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讲我们这个时代关心的故事
华人戏剧家、上剧场艺术总监是赖声川的社会头衔。光环之下,他就是戏剧世界的一个小顽童,在自己的戏剧理想国中尽情玩耍。无穷无尽的奇妙世界等待着他探索、尝试。赖声川说自己的作品很多都有奇妙的缘分,他只是准确接收到讯息并且把它们讲出来。
图片摄影/大乔
戏剧的魅力在艺术的无限想象空间。音乐、美术、文学、舞蹈,只有戏剧能把这些美好集中在一起。赖声川的戏剧一生被这些美好连接。一个艺术家的创作母题往往来源自他小时候的经历和审美。在一次采访中,赖声川讲到自己中学时候每天放学都要去书摊看看有没有最新的超级英雄漫画书,现在,他还有超过2000本漫威漫画的收藏。成长于欧美音乐爆发的年代,他被经典金曲伴随长大。美术和音乐构成戏剧艺术的两大板块。上大学开始,赖声川弹吉他、作曲、写小说、写诗,开始了自己的创作生涯。
大学时在孕育了众多台湾文化旗手的化艾迪亚咖啡馆打工,赖声川认识了一群日后影响亚洲乃至世界文艺界的好友,杨德昌、李宗盛、庾澄庆、罗大佑……也是在那里,他认识了一生挚爱——太太丁乃竺。“老天经常会给你一些讯号,但是你要能够看到或者听到才行。”赖声川说,自己的一生有很多次缘分,他是被命运推动到此的。
赖声川和太太丁乃竺,图片摄影/王开
大学毕业赴美留学,在申请学校的时候,赖声川认定专业无所谓但必须要和太太读一所学校。最终,只有伯克利大学同时录取了他们俩。入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十个同学中只有赖声川没有任何戏剧背景。伯克利的教学看上去宽松,实则考核严格。一年后,同学们只剩下五个。五年后,赖声川以第一的成绩毕业获得博士学位。
图片摄影/郭延冰
辛苦学习之余,赖声川和丁乃竺因为意外破产不得不在唐人街的餐馆里打工。小小餐厅就是一个小江湖,堂前厅后浓缩了大量悲剧故事,一切温馨欢笑算计狡诈都在这里发生。赖声川说自己学习戏剧五年最重要的收获就是在餐厅做服务员这五年,他在这里观察到了真实的世界,也学会了怎么调度调整让现场所有人满意。他在别的采访中表示:短时间内服务好餐厅所有的人就是导演的工作。
临近博士毕业,赖声川收到台北艺术大学的邀请。他带着全家返回台湾,一边站在三尺讲台教书育人,一边开始了他的戏剧事业。1984年,赖声川第一部作品《我们都是这样长大》首演。同年,他和李国修、李立群共同创立“表演工作坊”,拉开自己戏剧生涯的大幕。
1986年,一次看朋友拍戏的混乱现场意外带来的灵感让赖声川创作出《暗恋桃花源》。大悲大喜的两部作品阴差阳错地在一个排练场排练,混乱荒诞中透露出某种和谐。观众的情绪被演员的悲喜表现牵动,在同一空间内体验悲欣交集。此剧上演后备受好评,被《纽约时报》评为“当代中国最受欢迎的舞台剧”。
2022年,赖声川创作的舞台剧《暗恋桃花源》刚刚结束36年纪念场的演出。赖声川说,自己也没想到这部戏能演这么多年。“想起来觉得好像跟昨天一样。我36年前在剧场看首演,我站在观众席的最后看着丁乃竺在舞台上,那个感觉很奇妙。怎么也没想到36年之后,我们还会有这样的机会继续演出,非常感谢观众们。”
《暗恋桃花源》36周年纪念场演出
据不完全统计,《暗恋桃花源》被不同团体排练超过1万版。2022年版《暗恋桃花源》是赖声川排过的第15版,他特别为之起名为“《暗恋桃花源》专属版15/10000”。从新回到最初起点,全新的演员、舞美,赖声川对这部剧又产生了新感受。在美术上,他融合了两位中国当代美术大师——贝家骧和丘挺的作品。印象派式的老上海油画与桃花源卷轴,从视觉上交错体现不同气质。多年排练加到剧本上的新内容被赖声川删除,剧本回归到原来的纯粹、质朴、直接。
《暗恋桃花源》专属版15/10000剧照
每一个作品都有缘分
复排自己的经典作品之外,赖声川一直没有停止制作新作品。2019年,他排出长达6小时的《曾经如是》。这也是一部他酝酿了十年的作品。那年春天,赖声川被伯克利副校长香农·杰克逊(Shannon Jackson)邀请回到母校做创作型教学。赖声川意图借用这段时间把萦绕心中多年的关于《曾经如是》的想法落实,并且能在4月底做工作坊式演出。“问题是,我还是不清楚这个戏是怎么回事,如何给它结构,如何让它演出。”赖声川只能带着学生从即兴练习开始。“像是在买时间。”赖声川说,“看看会有什么样的灵感出现。”
话剧《曾经如是》剧照
那段时间,他被“净土”传说吸引,研究了净土在不同文化中的表现。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戏剧找到了自己。“在我的《赖声川的创意学》这本书中,我曾经引用美国建筑大师莱特的一句话:‘关于一个建筑作品,并不是被创造出来,是被寻找出来。’这意味着最后的成品其实已经存在,可能在空气中某处,你必须下功夫去找到它。在我创作的许多戏中,那个过程,是有这种感觉的。但《曾经如是》比较特别,因为它似乎是找到我的。”有人说这是《如梦之梦》的姐妹篇,赖声川不置可否,只是建议大家亲自到剧场感受。
《曾经如是》之外,赖声川在2019年还创作了《幺幺洞捌》这部灵感来自于他逛街时看到的老房子的作品。“经过一些老的房子,我会想,这些房子里面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在住,是什么样的生命在里面发生过。”一部戏如果放在一个老厂房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赖声川想,如果这个老厂房在今天成为新兴艺术家工作室,一位年轻作家租住进来,她在这栋房子里会想象出什么样的故事?赖声川把故事设定在1943年和2019年,主演倪妮出演两个角色:当代作家舒彤和卧底舞女安娜。一台收音机串联起两个时代的人共同完成一个代号为“幺幺洞捌”的重要任务。赖声川用音乐串联起两个时代的思绪。《Someday I’ll Find You》是一位活跃在20世纪前期的英国剧作家Nowl Coward写过的流行歌中最有名的一首。赖声川发现歌词完美契合这部戏的设定。在音乐中和杂音中,密码被传递出来。
倪妮主演话剧《幺幺洞捌》剧照
赖声川的很多作品都有其自有的缘分。因为与一位研究契诃夫的学者一见如故。“我甚至可以问他《海鸥》里这句话为什么这样写,我们会有很细微深刻的对话。”赖声川说。他特别排演了这部根据契诃夫和太太欧佳往来书信而创作的舞台剧。赖声川在其中加入了《万尼亚舅舅》《樱桃园》等一些戏的片段作为二人感情的串联。“里面会看到很多契诃夫的生活。契诃夫是我的老师,在里面也许能找到一些我对他的理解。”优秀艺术家从来不会闭门造车,他们会从经典中汲取营养塑造自己。赖声川没有直接让演员饰演契诃夫,而是让他们以演员身份上场,一点点进入契诃夫和欧佳的角色。“黄圣依和赵晓苏他们两个特别符合我脑海里的想象。”赖声川强调,剧作家、演员和作品,都有其缘分在其中。
戏剧的仪式感
赖声川的创作方式一直发生变化。《幺幺洞捌》是三天写出的完整剧本,早先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是和演员亲密合作后的创作。“虽然我下笔的速度快,但收集灵感是随时的长期工作。有时候我写完一个剧本,回头一看,才发现有些素材来自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的某一件事,或者最近看到的一个新闻。就像我在《创意学》中说的,灵感需要一个仓库,在心中这个仓库藏满了这些有感觉的人、事、物,随时可被挑出来作为剧作的素材。”赖声川说。赖声川丰富的人生故事就是他多年来源源不断的创作源泉。
话剧《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剧照
现代社会,戏剧的娱乐效果被大小荧幕夺去。在赖声川看来,戏剧现在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仪式感。“比如我的‘莲花池’的发明本身就是一种愿望,希望戏剧能够回归到与仪式有关。”他说。戏剧最初起源于社会连接仪式。“剧场旁边可能是个神殿,再旁边是医院,这几样东西是摆放在一起的。人生病了,身体弄好只是一环,旁边还有两个地方修理其他问题。我一直觉得戏剧除了疗愈之外,还在消化社会故事。我常在想,要说什么故事,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关心的故事。”
做戏剧几十年,赖声川也遇到过瓶颈。“有过几次,但是我认为自己非常幸运,我碰到瓶颈时都发现其实自己太累了,花了一些时间休息一下,重新归零,后来也就没问题了。”艺术家在大量自我怀疑的同时也需要大量的自我肯定,要对自己有信心。“另外,也要不断要求自己在创作中更上一层楼。”赖声川强调,这才是他一直不断创作的原动力。思考和分享也是很好的创作上的良性循环。为了记录下随时的心情,赖声川会在微博写下“导演生活手记”。有关于排练的片段,也有纪念老朋友的怀念,还有自己最新的想法感叹。赖声川说:“用微博分享生活中的一些琐碎的观察和思考。希望大家透过这些可以了解一个创作者每天用什么方式看世界。”
赖声川在微博上分享的“导演生活手记”
没有通常艺术家的散漫和随性,赖声川对数字极其敏感。因为在乎剧场的最佳观演效果,上剧场的座椅位置、空间大小,都是他用卷尺量过后确认的。他希望观众能舒服地坐着看一出戏剧。赖声川对时间也敏感。有一次在大学讲演,邀请方希望赖声川能在一小时内结束。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正好是60分钟。正因为对时间、空间和节奏的精准把控,才能创作出与观众共情的作品。
摄影是赖声川多年的爱好。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就买了一台单反,到处拍照。比较喜欢黑白的,但没有耐心去弄暗房。”这几年,他爱上了手机拍照的方便快捷。“拍得比较多的是一些生活中看到的影子。实的世界已经有很多人在拍了,我喜欢拍虚的东西。”也许,这些拍下的影子就是赖声川一直想在戏剧中思考和表达的缩影。
作为实体建筑的剧场,却是个营造虚幻梦境的地方。不管是导演还是演员,好像只要置身剧场,就能从纷杂细碎的现实中短暂抽离,让自己回归到一片纯粹与宁静中。剧场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让人一旦进入就不想离开?带着这样的好奇,我们找到了四位与舞台有关的拍摄对象。当谈起自己付出了大半生时间去构筑的这个戏剧之梦,他们的重点并非强调自己为戏剧做过什么,反而都在感激戏剧所给予他们的。这已经不再是说人生如戏或者戏如人生,而是从爱上舞台那一刻起,他们就结下了一种相依而生、互相成就的新关系,不离开,也离不开。
编辑/任博
采访、撰文/王三金
新媒体编辑/Tim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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