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脱5》总冠军呼兰：别被潮水卷走，穿上泳裤继续游

2022-11-17 01:11

《脱口秀大会》走到第五季，热门选手呼兰夺冠。

他擅长以观察者视角表达对现象、情绪的思考，在这一季留下了很多“金句”：谈自己炒股失利，他说“钱都升华了”，谈职场上的“躺”和“卷”，他说“躺有躺的价格，卷有卷的价格，关键看公司怎么选”。

相较于往年，今年的节目录制尤其艰难、忙碌，但呼兰却再次确认了表达的力量。他希望可以一直写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把脱口秀作为一种记录。本期GQ Talk，我们和呼兰聊了聊这几年做脱口秀的感受。今年的比赛是在青岛录制，写不出稿子的时候，他常去海边走走，我们的对话也从大海开始。如果脱口秀也是潮流，人来人往，潮起潮落，他又如何在其中生存和自洽？

以下为文字节选，推荐点击收听音频。

嘉宾

呼兰，《脱口秀大会》第五季冠军

主播

靳锦、康提，GQ报道编辑

“大海什么没见过”

今年《脱口秀大会》是在青岛录制的，我们在远离市区的地方待了四个月。生活非常单调，时间日夜颠倒，经常写稿到早晨，然后睡到下午两三点，再弄下稿子，晚上就上开放麦了，回来继续改稿。基本就是这个节奏。

不过挺好玩的是，不像以前在上海孤独创作，这次我们是一群人一起写。写不出来的时候，大家互相照应，互相陪伴，心里能好受一点。我的房间就像大学宿舍，是一个创作大本营。我基本不关锁，大家随时推门进，进门就开始写。

写稿的时候我们是非常专注的，如果前几天半夜来到这里，整个房间极其焦虑，气压贼高。昨天比赛结束了，我们这群人重新回到这里一起喝酒，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今天看大海，感觉也可爱了很多。创作的时候，觉得大海都吵，哗一下、哗一下，吵什么呢？

现在大海还是那个大海，但心境不一样了。

我酒店旁边就是大海，写不出稿的时候，我就坐在小台阶上看潮起潮落，有人在海滩上玩，有人去赶海，但对大海来说无所谓，这都是太小的事情了。就像我在决赛段子里说的，你和齐恒公看的海其实是一片海，每个人有不同的烦恼，但大海什么没见过。

呼兰在海边写稿

当时间拉长，很多问题不再是问题，我们只是没有办法把时间拉得像大海一样长。所以我们只争朝夕。对于我来说，写稿、比赛、争大王，就是当前最着急、最困扰的事情，人摆脱不掉，也不可能在那一刻豁达。就是焦虑，就是想要写好。

我希望脱口秀大会是一个联赛，和类似NBA的职业体育一样，我希望它一直办下去，像一年一次的总结。拿到冠军，该开心开心，该庆祝庆祝，一周之后还是得进入训练馆备战明年的比赛，直到打不动了，退役离开。这就是你应该做的，这就是你的职业。

职业体育人离不开联赛，一旦离开，整个人的状态就会下降。我也需要脱口秀大赛。每年通过它展现给大家我这一年的想法，也是一个帮助我保持良好思考状态的方式。

我们写一篇稿子，成稿在1200字到1400字，但写废的东西，带上草稿可能会六七千字。你写一个话题，基本上会把这个话题的方方面面都想得非常清楚，你才能写得精彩好笑。写稿的过程，就是一个逼着你去思考、去探究的过程。

这一届《脱口秀大会》评分不是特别好，我们节目组、演员都在找原因。突围赛的时候大家有一些情绪与不满，可能会把一些事情映射到自己身上，比如自己在职场上有这么个遭遇。但其实有很多不可控的部分。我作为演员也很惶恐，感觉大家一开始讨论的东西不是段子本身，而是综艺和秀的部分。但我感觉随着节目的播出，大家还是会听段子，那我们还是继续好好地写段子，把观众的注意力拉回来。

我始终觉得，脱口秀是个有理有据的事情。观众总体是理性的，你的段子不好，大家就真的说你不好，但一篇好稿子出来，大家又在夸。至少基于一篇篇这么考虑，我觉得已经弥足珍贵。

决赛里，我有个段子，“19年的时候你要告诉我说，三年后你会因为疫情在青岛录《脱5》，然后在总决赛争大王，这一句话我是一个词都听不懂啊”。每年比赛都难，今年尤其难。而且我们中间有段时间《怎么办脱口秀》和《脱口秀大会》是交叉录制的，备战时间非常少。大家能保持状态正常，已经不易。尽管今年脱口秀大会评分不高，但这个冠军对我来说太有意义了，证明我还坚强着，虽然内心可能疯了，但体现出来的还没疯。我还能写，还能打。

每个离开的选手都会选择一首离场歌曲，我拿了冠军，没机会放我的。今年我准备的离场歌曲是《明天会更好》。

“脱口秀大集”不能在我们手里赶没。

“过去这一年

谁没生活，谁没共情？”

这是我第四次参加脱口秀大会，每次我都希望自己能有一些突破。今年的突破是，把我想说的完整地表达出来。今年的段子里，我表达了我的经历和情绪。我们活在同一屋檐下，相信这些事情大家是有共情的。

去年最后一期，我讲了关于网络上造谣我天价出场费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很多事情可以用脱口秀来说清楚。那时候公司说要不针对谣言发个声明，后来我想想算了，不如我就把它写成脱口秀，自己到台上来说，还有什么东西是比这个更有力、更能说清楚的呢？

我觉得这个方式好，所以今年我就把很多关于公司、节目、情绪无常等等这些事情拿到台上来说，因为我摆脱不了这个情绪。今年非常有意思的是，许多疫情时期不在上海的朋友都出专场了。这不是在褒贬人家，在上海的时候，别人说你有两个月的时间正好可以写段子。但是我没有心气去写，那时你再让我去写小时候，我不想写。但放到今年这么一个范围更广的时间维度，我就有想表达的了。这就和做实验是一样的，有很多苛刻的条件。假使能力也够，素材也好，时间充足，但我是不是有心情想去写，这是不是我当下最想说的，其实也很关键，这是要靠创作者自己激发的。

过去我们经常讨论一个脱口秀演员必须有生活，有共情。但你想想看，过去这一年谁没生活，谁没共情？我希望可以一直去写周围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这是一个很好的记录方式。甚至你可以回头再去看，哪怕过两年你的想法变了，它仍然打上了一个时间的刻度，就像写博客一样。

摄影：文森特

今年观众对段子要求非常严格。我们过去经常说所谓二元对立，但现在有八百个对立面，你不知道这一刀切到哪里去，但总能切上一刀。就像切蛋糕一样，你在蛋糕上只要站一个点，那就永远都能（把你）切出来。所以你就讲你正常想讲的东西就好了。我不会屏蔽评论，因为看完之后不会伤害我，但有些朋友看完之后会难受，会走心，表达会变形，我觉得可以吸收好的建议，但千万不要被这个东西所伤害。这是作为一个创作者、表达者必须承担的。之前于谦老师说过我气口的问题，我一下就觉得这个是对的，需要去调。虽然可保留一些个人风格，但让观众听得舒服，听得清楚，这是必须的。

这一季我写了很多关于职场的段子，道理是一样的。很多事情不是我要说，那你别做啊。我在《怎么办》里说，为什么笑果一个喜剧公司也在搞OKR（Objectives and Key Results，即目标与关键成果法)。其实我们私下里已经跟老板们说过很多次，他们觉得没用，那我们就拿到台面上来说一说，看一看。我并不是想证明“我是对的，你是错的”，而是让大众一起参与讨论，看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起给笑果治治病。因为行业没了，公司没了，对谁都不好。

而且职场的段子大家都有感触。很多人被那些不工作、会拍马屁的人排挤过，或者就是看着那些人平步青云，得到很多不该得到的东西。这件事情会让一个正直的员工动摇，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尤其是对于刚毕业的人，我到底应该怎么选？

脱口秀能表达很多话题，我一般会等到自己水平够的时候再讲。比如我一直很想讲人工智能，去年没写好，今年稿子写出来了，半决赛的时候讲了，但效果一般。能不能驾驭一个话题，演员很快就会知道。天天吭哧瘪肚写不下去，你就知道自己的能力驾驭不了；如果气没过去，也很难写好，你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把这个事情写清楚。所以很矛盾，既得新鲜，当下你有感觉，又得把这个事情内化，摁住你的笔。

今年决赛，我本来写过一个段子，“很想时间拉到2025年看一看，我如果在宇宙飞船上旅行，那这几年我一定过得很快乐。如果还在参加《脱口秀大会8》，那这几年观众一定过得很快乐”。

有时候我也在算一笔账，我要经历多长时间的痛苦去换取5分钟快乐的稿子，这5分钟稿子又能让多少人快乐5分钟。站到对面的时间去看，这笔账是合算的，值得的。

如果真要去未来某一年，我觉得明年就可以，我去看一眼，回来继续过。再长时间，我就看不懂了。

“找到你的泳裤”

比赛肯定会紧张，但是我们的能力都是通过《脱口秀大会》练出来的。这个比赛能够锻炼你在强压环境下命题作文和临时创作的能力，你要学会如何调整心态，不变型地去创作。

我跟周围的朋友说，你们尽量往后面去比，名次是一方面的结果，但参与到长的创作状态里，能学到很多东西。

之前一直觉得一篇稿子都需要15天、20天去开放麦打磨，但第二季有一期没时间了，我跟王建国每人必须一宿写出一篇稿子。我们做到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一篇还OK的稿子。

有些事情你只要做到过一次，你就相信你能做到。相信非常重要。尽管创作还是痛苦，还是难，但你相信很多时候，你不会开天窗，你也会给导演、编剧们信心，大家有默契，他们知道，你一定可以。在环境不确定的时候，我只能抓住我确定的东西。

通过比赛，我们不光是学脱口秀，也学会如何去抗压，去学心态调整，去适应比赛，适应大的舆论环境，学怎么去说话，这是一个聪明人能干的活，光勇敢是没用的。你需要去表达，还需要活着，在方方面面活着。

之前看周奇墨夺冠的时候，漫天花絮落下来，我突然感到一阵虚空，怅然若失。今年我拿冠军了，也看到漫天花絮，但却没什么虚空感。当晚就有人问我，明年还参不参加比赛。我非常坚定，我说我参加比赛。如果没拿到冠军，我可能还犹豫犹豫，但以我的性格，拿了冠军肯定会再去参加比赛。

我们导演在旁边说，他就是那种“赢钱不下牌桌的人”。

难道就是为了拿一个“大王”，然后就完事了？你反而觉得需要破一破。之前我写过一个段子，说观众觉得我就是西西弗斯往山上推石头，其实挺好的，推不上不是一个挺好的事嘛。这一次不小心推上去了，你需要赶紧跳下来，明年继续推，给自己留个念想，我在上面坐着干啥？跳下来，继续推，这样子我才能有生活，我才能活着。

我的人生基本都没停下来过，因为不敢停。我们经常说歇一歇，可歇完之后，哪里又是你的位置？一歇就落后了——不是说很多东西你没得到，而是跟整个时代脱节了，技术、心态上的落后，可能需要三年的时间赶回来。我们的变化太快了，甚至没什么规律，你不知道趋势在哪里，没办法建模，只能活在动荡里。

我相信脱口秀的力量。去年我说过，观众私信我说生病、化疗什么，（看我的脱口秀会开心）给了我动力，但今年我有一种更宏观的力量和使命感。我相信文字还有表达，让一些人相信生活里的困难只是暂时的，事情是会过去的。脱口秀并不只是讲段子、讲笑话，希望我们能带着大家的念想好好走下去。你要知道你活着，你创作，你是带着很多人的念想的。

现在脱口秀在一个涨潮的阶段，我肯定是希望它一直涨潮，俗点说，能把更多的海鲜打到沙滩上，让大家开心开心（笑），但很多东西也不可控嘛，该退潮就退潮，大家如果不喜欢你了，就不要挣扎了。我觉得总有要退潮、或者说回归到理性的时候，但你也不知道何时是波峰，何时是波谷。所以你只能尽力去做，千言万语还是那句话，好好赶集，我们不希望大集在我们手里赶没。

潮流之中，我们能做的，首先就是尽量别被潮水卷走。你活下来，别管穿没穿泳裤。咱话糙理不糙，你被大水卷走就什么都没了。尽量活下来。泳裤被卷走的时候，你也得想明白，可能真不见得是你的原因。大大方方站起来，给自己找条泳裤穿上，继续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