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本书,更不想返工了
不论经历过多少假期,好像都很难坦然地面对返工。
除了工作带来的劳累感,对很多在大城市打拼生活的人来说,春节结束,也意味着要回到一个狭小的出租屋里。「蜗居」「蚁族」,很早就有词汇用来形容这种住房很小、居住拥挤的都市打工人生活。
这样的生活真的只有艰辛和痛苦吗?「上了两天班发现今天还是周一」的这一天,我们想跟你聊一聊作家吉井忍的经历,最近五年,她都居住在东京一个只有八平米的小房间里。
没有厨房和冰箱,也没有洗澡间和洗衣机这样的「生活必需品」,但她却兴致勃勃地坚持住了下来,观察和亲历日本的庶民生活日常,并发明了一种名为「八平米经济学」的生活哲学。
在省下昂贵房租、精简物质诉求后,她极尽地利用大都市的多功能和便利性,让自己在身居陋室的同时,又能享受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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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城市里,人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和存在意义?或许在吉井忍将自己生活写就的新书《东京八平米》里,可以窥见一种在都市缝隙里生长的全新可能,如书籍推荐语所言,「城市也可以是一个流动的家,一个人也可以快乐自足」。
*本文内容来源于看理想与吉井忍的对话,以及书籍《东京八平米》
01.
住过30多个房间之后,
她选择了「八平米」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写作,吉井忍也不会仔细回忆自己到底住过多少间房,从大学住公寓,到成都留学,去法国南部打工务农,再辗转于亚洲各地任新闻编辑……「一共有30多个房间呢」,连她自己都颇有些讶异。
这些房间,有居于温馨闹市的老房子,也有设施光鲜完备的高级公寓,有的住所还位于青年旅馆和农场里。
这可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对于居住在大城市里的我们来说,「搬家」总是一件说出来就会让人感到疲惫的事情。一年一次的搬家频率都已经让人不堪重负,更何况如此频繁地辗转于不同城市甚至国家之间。
难免让人有些好奇,吉井忍是怎样自如地在这样迥异的生活状态间切换。面对这个问题,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这种找到一个新住所,然后找个新的工作地点(比如现在打工的咖喱店),慢慢认识周围人的过程,不辛苦,反而很「好玩」:
「不用刻意调整(心态),因为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到新的环境就像是去一个你完全陌生的国家,一下飞机就看到了非常陌生、没见过的风景的时候,好像是重新诞生于这个世界一样,让人感到很新鲜也很兴奋」。
在某些传统思维里,到大城市打拼似乎是一种向上的曲线,不管是财富、职位、居住条件,工作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改善这些物质条件,年纪渐长,安居乐业也是一种稳定的预期路线。
但吉井忍却好像反向行之,她的房间越住越小了,最近选择居住的是一个位于东京新宿附近的一个只有「四畳半」(yojōhan,日本的建筑中最为标准化且最小的居住单位)大小的房间,相当于四个半榻榻米的面积,约有八平米。
吉井忍目前所居住的中野区离新宿只有几站距离,是很有现代生活气息的地方
房间虽小,却能满足吉井忍搬过多次家之后,所总结出的自己的基本需求——采光要好、通风也要好,周围的噪音不会太多,能让人好好睡觉就行。至于别的条件,比如房间够大、设备崭新、装饰漂亮、周围的自然环境丰富,那都是「有了很好,没有也没关系」。
在书中,吉井忍也坦言,傍晚时刻偶尔路过一个陌生的地方,闻到了别人家厨房里飘来阵阵味噌汤香味,也会突然有些羡慕这样的人生:熟悉的环境和人际关系,发自内心的安全感和平静,日常左右逢源,邻居一呼百应。
在过去的生活里,她也曾有过缓慢积累、物件丰富的时期,某次生活状态发生剧烈改变,她产生了一种「被连根拔起的野草」的感觉。不过在凝视原来房间里,那些带不走的物件,像是努力从日本搬来的书、器皿和杂物时,吉井忍在这一刻突然醒悟,「东西本身,并不能给你带来幸福」。
现在,她将自己这样随性游走的生活称之为「滚石」一般的生活。虽然偶尔也会对安定感到艳羡,但如今她已经坚定自我,「看到不同的人生方式也挺好的,因为我已经不会追逐那种感觉」。
这个面积只有八平米,东边和南边都有玻璃窗、显得明亮宽敞的房间,是吉井忍「生活的原点」,因为她在这里感受到了一种「脱离物质束缚的自由感」。
02.
八平米,是一种经济学
当然,因为面积极小,所以许多看似日常的基础功能都是缺失的,吉井忍通过慢慢摸索,固定下来了如今的生活方式。
首先,因为不通燃气也没有排水系统,所以洗衣、洗澡这些功能只能转移到外面。即使房间太小,但写过《四季便当》、热爱美食的吉井忍依然布置出了一个小小的厨房。
八平米的料理台(摄影:都筑响一)
有一个不带热水器的自来水管和一个小小的水槽(41mm宽×39mm长×15mm高),旁边的空间勉强可以摆放一台卡式瓦斯炉。为了节约插座用电,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没有买电饭煲,所有厨具就由用得最顺手的小土锅、咖啡壶等构成。
卡式炉功率不大,房间通风不好也不能爆炒,偶尔想念爆炒猪肝、烤秋刀鱼这些食物,吉井忍就会去附近的一家食堂。
没有空间放置冰箱,所以蔬果和肉类、海鲜等其他食材,基本属于当天购买当天食用,每次购买的量都是在能消化完的范围内。水果只买可以常温保存的苹果、橘子、西柚、奇异果、香蕉等,蔬菜也以卷心菜、胡萝卜、茄子和生姜为主。
当然,难免会有下雨天或其他原因根本不想出门时。所以吉井忍还准备了几样适合常温保存的食物,比如大米、生鸡蛋、常温奶、真空包装的咖喱汁、速溶味噌汤、麦片、坚果、巧克力以及各种罐头。
本来是为了工作、用餐买的咖啡桌, 已经变成一个食品贮存处(摄影:吉井忍)
这样的生活看似需要精打细算,甚至颇有些局促,不过小面积固然有不方便之处,但好处也是不胜枚举。
首先,从经济方面来看,一个月的房租加上水电费大约三万日元,约合人民币不到两千元,这给了吉井忍很大的经济上的自由,也很适合她的生活方式。她喜欢到处旅游,也喜欢看展览,有时候一出门就四五天或一两周,不在东京的时间等于是为闲置的房子烧钱,租特别好的房子反而有点浪费,所以宁可住小一点、便宜一点的房子。
另外,为房子花的钱少了,也意味着每个月不需要工作太久,自由时间比较多。也让她能够腾出「娱乐费」来,遇到稍微感兴趣的展览、电影或演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掏腰包。自从住进八平米的小房间,吉井忍参与这些精神文化活动的次数明显比过去多了。
一般来说,有个比较普遍的说法,房租最好不要超过月收入的三成,这样才能实现比较理想的收支平衡。若按这种说法来检讨吉井忍的开支,肯定被认为严重失衡,因为她把房租和伙食费都压得很低,「娱乐」方面的开销严重超支。
但吉井忍认为,「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自己按喜欢的方式失衡是可以的」,这就是她的「八平米经济学」——
不用增加工作量也能够拥有经济上的自由空间,自己尽量去接触各种不同的文化。娱乐费太多也不算浪费,因为看的东西多了,知识也会增长,与身边朋友或采访对象能聊的话题也会变多。
在这样的生活方式里,物欲被不自觉压到极低,或者说,越发趋于理性。在购买东西的时候,吉井忍考虑得最多的是实际问题,房间里到底还有没有地方放,搬家、扔垃圾的时候是否方便?
如此仔细考虑之后,房间里留下的基本都是急需的物品。所以「小」真的不完全是坏事,这也是一次审视的机会,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东西吗?「先买再说,以后一定用得上」,不如转换为「实在有需要再买」。
快乐,也不只有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里描写的琳琅满目、堆叠的全套物品一种,能够在一种看似不可能中尽量达到生活的最大可能,用最低限度的物品实现最大的功能,也能达成一种满足和成就感。
需要强调的是,「八平米经济学」并不意味着「极简主义」,也不是要极度压抑自己的欲望。相对来说,极简主义是尽量让房间里面看不到东西、整理得很完美,更多关注的还是人与物体的关系。
这个八平米的小房间里其实物品不少,而且也都很生活化,比如小桌子下用胶带粘着的一包抽纸,它更像是从自己的生活状态出发,去调整时间和金钱的分配,在维持某些最低需要限度的同时又能在别的方面达到自我满足,而不是让自己的生活只去适配一种美学或设计上的考量。
八平米平面图,吉井忍手绘
与日本那些曾颇为流行的「断舍离」「怦然心动的整理魔法」不同,其实《东京八平米》并不是一本完全强调生活方式的书,甚至书中这些描写如何在八平米里满足生活需求的过程,都只是很小一部分。
重要的不是这种生活方式本身,而是「这个房间和我,和东京的一种关系」。
03.
房间很小,可城市很大
一间面积极小、功能不完备的房间,不得不让人向外探索,在这样走出家门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拥有了许多不期而遇的际遇与惊喜。
虽然房间很小,但吉井忍能够在此间生存,还是需要仰赖于东京这个城市的「大」:
看不完的展览和电影(以及各种优惠)、大大小小的图书馆以及其完善的查询系统(一般都是免费的)、各有特色的钱汤(虽然正在减少中)、适合进行人类观察的喫茶店(很可能你也正被别人观察)、允许人逃避现实的铁路和航空路线(小心影响工作),以及相当多的临时工的职位。 ——《在「小」和「大」之间》|东京八平米
如果向外仔细探索,在城市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总能发现许多惊喜。也许转角处的咖喱饭做得还不错,一间门头不起眼的小店,其实店主对选品和设计颇有眼光。很多看似平平无奇之处,其实打开了会发现这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人,「附近」里各种各样鲜活、有趣、多元的人。
八平米房间没有地方放洗衣机,吉井忍得去外面的投币式洗衣间,在那里遇见一位阿姨,听她讲了有趣的、独白式的故事。
小喫茶店Mako原来的店主是一位精神健旺、矍铄的女士,她虽然目光犀利、也很有个性和脾气,对于杂煮和饮品却很有自己的追求,专注饮食、不让电话和办公的空间,反而营造出了一种「让人舒适的节奏感和归属感」。
金星堂的大泽先生(摄影:吉井忍)
早上八点关门的咖啡馆金星堂的店主大泽先生年纪虽长,好奇心依然很强,也擅长与人交流,他的故事比任何电视节目都有趣,可谓一部「活历史」。
喝着大泽先生冲的咖啡听这些故事,感觉自己就像在过去和现实之间穿梭,同时我惊讶于这位老年人,这位和我畅快聊天的日本庶民,拥有这么丰富而鲜艳的回忆。我感到久远的战争其实近在咫尺,它不是教科书上的历史,而是还在呼吸的现实。
一个人老去,仿佛成为了一棵大树。那么多的知识、回忆和生活哲学,他慷慨地分享给我,我也竭尽所能去吸收,虽然还不知道这世界究竟有多宽广深远,但我希望靠这棵树找寻到通向一种人生境界的密码。
也许,他拥有的东西、愿意分享给我的东西,大部分我都没能去抓住,最后灰飞烟灭。但这棵树在孤寂的世界中将要倒下时,至少我愿意去聆听它的声音。
——《早上八点关门的喫茶店》|东京八平米
在如今,乡村生活常常被歌颂,而大城市总被批评为人太冷漠、坏人多、城市风景太杂乱或空气不好。这样的视角当然有道理,但大城市的好处也很多,那就是它的「功能性和宽容性,能够容纳各种不同的人的生活方式、人生观以及精神上的自由度」。
在东京,吉井忍发现了许多价格低廉、通宵播放文艺电影的独立电影院,比如新文艺坐。
在新文艺坐里工作的资深员工花俟良王,从放映助手的工作做起, 现在他会参与上映作品的挑选,还会详细介绍与畅聊当天上映的作品, 包括导演的经历、 编剧的性格以及曾参与过的其他电影等等。
在与吉井忍的对话中,花俟良王说出了一段简单又颇有哲理的话,「我们想通过通宵放映跟年轻人说,每个人的人生都很有意思。有人喜欢在周末的晚上出来看通宵电影,这种生活方式已经有一点与众不同,他们很可能属于不那么容易融入主流社会的一群人。
这里放映的电影也许很小众、不主流,但我们就觉得这样很好,这才是人生嘛,每部电影、每种人生都那么不一样,每部作品都那么好看。那你也一样,和别人不一样没关系。」
独立电影院,还有东京千千万万这样功能不一的场所,其实都是在为不同的人提供不同的可以安心坐下来的空间。另一方面来说,选择消费的观众也支撑起了这样的多元场所,让它们得以在程式化的资本洪流和消费主义社会中得以站立。
投币式洗衣间内景, 翻翻杂志, 看看来往的路人(摄影:吉井忍)
「一座城市文化的多样化不会从天而降,东京的独立文化如此繁荣是人们协力争取和奋斗的结果」,在书中收录的《错过「终电」的夜晚》这篇散文最后,吉井忍写。
让人感伤的是,许多这样充满人情味的小店,或是不那么标准化、商业化的场所,也会随着诸如店主去世、经营不善等原因消失在城市中。这固然让人难过,可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多去这些地方,尽量享受眼前的时光。
以及「记录」,「现在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很多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这样消失,他们是没有人记录的,有机会的话,我很愿意记录这样的事」。
尾声.
「东京是一个非常多元化的地方,容纳了很多不同的活法、生活方式」,书中描写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吉井忍更希望大家也都能够走出去,发现不同人的不同生活方式。
在对话最后,吉井忍强调,自己写《东京八平米》,不是让大家都去过这样的生活方式,只是想尽量呈现,原来在世界上遥远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人在过着这样的生活。
不是所有人到了中年,都要走向成家立业、买房定居这样的生活方式。很多固有的传统也许只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施加的框架。
「很多时候,我觉得生活方式不同,不是中国和日本,或者说东京和北京的差别,具体还是要看每个人。我为什么现在住在八平米里的小房间也这么知足,是因为我到这个年龄之前,看到过很多生活方式。
如果只知道、或者你的眼前只有一两个目标和例子,没达到那种生活方式或说标准的时候,就很容易给自己压力。如果知道了很多不同的生活方式,你会觉得,也许这种目标我达不到,可是像他那样生活我也是不是可以。
知道的生活方式更多元一点,相当于给自己一种自由,我在书里也写了,那些在法国南部乡村过着嬉皮士生活的年轻人,每天用一个睡袋睡在店里的酒店老板。当你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你会发现其实每一种生活方式都没有那么奇怪。」
咖喱店打工的同事是音乐人, 偶尔出现在深夜进行「路上演出」(摄影:吉井忍)
如吉井忍所说,八平米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她见到了那么多也体验那么多之后,在当下找到的一种让自己最舒适的生存状态。她也在书中写,我们眼前的「平常」是很脆弱的,总有一天,她也会离开八平米的生活。
既然在八平米里的生活里,那她就「尽量享受目前东京这个城市所提供的便利性。相信在这种生活中累积的思考方式,将是到人生下一个阶段时的基石。」
重要的不是这种生活方式到底是什么,是否一定要住在八平米里。而是不管在什么时候,我们都可以有不一样的选择,不一样的勇气,以及随之而来的自在和畅快。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八平米」,以及对其的定义,它不指实际面积,而是指心中的某一块地方。也许八平米在别人眼里是畸形状态,但它能够让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它也许是某个地方或某个人,在那里你不用伪装,可以好好地面对自我,尽可能地去享受当下。 《回到八平米》|东京八平米
采写、编辑:苏小七
监制:猫爷
头图:《不求上进的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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