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车祸后,他开始“借用”别人的身份
“别抢我的活啊!”
病人PA对着身旁的理发师大喊,抢走了理发师手中的剪刀占为己有,拒不归还。而这位理发师刚刚还在给PA剪头发。
这已经不是PA第一次“借用”别人的身份了。有次他在病房里,遇到了一名做了膝关节手术的病人,他立即大喊自己不能走路,要坐轮椅,因为他做了膝关节手术。这还不够,PA还坚持认为自己的名字是Jurek,19岁,而这是那位病人的名字和年龄。
化身病人、理发师、牧师、艺术治疗师……这位名为PA的人,患上了一种诡异的“借用身份综合征”,会突然将身边人的身份安到自己身上。而他“借”走的不仅有姓名、年纪和职业,甚至还会借走别人的病史经历。
借用一下身份丨电影《瞬息全宇宙》片段
这听起来有点像电影《瞬息全宇宙》的剧情:女主角可以“穿梭”于多个平行宇宙,从而借用不同宇宙中的自己。不一样的是,PA总是在借用当下时空中身边人的身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场车祸……
一场车祸撞出的无数身份碎片
曾经的PA并不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他之前在波兰南部一家省级医院当妇产科主任,已婚并有三个孩子,很多人评价他机智有魅力。他喜欢热闹的聚会,有丰富的生活,甚至还有一名他称为“一生挚爱”的婚外恋情人。
但1998年11月的一场车祸改变了一切。
在车祸前,PA的妻子意外发现了这桩婚外情,当时PA还要和情人去参加聚会。夫妻俩因为这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PA选择了退让,决定带上妻子去聚会。
然而在路上,开车的PA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运卡车,急转弯撞上了一棵大树。
PA被紧急送往医院,随即出现颅内血肿,失去了知觉,整整昏迷了63天。在大脑扫描检查中,发现他的大脑右半球出现了严重的损伤。
醒来的PA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家人。
PA把自己描述成瓢虫,并写下“我的内心让我想起了一只瓢虫。她在寻找什么,因为她的内心是空的,就像我的内心是空的一样。”丨参考文献[1]
在病房里,PA的父母、妻子还有19岁的大女儿一起来病房探望他,他完全不认识,并坚称自己的家人都在一场事故中丧生。
身份的丧失伴随着幻想的出现,PA开始“借用”身边人的身份。
有一次,他和一名患有健忘症的病人呆在一起。对方觉得自己是一名6岁的克隆人,PA随即在病房里大喊大叫,说医生克隆了他,现在6岁了。
当一位颇受欢迎的年轻牧师在病房分发圣餐时,PA拿走了牧师暂时放在桌子上的圣经,拒绝归还,“你们想抢走我的圣经,这样我就没法做祷告了!”PA这会儿摇身一变又变成牧师了。
变化的身份,丢失的自己丨Pixabay
6岁的“克隆人”,19岁做过膝关节手术的病人,20岁的理发师,年轻牧师…… 这些都是PA借用过的身份。他会根据与接触的人的信息,来改变他的姓名、年龄和经历。但这并不是永久的,新身份总会在1-2小时后“失效”。PA会再次陷入“我是谁”的困境中。
记不住情感,却记住了知识
PA失去了所有的身份记忆,也断开了和家人、情人甚至狗狗的情感连接。
在车祸发生后,他的婚外恋女友,也来病房探望他,却被他轰了出去。
女友: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
PA:别亲我!(大喊)我不认识你!
随后治疗师来找他谈话,他虽然觉得(前)女友很漂亮,但她40多岁的年纪实在太老了,毕竟“自己只有七八岁”,何况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情人。
虽然PA没有认出他的情人,但谈话后的几分钟,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医生和病人之间不应该建立亲密关系”。尽管当时没有人告诉他,他的情人曾经就是他的病人。
PA以前很爱自己养的狗,但当这只心爱的腊肠狗出现在面前时,PA情绪激动,觉得狗要咬他,并将狗狗称为“垃圾东西”。神奇的是,狗狗面对曾经的主人也失去了热情,仿佛认出了他已经变成了陌生人。
断开了所有关系丨Pixabay
尽管PA忘记了所有的情感关联,却没忘记专业知识。
在一次和女儿见面中,怀孕的女儿拿出了自己超声检测图,并告诉PA这是他的孙子。PA勃然大怒,生气到要哭出来:“不!别蒙我!我不可能当爷爷的,因为我根本没有小孩。我的家人都在一场事故里丧生了。”
但在生气之前,PA看着这张超声检测图,说出了一段惊人的话:“这是3D超声中的婴儿。看起来怀孕已经有29周或30周了,而且非常健康!”
在发生车祸后的第3年,PA遇到过一位流产的女士。PA对她提出了非常专业的医学建议,并指出哪些药物可以用来治疗失去孩子后出现的抑郁症。不仅如此,他在一项“回忆童年记忆”的主题画中,画出了四位孕妇,并随后将画命名为“怀孕”。
PA绘制的治疗性绘画丨参考文献[1]
他甚至还记得那些时常在电视上出现的公众人物。然而,这一切能被记住的东西,仿佛都和他的情感无关。那些真正个人的、充满情感的信息,PA却再也无法感受。
此时此刻,不问过去未来
PA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研究者认为,用微变化理论(Microgenetic theory)来解释这种情况最为合适,这个理论体现了创造自我的过程。
在微变化理论里,自我被分成一个最小的自我和一个长期的自我。
最小的自我,是个体认识到当下“我是谁”,意识到“现在我就在这里”并拥有此刻的体验。当记忆允许很多个“最小的自我”捆绑在一起时,一个更大的纵向的自我就出现了。
在长期的自我里,你不仅可以知道你过去是什么样的,现在是什么样的,还可以根据目前的情况去设想自己的未来。
“绘制”不出的自我丨Pixabay
在PA的案例里,尽管他有无数个“最小的自我”,但始终无法认清自己的身份,因为一个稳定的身份,需要过去和现在的自我无缝衔接,能拥有过去的自我记忆,才能对未来的自己有所预估,从而行成完整的自我认识。
但PA的问题就在于,因为脑损伤,他失去了时间感。他只有当下短短两个小时的记忆,这些零散记忆很快就会被他抛之脑后。
以前的长期记忆忘得一干二净,短期的记忆也受到严重干扰,PA只能活在当下,因为过去和未来对他来说都不复存在了。他因此失去了自我身份的认同,因为他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事情,他开始借用别人的身份,至少短期内他还记得住这些。
这个世界在他眼前也是一团迷雾。人们会根据以往的知识和经验来理解现实世界,从而将复杂的现实消化成可以理解的内容。就像脑科学家约书亚·布朗(Joshua W. Brown)所说:“世界的内在联系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关联性,而是它在我们脑海中形成的轨迹。”失去了以往的经验后,空白的大脑就很难处理外部环境,无从理解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
这些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还做出一些不恰当的行为——比如在教堂里大喊大叫;洗着澡擦了肥皂,突然走出浴室,当着孩子的面赤身裸体走进客厅。
被遗忘的时间丨Pixabay
脑损伤后出现借用身份的病症,PA还是头一个。在拥有3000多万篇生物医学期刊文章的PubMed中搜索,这是唯一一个记录下来的案例。除了借用身份,PA在大脑受损后,智商逐步下降,有高度焦虑,并无法进行日常的生活活动。虽然他的语言能力和医学技能都保存完好,却唯独不记得任何和自己有关的情感连结。记忆、情感、意识,和大脑的关系依然扑朔迷离。
在车祸后,PA整整接受了十年的医学观察。对家人来说,他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根本不记得自己爱过什么人,性格也发生了巨变,态度咄咄逼人,喜欢争吵还不负责任。
我们常常鼓励自己“活在当下”, 在PA这里,“活在当下”则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在剩余的人生里,他或许不停用自己的方式在追问,自己究竟是谁。
参考文献
作者:小毛巾、Owl
编辑:游识猷
一个AI
可以拍一部“爹的全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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