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锣女与铁拳之间，我的勇敢与懦弱

“我被基层贪官欺压啊，想找你帮忙。我关注你一年多了。你可是一向都很有正义感的人哦。”

前几天，有一人突然加我微信。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正常的读者加作者。没想到的是，通过之后，他马上发送如上留言，外加一篇文档。讲述自己如何深受欺压，无处申诉。

他希望，我能帮助他，在公众号替他发出血泪控诉。

我该怎么做呢？

大多数人基于正义直觉的第一反应必然是：老虱，你既然是一个有良知的写作者，就应该帮一帮这位弱者。

一旦看到我拒绝，很多人的第二反应，肯定是指责我这个作者不够有正义感。

在这个资讯泛滥到让人应接不暇的时代，大多数人都在回避思考，理性越来越遭到闲置，直觉越来越在暗中操控着人们，以至于明明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明白的理，被大多数人弃之不顾。

在网络上，大家都在凭直觉说话，凭直觉判断，凭直觉行动......

你纵然有严谨的思维，有结实的逻辑，有出众的文采，面对越来越受直觉操控的糊涂的大多数，也无用武之地，因为你无从说理。

哪怕这个理，只需聊聊数语，就能说得清楚，也没几个人有耐心听完。然而，基于正义直觉，针对别人的道德指责，总是动辄漫天飞舞。

今天，我想写一篇短文，好好梳理一下“我拒绝为这位读者伸张正义”背后的理。

希望我的小题大做，能唤起大家对“直觉操控理性”这一群体性迷失的警惕，凡事冷静一点，想一想背后那些朴实的理。

那位读者发给我的那篇文档，洋洋洒洒一千多字，详细讲述自己如何遭到那位基层贪官的欺压。

我看完之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之所以要做到斩钉截铁，是不想拖泥带水，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

对于我来说，最省事、最睿智的做法显然是，明明是想推脱，不想理睬，却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是假惺惺应承下来，给对方一个虚假的承诺说“好的，我帮你看看。过几天给你回复。”

过几天之后，弄一个虚假的截图。告诉他，是平台审查太严格，文章无法推送。不是我不帮他。

这样一来，我一向正义勇敢的光辉形象，得以完好地保存，却让人家伸着脖子，白白等待好几天。

这显然违背了我做人的准则。既然拒绝了，就应该干脆利落。

我之所以拒绝，那是因为我无法确定他写的内容是否属实。

媒体接到受害者的伸冤，哪敢不经过核实，就直接发布呢？万一陈述不真实，涉嫌诽谤，那法律责任谁来承担呢？

作为发布新闻的主体，我肯定承担大部分责任，找我伸冤的读者只承担一小部分责任。

有关部门依法处理我，肯定比处理他，容易得多，毕竟跑得了的和尚跑不了庙。无论我躲在哪里，我的号始终在网上。直接一封，就行了。

这个公众号相当于我的饭碗。饭碗被砸了，我的生活陷入困境，这位冤情深似海的读者，愿意拿出钱来资助我吗？

换言之，如果他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资助我后半生的生活，他还需要找我帮忙吗？

为了避免法律纠纷，媒体在发布新闻之前，总是需要花费人力和物力去采访相关单位或个人，核实相关事实。一旦出去采访，交通费、食宿费，合计起来，肯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只是一个自媒体作者，我不是报社，不是电视台。它们后面有财政支持，我没有。

外出采访的这些开销，这位读者愿意承担吗？

外出采访“恶人”，面临不确定的风险，这位读者愿意为我护航？

换言之，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为我护航了，他还会被欺负得这么惨吗？

如果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所求救的对象承担风险，你就不应该找人家帮忙，这和“你不应该要求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勇敢地跳下水去救你”是一个道理。他求助的对象应该是不惧风险的官媒。

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前几天，在他的留言中，有一句话，让我感觉不大对劲：“你可是一向都很有正义感的人哦。”

我隐隐约约有一种被道德绑架的感觉，仿佛看到了对方脸上浮现着一副“我弱我有理。你帮我忙，理所当然”的表情。

对此，我只想提醒他一句：善良是一种主动选择，不是一种道德义务。

由此，引出了我拒绝他的另外一个理由。有点自私，却实属无奈。

这个理由就是：我需要自我保护。

活到中年，见识了太多的人和事，尤其是两年多的疫情暴露的人性之恶，我逐渐变得勇敢了，但是，也变得懦弱了。

2020年4月初，疫情引发的精神压抑，在我的内心催生了强烈的表达欲望。于是，我拿起了笔，开启了公共写作生涯。

越来越多读者夸我勇敢，夸我理性。然而，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勇敢仅仅指向群体面对的公共问题。

也就是说，面对群体的困境，我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发出一点正义理性的呼喊，尽管未必有效。然而，面对个体的悲情，我却不敢轻易伸出援手，毕竟敲锣声时有所闻，敲锣女时有所见.....

这一类人，平时看去人畜无害，温顺寡言，关键时刻，却有可能成为反咬你一口的白眼狼。

温良如水的善意，根本无法润化他们几近于干裂的心田。也许，唯有铁拳持续暴击，才能敲掉这些人身上邪恶的污垢。

面对阵阵敲锣声，帮助个人的前提是，你可以确信，他们曾经以哪怕是“在别人的跟帖后面匿名点赞”这种最安全的方式，为其他弱者发过点声。

一个对同类的苦难视若无睹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帮助。

恳请读者原谅我的懦弱和自私。善良不多了，省着点用，留给那些我们确信也是善良的人吧。

最后，说句不怕被群嘲的心里话，看多了敲锣女和过桥女这一类人，我甚至偶尔会对铁拳心怀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