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稀罕做大历史的凛凛汗毛，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读到澎湃新闻一篇评论的标题“每个人的生命细节，也是大历史的凛凛汗毛”，不禁汗毛倒竖，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稀罕做什么大历史的凛凛汗毛，只想做一个平平安安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那篇文章记录了个人的生命细节，回忆了三年年末的朋友圈，回忆了女儿在英国留学回国的折腾，标题的意思是委婉地提醒大历史的作者们，大历史中别忘了个人，个人的细节也是你宏大历史的汗毛啊。用心良苦！

可是，不想领这好意，不喜欢这个标题。

不想做根汗毛，我想做个人。

跟青年学生谈话时，我常常会提到大历史的视角，还常常跟他们争辩。但是，大历史只是一种观察和思考的方式，不能成为一种生活的样子，更不能成为生命的内涵。

生命是个体的，生活是具体的，生活不是大历史，而是小日子。

生活要我们被弹窗后想尽办法怎么回家，停工后千方百计找到吃饭钱从哪里挣，看到楼宇被蓝色铁板封锁包围成监牢后怎么跟孩子讲他们没有犯法，在家人发烧的半夜楼上楼下讨药，看到满地的蔬菜西瓜运不出去烂掉又帮不上忙时不知所措……

大历史不稀罕记录这些小日子。大历史从来不需要汗毛，什么毛都不需要，大历史可以秃头裸奔。如果大历史不稀罕小日子，小日子又何必腆上去做它的汗毛呢？我们尽可以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2022年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死了人，不仅在于封了控，不仅在于全阳遭了罪，也不仅在于抢菜抢药，而更在于，“努力就能过好日子”——这个勤劳的民族千年来的朴素愿望和四十年的实践信仰，被无情打破了。努力不一定都能过好日子，时代的天空中，人真就是一根毛、一粒尘埃，风一吹，就无影无踪。努力不行，挣了很多钱也不行，考了很多证也不行。

这是可怕的幻灭。

这种幻灭在历史上出现过，通过可怕的代价才扭转过来。希望这次的幻灭是未来历史的最低谷，要管它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永远不要再重现。让人们从这个低谷奋起，继续怀有希望、信心和梦想。

2022能够成为永远的谷底呢？需要每个人的努力，需要社会心理和社会文化的改造。仅仅是经济的改造，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如果社会心理和社会文化不同时改造，多大的经济发展，都不能让个人获得长久的安全和信心。

新的文化，必须以人为中心，以人的安全为前提，以人的发展为目标，以人的尊严为最大的正义。其实这算不上新文化，100年前的新文化运动已经猛烈地冲击了反人的文化和心理，100年后依然没有真正地完全地深入人心。正如某人总结的，“封建残余”、“文革余毒”，是最大的担心。

怎么办？依然必须抱有信心，新年之际依然必须抱有希望。真正的历史不是靠宏大的词汇堆砌出来的，而是很多小日子累积出来的。一个人的生命，就像秋天的一片梧桐叶，就像空中飘过的一滴雨，必然是季节的征候，是天气的预兆，是历史的先声。

熬过2022，活下来的人们，身体上遭受了痛苦，经济上受到了打击，但精神上必将获得重生。

让他们大哭一场吧，让他们祭奠逝去吧，让他们再咀嚼一次痛苦吧。只有哭出来，才能发泄悲痛和郁结，才能真正跟逝去的亲人告别，才能真正跟一段感情分手。只有眼泪，才能冲刷掉痛苦，然后以没有负担的轻松开启新的航程。

2022年最后一天了。每一个受过创伤的人，千万别憋着。每一个有点手段的人，千万别来堵。

2022，你走吧，再也不见！我们要赤手空拳地奔向2023，奔向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