持他做出这个预言的,是工业革命和廉价大规模生产带来的社会变革。机械化的实现和蒸汽机的发明提升的生产效率有多夸张呢?在纺织工业实现自动化之前,一个人操作一架纺车,一次只能生产一锭线。当英国出现了珍妮纺纱机,后来改造为水力驱动,一次可以纺纱一百卷。1920年的美国人口,是1860年最开始的3倍多,但制造业产出却增长为原来的12~14倍。生产成本暴跌,产量激增,这意味着生产所需的劳动时间减少。商业领袖并没有选择缩短每周的工作时间,而是决定提高工资,以提高家庭购买力的方式,来维持人们对商品的需求。凯恩斯没有考虑到消费主义的兴起:在“少工作点”和“多娱乐些”两者之中,人们集体性地选择了后者。以前,工人被他们能做的事情所鼓舞;现在,工人被他们能拥有的物质所激励。消费扩张带来了一时的经济繁荣,但也为未来埋下了隐患。在美国1910~1929年的繁荣时期,社会工资增长了40%。工资变多了,于是人们在产品上的消费也随之增加,资金流入股市,逐渐累积起不可持续的经济泡沫,最终在1929年的华尔街崩盘中破裂——之后,是我们在课本上都学过的“大萧条”和持续10年的世界经济衰退。随着社会意识开始鼓励普通公民掌控自己的生活,而不要依赖他人,房产私有制取代了公共住房和公共服务。1914年的英国,只有1/10的房屋是私有的。而在100年后,这个数字变成了2/3。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美国:人们不想租房,而希望拥有自己的房子,因为他们被告知,拥有房产等财富是成功的标志。于是,普通人被迫卷入房价上涨的浪潮中,“拥有自己的房子”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即使付出全部身家也不足为惧。而金融家们,通过毫无节制的放贷,贪婪地攫取利润——直到2008年,这个被越吹越大的泡沫破裂了。《被支配的占有欲》中写道:每一个繁荣与萧条的经济周期,都是由于我们人类对拥有越来越多我们并不真正需要的东西的痴迷所推动的。1859年,有450人乘船从澳大利亚的金矿区返回英国的利物浦,途经威尔士北海岸时遭遇海难,溺水身亡。许多人不愿在离家如此近的地方舍弃黄金,最终却被重重的黄金拖下了水。也许大多数人并不会如此贪婪到愚蠢,但是对于“所有权”的执念,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比如,阿信自己就很喜欢囤积精美的包装盒和购物袋,即使知道留下来也只是占地方,但总是舍不得丢掉。《我的家里空无一物》剧照
“所有权”乍一看似乎是一个理所当然的概念,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说:“这个玩具是我的!”但是,真的是这样吗?1626年,荷兰探险家彼得·米纽伊特用价值约24美元的货物从当地原住民部落手中“买下了”曼哈顿岛。但是,这只是荷兰人自己的观点。北美原住民并没有“土地永久所有权”的概念,他们认为土地是“造物主给予的”,货物只是换取了暂时占用土地和安全通行的权利。因此,这笔买卖注定是一笔不公平的交易。荷兰曼哈顿最初的景象,约为彼得·米纽伊特购买曼哈顿之后两年。图:《世界中心的岛:曼哈顿传奇》进化论的观点认为,所有权是竞争本能的产物,因为资源是稀缺的,拥有资源的独家使用权,可以让你在生存和繁衍的竞争中占据上风。而另一个学派则认为,所有权不同于占有,因为它是一种文化,并且是在群体定居下来发展政治和法律制度时出现的。这里的竞争主要是社会性的。许多动物占有食物、领地和配偶,但动物性的“占有”不同于人类世界的“所有”。标记领地的豹
人类的独特之处在于,我们还制作可以珍藏的艺术品,并将其传给我们的亲属。对财富的“所有权”可以在代际中传承,社会中的不平等也会因此固化。当然,“竞争本能”并不是唯一原因。当基本的生存需求满足之后,我们还会推开“炫耀性消费”的大门。甚至,我们的大脑也在刺激我们去寻找各种新奇的体验,或者说,购买更多新奇又酷炫的商品:大脑中神经元放电的阈值,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重复活动而适应,所以我们会逐渐厌倦自己已拥有的,而想要一些不同的东西形成新的刺激。“美国心理学之父”威廉·詹姆斯曾有一句名言:“一个人的自我是他所能够称之为他拥有的一切的总和。”而法国哲学家萨特,对这句话进行了改写:“人不是他已经拥有的东西的总和,而是他本可以得到,却还没有拥有的东西的总和。”有的时候,我们对于目标物的追求,大于这个物品本身。这个观点,也得到了神经科学的支持。大脑中,对于你是否已经拥有,或者你是否渴望拥有某物,具有不同的运行机制:已被视为自我延伸的物品,被纳入产生自我感的神经网络中。相反,你所想要的物品虽然也会激发自我感,但是它们同时也激发对新奇刺激和追逐快感产生响应的神经系统。
腹侧被盖区、纹状体和前额叶皮层共同构成了我们“大脑中的奖赏中心”,于是,对快感的追求,迫使我们不断地用物品填满自己的生活。但如果仔细想想,就会发现:我们花了太多的时间来追逐快感,而非享受快感。阿信自己的一个切身体会是:我曾经付出了很多心血来设计自己的房间,种草了各种博主们推荐的“家居好物”。但是改造房间的快乐,在完成改造的那一刻就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在房间里最常做的事情,只是瘫在床上刷手机……类似的经历还有:“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很多新书买下后却连塑封都没有拆开过;用手机满足了全部的娱乐需求,花了很多精力做功课、抢优惠买到的高清电视最终沦为了客厅装饰墙;跟风购买的游戏机,玩了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严飞老师在《被支配的占有欲》图书导读中写道:中文书名中的“占有欲”三个字看起来充满主观能动性,试图将一切牢牢握在手中,然而“被支配”三个字又似乎让一切滑向失控。我们似乎总是在被永不满足的欲望所支配,总是想要拥有更多,总是购买超出自己所需的物品——想要占有更多的冲动,时时刻刻在体内涌动。在这场几乎没有终点的追逐里,我们会逐渐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所有权是人类最强烈的本能之一,很难受到理性的约束。然而,在《被支配的占有欲》中,胡德却一针见血地告诉我们:“我们以为幸福来自得到我们想要的,但我们想要的往往不能让我们幸福。”或许,我们应该重新审视我们已经拥有的,就会发现所需要的不是更多的东西,而是更多时间,来品味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被支配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