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周报丨布法罗枪击案：种族主义屠杀与滋养它的网络空间

种族主义屠杀与大置换

《纽约时报》把近日发生的布法罗枪击称为“在美国近期历史上最为严重的种族主义大屠杀之一”。18岁的嫌疑人佩顿·金德伦在布法罗东部一家托普斯超市开枪击中13人，其中10人死亡。受害者基本是黑人。

警方称，金德伦在行凶时穿着防弹衣和迷彩服，据信他在网上发表了一篇充满种族主义言论的长文，文中对被称为“大置换理论”（great replacement theory）的白人至上主义思想推崇不已。

根据金德伦的文章和市官员的说法，他把目标锁定在托普斯，是因为它位于一个以黑人为主的社区。布法罗第一位黑人市长、民主党人拜伦·布朗说，“这个人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尽可能地夺走更多黑人的生命。”

警方说，金德伦对袭击过程进行了直播，用头盔上的摄像头拍下他制造的混乱场面。该视频在亚马逊旗下的直播网站Twitch上播放，该网站在游戏玩家中很受欢迎，但该网站已将频道下线。尽管如此，直播的视频和截图仍在网上流传。

布法罗袭击是今年美国死亡人数最多的大规模枪击事件，近年来发生了一系列种族主义屠杀事件，包括2015年在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的一座教堂，九名黑人教友被杀害；2018年匹兹堡生命之树犹太教堂发生的反犹主义暴行造成11人死亡；以及2019年得克萨斯州埃尔帕索一家沃尔玛发生的袭击事件，遭到起诉的男子曾表达对拉丁裔的仇恨，事件导致20余人死亡。

出于种族和民族仇恨动机的极端分子，被视为美国国内恐怖分子中最危险的威胁。在2019年针对有色人种和犹太人的一系列恐怖枪击事件之后，联邦调查局将威胁等级提升到最高级别，这意味着特工必须将发展秘密线人作为优先事项，以及采取其他措施来应对暴力事件。

金德伦的文章中充斥着种族主义和反移民观点，声称美国白人存在被有色人种取代的风险，这种曾经不占主流的观点在其他几起大规模枪击事件中激发了枪手，并被一些知名保守评论员予以更充分地宣传。

大置换理论曾经被归入边缘地带，现在已经成为保守派运动的主流，在一项民意调查中，有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表示他们相信这种理论。特别是福克斯新闻主持人塔克·卡森，不断将阴谋论带入数百万夜间观众的家中，《纽约时报》对此有广泛的记录。据《华盛顿邮报》报道，从2006到2011年，以及2019年至今，卡森不时地在他的节目中“使用各种模棱两可的语言”来发表一些“对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支持的观点”。尽管如此，他的节目在2021年7月份是美国新闻节目中的收视率冠军。《纽约时报》还列举了许多支持某种版本的大置换理论的当选官员。

但是，尽管《纽约时报》和其他地方的许多文章都谈到了令人厌恶的大置换理论的主流化，但较少有人谈到它如何融入更广泛的反民主的右翼议程。除了作家Matthew Cunningham-Cook在《雅各宾》以及研究非裔美国人的学者Keeanga-Yamahtta Taylor在《纽约客》谈过这一问题。大置换理论，从根本上说，是越来越不受欢迎的保守派精英们正当化他们越来越极端、反民主的措施的工具，他们用这些措施来维护权力。

Ben Beckett在《雅各宾》写道，美国右翼从来都不关心民主，自从唐纳德·特朗普当选和随后的失利后，它加快了使其行使权力的能力不受民主制约的尝试。具体而言，这意味着确保白人保守派继续成为主导的政治力量，而不管他们的想法是否受欢迎。为了做到这一点，保守派以完全平庸的方式巧妙地利用了美国政治制度。但他们也越来越多地通过以下方式对其进行操纵：进行严重的格里蝾螈（Gerrymander，指以不公平的选区边界划分方法操纵选举，致使投票结果有利于某方）和选民压制，限制左翼和有色人种的公民权利和抗议权，同时赞扬右翼的暴力抗议，并利用几乎无限的黑钱，而十年来保守派法院的裁决使其接受黑钱成为合法。

这种努力的关键在于让人们相信，白人保守派不仅是唯一合法的选民，而且他们正受到有色人种的压迫和破坏。因此，这种推论认为，拒绝移民进入公立学校，从课程中删除关于奴隶制和种族主义的严肃讨论，以及简单地抛出民主党人的选票等措施，实际上只是重新平衡天平。这些都是“合法”美国人采取的防御措施，因为他们正在经受攻击。

这种想法被大众媒体和民选官员不断地灌输给保守派基本盘。塔克·卡森以惊人的直率总结了伟大的置换理论，他说：“民主党正试图用新人，即来自第三世界的更听话的选民来取代现在的选民，即现在投票的选民”。

尽管他们的言论卑鄙无耻，像卡森、特朗普和其他崇尚大置换理论的高层保守派不太可能积极希望他们的追随者实施种族主义谋杀。但是，正如2021年冲击国会大厦的事件所显示的那样——以及反堕胎运动和三K党等种族主义民兵的更悠久的暴力历史——“可敬的”右翼善于与其基础的暴力边缘（the violent fringe of its base）保持联系，同时保持足够的距离，将任何关于其同情心的问题描绘成他们所谓迫害的进一步证据。

塔克·卡森再次以令人振奋的直接方式展示了这种策略。在周一的晚间节目中，他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布法罗枪击案的受害者，在回应有关他的节目对枪手产生巨大影响的报道时说：“那么，什么是仇恨言论？嗯，这是我们的领导人所讨厌的言论。因为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青少年谋杀了陌生人，所以不能允许你大声表达你的政治观点。这就是他们要告诉你的。”

这种冷酷无情和自怜自艾的态度令人震惊，但并不令人惊讶。在周六之前，大置换理论和相关思想已经激发了多起大规模谋杀案，没有理由认为布法罗的谋杀案会是最后一起。它的支持者们根本不在乎，只要他们能利用这个理论来帮助他们保持权力。

为大规模枪击案罪犯提供条件的网络空间

上周末，佩顿·金德伦（Payton Gendron）在纽约州布法罗市的一家托普斯超市实施了种族主义大规模枪击，造成10人死亡，3人受伤，而在此之前的好几个月里，他一直在互联网上发展他的仇恨犯罪。近日，《纽约客》刊登了一则题为“为大规模枪击案罪犯创造机会的网络空间”（The online spaces that enable mass shooters），作者Kyle Chayka梳理了社交网络在这类案件中扮演的角色。

非营利媒体Unicorn Riot收集的社交平台Discord上一个关注武器的小组Plate Land中的日志显示，金德伦曾在组内讨论防弹衣的效果。在2021年初，他曾用网名Jimboboii提问，“穿着防弹衣被子弹打中会不会很疼？”而近日流传的数千条Discord消息清楚地说明了他的意图，18岁的金德伦在2021年12月宣布：“是时候停止发狗屎帖然后向现实生活扔狗屎了。我将实施一次袭击。”他当时将发动袭击的日期定在2022年3月15日，这是造成51死亡的新西兰基督城大规模枪击案三周年的日子。最终他因为新冠疫情推迟了原定计划。

金德伦稍后在匿名留言板4chan上发布了一份宣言，其中解释了他的动机，以“置换理论”为中心，即白人正面临种族灭绝并正在被移民取代的错误观点。他写道，他的攻击将“恫吓那些已经生活在我们土地上的替代者。在实施枪击的过程中，他利用GoPro摄像机在以游戏直播为主的流媒体平台Twitch上进行了现场直播。Twitch方面快速做出反应，在两分钟后撤下了直播，但录像画面随后在互联网上传播开来，并在推特和其他社交平台上获得了数百万的浏览量。

金德伦在上周四被大陪审团以一级谋杀罪起诉，他并不是第一个利用网站和应用程序来计划、执行和记录袭击的大规模枪击案犯。2019年，基督城大规模枪击案的杀手在Facebook上直播了他的暴行，播出时间长达17分钟。同年，一名德国大规模枪击案犯用Twitch直播了他在一座犹太教堂外的袭击，在该平台上有两千余人收看。金德伦的部分文字直接摘自基督城枪手的发布在社交媒体上宣言，这一宣言成为了种族主义极端分子们的一个参照点。2019年在得克萨斯州埃尔帕索市的一家沃尔玛超市杀害了23人的枪手在论坛8Chan上发表了长文。

Discord报告称其在去年下半年禁掉了超过2000个“围绕仇恨、暴力和极端主义意识形态进行组织”的社群。然而金德伦仍然得以在该平台上随心所欲地探讨他的暴力犯罪计划的细枝末节。他留下的大量信息中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种族主义谩骂和犯罪计划与互联网上随处可见的日常更新并行不悖。他写“美国白人人口会被黑鬼（shitskins）取代”，声称将从非白人手中“夺回城市”，描述对优生学的支持。他发布了关于突击步枪杂志、直播技术故障排除和午饭吃了什么的帖子。他写“我睡得很差，我想写我的宣言但我现在没法思考”。他推荐武器店并提到有朋友一起逛跳蚤市场，“在准备袭击时一次很好的休息”。他调查了这家位于黑人社区的托普斯超市什么时候人最多：“谷歌地图显示下午三点到五点最为繁忙。”他大声计算希望杀死的人数：“我预计一区有10到20人死亡，二区5到10人，三区5到10人。”

Dicord已经成了Z世代（1995-2009年间出生的一代人）的据点，他们用它来和朋友玩耍，而还在依赖Twitter和Facebook的上一代人可能完全不知道它。和亚马逊旗下的Twitch一样，Discord也诞生于游戏产业，面向需要实时交流的游戏玩家。电子游戏曾被指控导致玩家倾向暴力，今天看来，造成这种结果的与其说是游戏的内容不如说是它吸引的人群：无聊、孤立的青少年男性。自从2015年成立以来，Discord已经成为容纳各种数字社区的多用途工具。每月有超过1.5亿用户通过聊天、视频、语音在该平台上进行联系。Discord软件有点像工作软件Slack，登录后屏幕左侧是一列代表着你所属的不同聊天室的小图标，以及你和个人用户的聊天框。点进一个群组后，你可以选择子频道。用户体验充满混乱并且导向过度参与。除非不断查看更新和通知，它们很快就会堆积成山。想象在一个界面上同时监控十几个Twitter账户。

正如有人最近指出的那样，“独狼”是对右翼恐怖分子的误称，他们的思想和手段显然是通过网络社区培养的。这样的极端分子并不是通过像我们其他人那样看Facebook和YouTube的算法自动推荐而激进化的。他们在论坛上寻找有相似想法的人，跟随克里斯玛型领袖的声音，并相互鼓动。一个从基督城枪击案或者聊天室里获得灵感的大规模枪击案犯不是独行侠，也不是简单的“模仿者”，而是一个数字战友。Discord的很多服务器和Reddit上可浏览的频道和子频道一样都是对所有人开放的，但还有很多只能通过管理员的邀请链接进入的私人服务器。Discord的一名发言人表示金德伦就是在一个“仅邀请可见服务器”上发布信息的，直到袭击前30分钟左右才有一小群人被邀请加入。但即便他真的是私下发帖，他似乎也很清楚自己可能影响到其他人。3月4日他在Discord上写道：“说这么多个人的想法和感受让我很不舒服，但也许对其他人有用。”在某些方面，鼓励大规模枪击案犯的力量和让网红事业兴旺的动力是相似的，即将被动的内容消费者吸纳到特定发声者的轨道上。

但在其他方面，极端分子青睐的数字工具正在与过去十年间的主流社交媒体决裂。直播视频出了名得难以管控和审查，因为它们必须被实时捕捉到并进行删除。YouTube要求用户必须有50个关注才能获准直播，而Twitch设计出来就是为了让任何人都可以随时直播。该公司这周表示无限期暂停对金德伦的服务，并在监测所有重播此内容的账号。与此同时，Discord是一个社交网络运动的一部分，该运动旨在为那些渴望逃离互联网上混乱的“公共广场”的人们创造更小更私密的在线社群。然而奔向隐私的旅程使得识别问题用户行为变得更加困难。监察团体和记者经常在YouTube、Facebook等平台上发现有问题的内容，之后平台才会将其删除。当内容不再对公众开放，外部观察就变得困难，必须依靠平台内部对交流的追踪。不同于WhatsApp或其他加密信息服务，Discord雇佣的版主可以审查私人内容。根据公司发言人的说法，Discord设有专门的“反极端主义小组”，使用包括机器学习在内的“主动和被动工具组合”，以实现在收到报告前就根除暴力和仇恨意识形态。然而金德伦在实施袭击的前几日还在自由发布暴力计划。5月1日，他发问：“也许为应该用车堵住托普斯的一个后门？刚看了宾厄姆顿的枪手是怎么实施袭击的，我之前没想过要堵住门。”5月9日，他写道：“无论如何都要做对你的人民你的种族来说正确的事情。”Discord表示他们在袭击发生后才了解到金德伦的个人服务器的存在并立即将其关停。现在的问题是平台的监测机制为什么如此失败。周三，纽约州总检察长Letitia James宣布对Twitch、Discord以及其他与枪击事件有关的平台进行调查。

阻止极端主义内容进入社交平台将永远是一场必要的打地鼠游戏。正如研究极右翼极端主义的学者Kathleen Belew近日在《时代》杂志专栏文章中写的那样，金德伦等枪击犯信奉的大置换理论已经从边缘进入了主流，“行动的窗口正在关闭。”然而，即便某个平台能够在悲剧发生前根除一个仇恨团体，也不能阻止其成员在其他网络空间重新集结。一个例子是2021年1月6日国会山暴动。一个长期发布亲特朗普内容的子频道r/donaldtrump在暴动后因挑起暴力被禁用，Reddit声称该子频道的用户存在“违法政策”行为。然而，另一个早先被禁用的子频道r/The_Donald却在1月6日之前重生为一个名为TheDonald.win的网站，那里的用户同样积极参与了暴动的策划。当该网站在1月21日也被关停后，它的用户又转移到了Patriots.win的域名下。金德伦在Discord上连续发布的“狗屎帖”显然在他的大规模谋杀策划中占据了核心地位，如果没有这个场所，他可能不会实施袭击，不幸的是，他也可能只是把阴谋策划搬到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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