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食动物,两个中年男人惹哭我
“我们在青岛住的酒店对面就是沙滩,之前还商量说一起去打个水仗,但是大家每天都在写稿。”
11月9日晚,《脱口秀大会》第五季的总决赛名单出炉,漫才组合“肉食动物”止步12强。发表淘汰感言时,舞台上响起两人提前选的BGM《空に星が绮丽(星空依然灿烂)》,出自以漫才为主题的日剧《火花》。
结果虽些许失落,但至少,他们终于能卸下连月来的包袱,实现夜里去看海的愿望。此外,他们也在这季结识了新的“粉头”,譬如一上场便主动“表白”、对其经典段子烂熟于胸的领笑员鲁豫。
将其视为一个缩影,恰好能从中管窥“肉食动物”飙涨的人气。哪怕你平日不咋看《脱口秀大会》,也应该在微博等平台偶然刷到过两个年纪相仿、戴眼镜的大叔,一个叫大木,瘦削而腼腆,一个叫晃晃,给人以胖墩墩的憨厚、朴实感。
晃晃和大木
去年《脱口秀大会》第四季中,他们以黑马之姿,初次亮相便取得了总决赛第7名的好成绩,继而被外界封作国内“漫才天花板”。尽管提到这个头衔,俩人都表示“承蒙错爱”,但毋庸置疑,正是在他们的感染下,许多人开始了解并喜欢上了漫才。
所谓漫才,是一种站台喜剧形式,由两人搭档演出,一人负责吐槽和找碴,一人负责滑稽装傻,大部分笑话的主题生根于两人彼此间的误会、双关语和谐音字。
接受南风窗采访时,肉食动物俩人正在青岛忙着备赛。他们向南风窗讲述了自己和漫才的结缘、两位中年男人的友谊、对行业现状的看法,以及在演出笑料背后,那些真实又曲折的成长经历。
先出道,再取名
2019年,晃晃还是个在软件园上班的游戏策划,闲时常出没于厦门的“来疯”喜剧俱乐部看演出。
就像上海的“笑果”,北京的“单立人”,“来疯”也是个面向当地脱口秀爱好者、每周进行两次开放麦(脱口秀的一种形式)演出的机构。表演者来自各行各业,其中便包括做设计师的大木。
晃晃平时喜欢打打游戏、写写书法
有天晚上的开放麦演出,大木讲开场,晃晃在台下一听,当即萌生了“我上我也行”的念头。当晚演出中有个空档,主持人cue观众上台,半天没人举手,场子有点尴尬。晃晃没多想,跳上台去讲了一段,“其实就是在吐槽前面几个演员讲得不好笑”。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公开脱口秀,结果博得了底下热烈的反响。
演出结束后,俱乐部的老板力邀他加入。
“就这样,算是稀里糊涂地迈进了这个行业。”晃晃回忆说。
一来二去,他和俱乐部的其他成员都混熟了,常在表演之余约着喝酒、攀谈,但与他走得最近的,还是大木。
2019年11月10日,两人参加了2019单立人原创喜剧大赛的多人组比赛,并且夺得了冠军
他们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大木做过手工皮具和画画,晃晃进游戏公司前在西藏开过八年客栈。对大千世界的关心和热爱,反哺了他们丰饶的想象力,也让他们尤为珍视每一场演出中带给他人欢乐的瞬间。
正因如此,虽然口头上抱着“玩一玩”的心态,但俩人都想在脱口秀领域做出点名堂。刚巧,各自讲了半年多单口后,大木和晃晃都遇到了创作瓶颈,于是想结伴,开辟些更有料的路子。
2019年的一次演出间隙,俩人聊天时偶然发现,彼此最近都爱在视频平台上刷漫才节目。“当时就觉得这个东西挺好笑的,寻思着我们要不也写一下。”继而,他们有了初次合作登台便嗨翻全场的本子——《愚公移山》。
晃晃至今记得,那是2019年的 9月28日,演完后俩人去吃了顿大排档,又在朋友圈发了张自拍,官宣正式出道。
但那时候他们仅是组合,尚且没有名字。
俩人搭档就这么讲着,效果挺好,好像也不着急取啥名,直到年底受邀去成都的喜剧节演出,临行前,“来疯”喜剧俱乐部的老板才催促他俩取个组合名。
叫什么呢?
二人想啊想。恰好打车路过一家素食馆,晃晃一转头,问大木:“叫‘肉食动物’咋样?”
“凶猛、霸气。”大木欣然点头。
他们认为两个大叔讲脱口秀,名字就应该取成这样。但后来的粉丝们常常认为,肉食动物不过是两个中年顽童,尤其讲童话的时候充满了天真。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2019年的肉食动物组合中,俩人都有本职工作,只能利用周末休息时间凑到一块儿写稿子、排练,折腾到深夜是常有的,像个陀螺忙得团团转,却也乐在其中。
南风窗询问他们是否会有灵感卡壳的担忧,俩人都乐了。长期跟广告、游戏等业务打交道,催生了他们奇趣的脑洞和素材库,光是看看几个名场面的标题:《荒岛求生》《白雪公主被嫌弃的一生》……即能从中嗅出鬼马又无厘头的气味。他们数次很平静地在采访中说自己“这个年纪(中年)了”,但同时也庆幸自己还葆有想象力。
从业余转向全职漫才艺人,是在2021年,第四季《脱口秀大会》后。这一次参赛的好成绩,让俩人就要不要搁下现阶段的工作、全身心投入爱好中去进行了一次深聊。
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俩人很快达成共识。
“在我们这个年纪,再遇到一件自己很喜欢的事,本身就挺难的。”晃晃说。大木也同意。
中年大叔,也有感人友谊
今年的脱口秀备赛,似乎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肉食动物的漫才创作,仍旧是放飞、随性,不拘泥于任何固有的形式。
“我们就是列一个自己想讲的框架,然后再讨论应该怎么发展这个故事,往大纲里填充各种好玩的梗。”大木介绍说。
《脱口秀大会》比赛期间,他和晃晃通常每天写3小时,短暂休息后再写3小时,然后看观众表现,再继续创作。3小时又3小时,这就是他们的常规创作生活,和去年没什么不一样。
脱口秀的赛场充满欢乐,但对演员的挑战也是巨大的。在疾速的节奏和笑点暴击下,漫才表演者必须有稳健的职业功力乃至心理素质,才能做到包袱既抖得响,又刚好卡在点上。
好在,大木和晃晃之间有着足够的信任感——他们甚至会在舞台上突发奇想,临时抛出一个梗,他们相信对方一定能接住。偶尔在舞台上发生状况,身旁的队友也能帮自己找到圆回来的逻辑。每一次默契的实现,都是信任的累积,或许这是支撑着这对组合一直走下去的看家法宝。
今年早些时候,他们完成了首轮全国主题巡演,也是国内首个达成千人剧场级别的漫才专场——“动物凶猛”。3个月,10座城市,15场演出,如此盛大的规模并没吓倒他们,因为“来的都是喜欢我们的观众,玩得会更嗨一些”。对于一个漫才本子的受欢迎程度,大木和晃晃有自己的预判,但实际效果还是以线下为准。每场演出中,他们都会进行细节的加工和调整,用一些炸场的现挂(即兴包袱)和反转,来替换掉原来的梗,以此增强与观众的互动。
在节目彩蛋中,两人靠“几张涂鸦+一个人”也能逗得观众哄堂大笑
譬如,早期创作的《外卖》,演出两年来据称已改动过不下50次,且至今仍在完善中。6月份的武汉场巡演,他们还将对唐山打人案的锐评,巧妙安插在了段子里,使得现场氛围拉满。
跟这种松弛的线下表演状态比起来,《脱口秀大会》作为武林高手间的过招,显得更正式。被框定的赛程和淘汰规则,让大木和晃晃一开始收到节目组的邀请时,有些“退堂鼓”的想法。
除了畏怯比赛的不确定因素,还有段意外插曲,差点儿让肉食动物险些错过《脱口秀大会》报名的末班车。
“我去年确诊了抑郁症。”晃晃冷不丁说。
为寻求治疗,加上父亲离世带来的创痛,他和大木将近一年都没什么演出。
晃晃不想耽搁大木,劝其去找别的人。
大木没有答应。他告诉晃晃:“我就等着你。你什么时候可以再继续演出了,你就叫我。”
就这样,事业断档了一年后,他们历经周折,最终登上了《脱口秀大会》第四季的舞台。
《脱口秀大会》舞台上的肉食动物组合
他们当初确实是带着“当炮灰”的想法来的,毕竟其他许多人都是全职讲了七八年的,“我们一年没讲了,搁这儿算啥啊!”
两个纯新人的目标很简单:撑过第一轮。
未曾想,节目播出没几期,肉食动物就迅速走红,还误打误撞进了总决赛。
“梦幻。”谈起这趟意外的收获,他们如是形容道,“感觉一个小说也不会这么写。”
2021年第四季《脱口秀大会》决赛当晚,大木因老婆预产期提前,临时赶回家而缺席,晃晃通过读信的方式表演了漫才solo(单人表演)。尽管这多少影响了最后的排名,但更重要的是,数以百万计的观众已经在第四季《脱口秀大会》落幕后,记住了“肉食动物”,和两个中年大叔之间的宝贵情谊。
接受采访的过程中,晃晃不断撺掇大木“继续聊”,对方却直摇手说“你来吧!”这样的分工,和表演时是类似的,晃晃似乎是更主动、热情的那个人。
但很多观众想象不到,私底下,晃晃才是那个典型的“社恐”,碰到超过六个人的饭局就会自动闭麦。每到这时,大木就会跳出来替他解围。
肉食动物,俩人一胖一瘦,一个偶尔话多一个偶尔话少,所幸一路同行,谁也没落下过谁。
白雪公主倒拔垂杨柳之后
需要承认,漫才表演在我国起步较晚,至今没有太成熟的土壤。如何向国人引荐这门舶来的表演艺术,在“肉食动物”刚成立时,不啻为一道烫手的难题。
那阵子,国内了解漫才的渠道相当有限。晃晃和大木曾经最主要的学习途径是上网搜索“三明治人”“NON STYLE”“东方收音机”等知名漫才组合的表演译制视频,或向更专业的研究者取经,考据漫才的创作手段和包袱形式。
日剧《火花》就曾描述了漫才群体的生态
除了坚固的信息壁垒,文化差异也是“漫才本土化”路上的一大障碍。
在表演形式上,漫才有点类似于我国的对口相声,但落到题材、肢体动作等细处,二者便呈现出较大的分野。对于传统漫才夸张和荒诞的思维,国人未必能短时间内消化,因此表演的文本稍有用力过猛,便会滑向“橘生淮北为枳”的命运。
据此不难理解,为何跟其他同行相比,肉食动物的作品产量算不上太高。为了让更多人领会到漫才的精髓,光是前期的技巧移植和内容打磨,他们便要耗费大量心血。
而现在回头点评《愚公移山》等试水作,“其实很稚嫩的,算是依葫芦画瓢吧”。随着开放麦次数的增加,俩人也在不断摸索可化用的经验。即便如此努力,肉食动物参加《脱口秀大会》录制这两年以来,“看不懂”“尬”“完全get不到笑点”等争议,还是始终围绕着他们。其间接折射出的,是漫才等新派喜剧形式在国内推广面临的困顿。
他们没有因此沮丧,也从未停止自我鞭策。
在某视频平台上,点开肉食动物早期线下演出的视频,你还能在评论区捕获俩人给网友的留言:“谢谢你的意见,我们会继续努力的。”渐渐地,弹幕中正面的声音多了起来。拿“白雪公主倒拔垂杨柳”“跨过了高考分数线”这样接地气的梗来说,无需过多注解,便能让国内观众发出会心的大笑声。
现在,除了日常创作和演出,俩人还多了个新的身份——笑果训练营的专职培训师,每期面向五六十个人,差不多25对到30对漫才组合,分享自己沉淀的创作技巧,以及应对瓶颈的办法。生源构成上,既有和他俩经历相似、业余讲漫才的上班族,也有在校大学生和职业脱口秀演员。
“其实我们没有达到做老师的水平。”大木自嘲道,只不过,身为国内较早开始在漫才界打拼的人,总有种自觉的义务感,想要为拓宽漫才的生存环境做些什么。
晃晃说:“我们最开始去研究这个东西,发现没有任何资料,如果那个时候遇到一个组合能跟我们分享,我是非常高兴的。”比起单向的言说和输出,他们更愿将此视为一个“共创”性质的工作坊。
的确,在相关综艺和文艺作品的助推下,漫才在国内已吸附了大批拥趸,但论影响力的覆盖,还很难和其他喜剧门类掰腕子,若想克服“小众”的局限,无疑有一段长路要走。
值得欣慰的是,潮水已搅起了些波纹。
谈到接下来的工作计划,俩人称“准备一直写,争取每年出个专场”。年底,他们将针对有经验的漫才组合策划一个新的培训,讨论些深层次的内容,还有一本讲漫才入门的书,也已经推荐给公司,目前已翻译完毕,准备出版了。
最终极的夙愿,是让国内所有漫才爱好者和艺人齐聚一堂,有个专门的舞台交流和切磋。
听起来有点奢侈,但就像两个零比赛经验的“80后”中年大叔,突然撞进了公众的视线,谁又能拍着胸脯对他们说不可能呢?
编辑 | 何焰
值班编辑 | 莫奈
排版 | 文月
南风窗新媒体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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