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格格,走了
“我叫爱新觉罗·显琦,是清朝八大亲王之一的肃亲王最小的女儿,出生于1918年9月14日。”《清朝王女的一生》中,被称为“清朝最后一位格格”的金默玉介绍自己的出身时,这样说道。作为一个末代王朝最后的格格,帝王的侄女,看似尊贵的身份,却注定了她的一生充斥坎坷和波折。家庭动荡、牢狱之灾、婚姻变故、疾病缠身、被欺辱、被贬低......但任凭命运一次又一次的轻薄,她却始终活得真诚、乐观而坦然。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被推翻,清朝皇室被逐出紫禁城,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金默玉的家庭生活仍充斥着王室作派。虽然清王朝的覆灭已经是事实,然而金默玉的父亲,肃亲王爱新觉罗·善耆却依然幻想着恢复大清,为此他甚至将第十四个女儿显玗(金壁辉),作为礼物过继给日本人川岛浪速,以获得他的支持。但对于父亲的复辟大业,金默玉并没有什么执念,也可能因为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去世,还未来得及将她纳入复辟计划中。对于清王朝,溥仪,甚至于自己“格格”的身份,金默玉从不在意。
她不喜欢各种条条框框的规矩,也不喜欢佣人向她磕头请安。和姐姐们一起看电影,她笑得开怀,姐姐们偷偷戳她,让她注意格格的仪态,她也不管。后来再去电影院,姐姐们都坐得离她远远的,觉得“丢脸”。她喜欢去公园溜冰;去黄金台游泳;去山上采蘑菇,摘酸枣;去海边赶海和钓鱼。她喜爱旅顺街道高大挺拔的洋槐树:“一到初夏六月,槐花盛开,满树白花花的,像落满了洁白的雪。傍晚,全市都洒满了清香,那清柔的夜风、深远的天空,闪烁的星斗仿佛也是香的。”很久以后,她也还记得槐花的味道 :“折下花朵,吸吮着花蕊,甜甜的、香香的,好吃极了,我觉得比什么好吃的点心都有滋味。 ”遵从父亲的遗愿,1934年,姐姐将16岁的金默玉送往了日本读书。“轮船缓缓离开大连港口,向日本驶去。身后的大连港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烟云中。这时,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袭上心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在那浩瀚的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孤独寂寞。”金默玉在异国他乡待了8年,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才和大哥一起回到北京。此前,金默玉曾经想要成为一名四处游历的女记者或者歌唱演员,把当时王府里的长辈都给吓坏了,认为一个王府的格格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去上班。但她却没办法接受这种无所作为的日子,她也觉得家族里的“男人都太不成器”,当年他们被送到国外读最好的军事学校,但他们中的大部分只学到了一身大爷脾气。那时的金默玉就像一个真正的职业妇女,时髦的卷发,眉毛描得柳细,穿着碎花旗袍,在职场打拼,又美又飒。有次金默玉穿着旗袍、剪个短短男式头发的照片被照相馆放大了搁在橱窗里,她的哥哥无意中看到,震怒道:格格的照片怎么可以随便挂在外面让人看!照相馆的人吓坏了,赶忙将照片用相框裱了送到肃王府里,但面对家人的呵斥,而金默玉却不以为然。而也是在上班的这段时间,她亲眼目睹了太多日本人在这片不属于他们土地上的蛮横和侵略行为。
当看到有日本宪兵毫无缘由地侮辱中国人时,她总忍不住上前和对方吵架。“‘日本快完蛋了!’在我的头脑中,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当时的我虽然一点儿政治头脑都没有,但我想,一个侵略外国的人,横行霸道到这种地步,绝不可能在占领的土地上立住脚,早晚会一败涂地,自食其果的。”1949年,金默玉在租来的东单四合院外面当起街道积极分子,向来叛逆的她打心里觉得欢喜。当时哥哥们早已离开北京城,有的去了香港,有的去了国外。一是为了照顾哥哥们留下来的6个年纪尚小的侄子侄女;也是经历了战乱后,太想看到满目疮痍的北京城会迎来怎样崭新的改变。那个时候,王府留下的财产已经被“不成器”的兄长挥霍一空。到1949年,留给金默玉的只有100块钱,却要养活家里的9口人 (6个孩子,还有2个一直在的佣人)。“大哥走了,维持一家九口人生计的重担落在了我的肩上。面对这一现实,我必须鼓起勇气,振作精神,在混乱的社会中,寻求一条生存的道路。 ”因为不懂行情,而且当时大件物品很难找到卖主,很多东西都只能廉价出售 :“有时,把走街串巷收购旧货的‘打鼓’的叫到家中,请他将沙发、陈设等一件件地抬走。当时虽说是卖,其实和白送也差不多。后来听说我的那些东西,使他发了财。”但“贱卖”换来的微薄收入,根本撑不起一家子的生活。为了养活这个家庭,昔日的十七格格,一个人做好几份工,还学会了织毛衣,早起晚睡,3天织一件,却还是不够家里的花销。曾经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孩子们很快就开始抱怨发脾气,金默玉便哄着他们:对于这个捉襟见肘的家庭来说,这笔钱无疑是个意外之喜。那时的金默玉已经不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格格,她利用这笔钱,并将剩下的毛皮大衣统统卖了,在家里开了家西餐店,最开始门可罗雀,一度倒闭,直到后来改成四川饭馆,一下子火起来了。她所有食材都要选择最好的,宁愿赚得少也不肯敷衍食客。
在她的经营下,饭馆越来越火,连四川戏院的名家也成了店里的常客,包括印度、巴基斯坦驻华大使馆的官员也都闻风而至。曾经的十七格格,如今却乐呵呵地端着盘子穿梭在饭店中间。而在成为“金老板”之后,一直单身的金默玉也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丈夫是当时颇有名气的花鸟画家马万里,此前已经有过2次婚姻。遇见金默玉时,马万里住在女儿家里,但是女儿家也很小,连可以睡觉的床都没有,婚姻失败,事业上也陷入停摆,觉得自己没有前途的马万里一度想要自杀。在旁人看来,这样一个有过2次婚姻,年龄也不小,事业也算不上成功的男人并不是良配,但对于金默玉而言,认定了,便嫁了。在店里准备了两桌饭菜,借了一身旗袍,由丈夫马万里写几张请帖请几个相熟的人热闹一下,这婚便算是结了。不久后,金默玉的饭店被公私合营,她成为了北京编译社的一名职员,分在日文组从事翻译工作。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平淡却幸福,那个时候的金默玉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到,命运最大的玩笑,即将来临。为了不拖累丈夫,她选择和丈夫离婚,也没要丈夫一分钱。
一个女人,在监狱里,满身病痛,孤苦无依,本该是悲惨的,但在那15年的时间里,金默玉却依然坚强而乐观。别人哭的哭,怨的怨,她没喊过一次苦,没掉过一次泪,将所有痛苦都当做经历。15年后,刑满释放的金默玉来到了天津茶淀农场,成为一名农场工人。七年的农场时光,曾经金枝玉叶的格格,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过。“在猪圈里干,用镐将圈里冻得硬邦邦的猪粪刨开,装进筐里,抬出圈外,在路边堆成整整齐齐的粪堆。”内心觉得苦楚时,她便独自一人躺在田埂上,在空荡无人的田野中,望着染红天际的晚霞,放声高唱喜欢的歌曲。在农场,金默玉患上了严重的脊椎骨髓炎和腰肌劳损,脊椎有9节都坏了,农场给她办理了病退,每个月工资只有19元2角,少到难以维持生计。为了生活,一向要强的金默玉,第一次求人,却也不是求施舍,而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份可以发挥专长的工作 :“我如今已经干不了体力劳动了,但是还干得了脑力劳动,请给我工作。”兜兜转转几十年之后,金默玉终于成为北京街头市民中最普通的一员,生活得以重归平静。曾经服侍过她的下人后来看到她时,直掉眼泪:“格格,您这是从天上摔到地下了!”再后来,她花光了所有积蓄,开办了“爱心儿童日语班”,后来又创办了学校,亲自教学和管理。20世纪90年代末期,金默玉在学校的基础上建起了廊坊东方大学城,将余生致力于教育事业和中日友好交流活动。周国平曾说:“喜欢谈论痛苦的,往往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而饱尝人间苦难的老年贝多芬却唱起了欢乐颂。”节目里,这个年近90岁的老人,眉眼中全是坦然,你很难想象在那开朗明媚的笑容背后,藏着那么大起大落的坎坷人生。——“好什么好,我都快死了,现在还像个枣皮,过几年就是核桃皮了,那它又不死,你也没办法。”
虽然患有严重的脊柱炎,但她始终乐观又精力充沛地迎接每一天:“周围的人都走了,一想到这个朋友也没了,那个朋友也没了,挺闷的......可是不死,你也没办法。”“每一位见过她的人,都会惊讶于她历经沧桑后的乐观和幽默。”
经历半世浮沉,她的笑容却永远干净温和,没有任何戾气与哀怨。2014年5月26日,金默玉在北京因心脏病发逝世,享年95岁。晚年,有媒体记者采访金默玉:“您是否后悔过,当年没有与哥哥姐姐们一起走?”金默玉没有犹豫,笑着回答:“我这一生做得最对的两件事,一是没去香港,二是在狱中没有陷害过任何一个好人。”她的一生大起大落,在旁人看来甚至是悲剧的人生,在她看来,却是有滋有味,充满故事。生活给了她苦难,她却微笑着一一化解,保持着童真与乐观。“人的生活中有"喜怒哀乐"。但怒和哀应该放在心里,只有喜和乐才拿出来与人分享,让别人开心,人生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