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我和一条秋裤的“战争”
文｜读者：梅子
深秋渐远，初冬将至。气温逐渐下降，大街上早起的行人有的已经穿上了棉衣。季节转换，时光流转如此之快，快得令人惊悚。
娃爸只要天气一凉，就开始翻箱倒柜找秋裤，而且会一直穿到来年春暖花开，美其名曰“春捂秋不冻”。这番操作，总惹得我嘲笑他如此“惜命”，注重养生，活得像个老年人。娃爸一本正经的一声长叹：岁月不饶人，人到中年，不是毛头小伙了，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不保养不行啊。
人到中年的娃爸对秋裤的热衷我不惊奇，但和在外上大学的女儿通电话，她说准备趁“双十一”，购买一些过冬衣物，比如棉拖、棉睡衣、毛绒床单，还有秋裤。这让我有点吃惊。
曾经，我对如今年轻人的固有印象是，他们在最冷的冬日依然牛仔裤配单鞋，露着一大截脚踝，要风度不要温度，只为“美丽动人”。冻得面皮青紫，瑟瑟发抖，还要咬紧牙关口是心非硬要说不冷。
如今，许多年轻人只要秋风起，天气凉，不等爸妈催促，早已默默穿上了秋裤。用层层保暖以示对降温的尊重，也用实际行动告诉父母，我已经能照顾好自己，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果然，有一种成熟叫“自觉穿上秋裤。”
曾看过一个报告，在中国养生人群中，18—35岁占比已高达83.7%。越发“惜命”的年轻人，开始懂得健康养生的重要性。穿秋裤，也是养生的一种。看来，当代大多数年轻人已经不再鄙视秋裤，而是正用实际行动证明，听妈妈的话穿秋裤，真香。当年轻人主动穿上秋裤，背后是新趋势、新意识的兴起。
曾经，“秋裤”是一个颇具调侃意味的梗，比如，有一种思念叫“望穿秋水”，有一种寒冷叫“忘穿秋裤”，秋冬季节作为御寒宝贝的秋裤被黑得不成样子。秋裤到底哪里错了？或许不是秋裤的错，而是时代变迁，导致了人们对它的偏见。
这是一个彰显个性的时代，现在的女性，都希望一年四季露出大长腿显示身材，秋裤这种看起来臃肿又土气的贴身衣物，一旦不小心露出来不知道多尴尬，这是女生嫌弃秋裤的主要原因。
其次，现在公共场合的保暖措施已经大大改善，秋裤不像外套一样方便脱下，所以有时候会觉得特别热。现在的长款羽绒服也能够遮挡腿部，御寒的功能也很强，加上紧身裤、“光腿神器”的出现拯救了爱美的女性，秋裤就逐渐被取代了。
我小时候，秋裤是过冬的必备品。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雪一场接一场，大地都被冻裂，湖面被冻实，厚得能溜冰，家家屋檐下垂着粗大的冰凌。除了偶尔架上木柴烤烤火，没有任何其它的取暖设备。要想保暖，唯有多穿，穿厚。外穿妈妈手工缝制的货真价实的棉袄棉裤棉鞋，内套上秋衣秋裤，绒衣绒裤，毛衣毛裤，每个孩子都像一只笨拙的小熊。大人也一样，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怎么保暖怎么穿，至于美不美，没有人在乎。而且，秋衣扎进秋裤里，秋裤扎进袜子里是常规操作，防风保暖，能最大限度保存住热量不流失。
长于北方的我童年是穿过秋裤的，男女老少人人都穿，最早的秋裤，颜色花形上千篇一律，女红男蓝，还有三条白道，类似某款运动服。后来，有了更多花色可供选择，但在我看来，全俗不可耐。
到了青春期，爱美意识开始觉醒，我忽然很讨厌秋裤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图案和穿久了之后的松垮变形。好像我和时尚、个性之间只隔着一条秋裤。
那时，我觉得所有的厚衣服都是和青春过不去，穿上它们，体态臃肿，曲线全无，是对青春的羞辱。年代久远，记忆模糊，想不起那时都穿了些什么过冬，总之，坚持一个重要原则，能少穿就少穿。记得最深刻的是，秋裤总尽量不穿，要穿也是单薄连裤袜的那种。每一层衣服，在自我感受中都无限膨胀，都在损害着身材。在那荒谬固执的逻辑中，我度过数个寒冷的北方冬天。哪怕冻到手脚冰凉，嘴唇青紫，缩脖拱背，也绝不动摇。
我是梨型身材，脂肪囤积于臀部腿部，我一直为粗壮的大腿耿耿于怀，认为是秋裤让我本来不美的大腿雪上加霜。一条秋裤能有多厚呢，在外人看来，丝毫不影响对外观胖瘦的判断，但我固执的不穿。大冬天，经常上身穿长款羽绒服，下身只穿条加厚牛仔裤。有次，我和我姑一起去服装店买衣服，当她在试衣间门外用余光瞥到我寒冬腊月竟然只穿一条牛仔裤时，大惊失色，惊异于我的抗冻，也惊异于我的勇气。我被窥见了秘密，心里慌乱又得意。
不知道是不是我姑把秘密告诉了我妈，我妈开始苦口婆心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将来得了关节炎老寒腿，后悔都来不及。还举了邻村某女孩的例子，说她爱美爱俏，冬天总穿得很单薄，现在得了关节炎，疼得在床上打滚。我要是不听话不注意保暖，将来就会成为第二个她。我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那真是拧巴到不可理喻的青春，最在意自己的形象，最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太容易把一些事物对立起来，比如保暖和美丽，按那时的逻辑就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水火不容。为此，宁愿在凛冽的寒风中像寒号鸟一样哆嗦着，把自己当祭品般显示对美的忠诚。
除了坚持不穿秋裤，活力四射的青春期，我几乎也没穿过平底鞋。从二十岁到三十几岁，我都是高跟鞋的忠实拥趸，哪怕坚硬的皮革把脚后跟磨得鲜血淋漓，哪怕穿到脚趾变形，我还是不舍得放弃。因为我为自己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自卑，需要踩在高跟鞋上找到虚幻的自信。
直到我在某旅游景区，看到一个中年大姐穿着高跟鞋爬山，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痛苦万分，像踩在刀尖上跳舞的小美人鱼。我忽然发现，有些执拗的坚持多么荒谬可笑。
有一个要好的同事恰好和我相反，整个青春期，她从不穿尖头的高跟鞋，冬天的衣服也以保暖为主要标准，我曾经觉得她不酷，不时尚。她说她不愿意为了美委屈自己取悦任何人，自己舒服才是第一。套在冻着、挤着、勒着自己的衣服里，五官都是扭曲的，又哪里美呢？真正高级的美，必定首先是自然、舒适。可那时候我不懂这个道理，和一条秋裤的“战争”持续了整个青春期。
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有的坚持，有人坚持不在公共场合哺乳，有人坚持认为“好女不过百”，不允许自己变胖，有人坚持不穿秋裤，比如青春期的我。有些坚持令人肃然起敬，有些坚持则荒谬可笑。
现在的我穿高跟鞋，也穿平底鞋，到冬天穿长款羽绒服配厚实的打底裤，不再委屈自己。“你内心肯定有着某种火焰，能把你和其他人区别开来”，是的，区分我们和他人的，是内心的质地，而不是一条秋裤。
排版：树树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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