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游戏还原了疫情前的上海夜生活

在解封之前，一款叫《Once Upon a Time in Shanghai》的游戏在上海的音乐圈子里被转了起来。

游戏里还原了上海的夜生活，这是只属于一部分人的记忆。不是带着目的的熬夜，而是从Inferno游走到老卵俱乐部、DADA，和下班族、蹦迪爱好者或音乐人随手碰一杯的夜晚。

公路商店找到了游戏的幕后制作者：上海金属乐队Chimera Cult的主唱、金属酒吧Inferno的经理Sishen，和他聊了聊游戏的灵感来源和背后的故事。

游戏开局的设定是游客Tim Boudeogne在上海一夜狂欢喝得烂醉，第二天早上在公园里醒来（目测是华山绿地），必须在一天内找到他的衣服、钥匙和手机等，才能赶上离开上海的飞机。

你能从游戏细节感受到Sishen对上海夜生活和音乐氛围的了解，可能比一个本地人更甚，已经定居上海十几年的他经历了上海音乐圈子的大起大落，把心中最鼎盛时期的诸多记忆都注入到了游戏里。

在上海断过片的人都有几个值得吹的牛逼，只不过他们都想不起了，这个游戏或许能触发你的一些闪回，因为游戏里所有有名字的NPC角色，全都是曾经或依旧活跃在上海真实生活场景里的人。

生活正在复苏，灵魂归位还需要一些时日，你可以暂且在这个游戏里缅怀一下上海曾经的黄金时代。

公路商店：首先要感谢你把上海夜生活原来的样子还给了我们，虽然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这点子太聪明了，你不知道它多么强烈地勾起了我们对过去生活的种种想念。我看到很多朋友都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这款游戏，你当初有料到这款游戏会火吗？

Sishen：完全没有。我以为只会有几个朋友来玩，然后他们可能会发现这游戏还挺逗的。

公路商店：你是什么时候以及怎样产生这个想法的？把这个想法实现的成本大吗？我的意思是，你想到用游戏还原上海夜生活和地下音乐场景传奇的点子，是因为有过相关的游戏制作或者写代码的行业背景吗？从孕育想法到落地，整个事情最大的挑战对你来说是什么？

Sishen：那是2019年的春节。因为放假，这件事在初始阶段就得到了很快的推进——实话说，还真不记得因为什么做了这款游戏，可能当时就是想给常年混迹在Inferno酒吧的朋友们一个小小的惊喜吧。接着我又把老卵俱乐部加了进去，然后再是DADA......随着增加的游戏场景越来越多，我的想法也越来越多，但春节一结束，我就搁置了这项工作，将近一整年没再碰过它。直到2019年底，你知道新冠疫情来了，我得以在2020年初的隔离期间把它重新拾起来，因为又有时间了，那之后，我又把这个事情搁置了，直到这回上海封城，我又有了时间......所以，它其实是中途才变成一款关于上海过去的夜生活和音乐场景的游戏的。后来我不再往里面加更多场景和人物角色了，因为我决定要把游戏故事背景固定在2018到2019年间。

所以时间对我来讲就是最大的问题。过程非常消耗，只有放一两周的大长假时我才有空来弄它，假期都没出去玩。而且每一个阶段我重新回到这款游戏里面，真实的上海就发生了很多变化，朋友接连离开，俱乐部倒闭，还有乐队散伙。制作游戏的不同阶段时间间隔太久了，我一直害怕需要学新的软件，不停地更新地图场景和人物角色（来对应在他们在现实中的快速变化）。自从决定把游戏发生的时间放在过去，我终于不再需要永无止尽地更新了。

声明一下，我没有制作游戏的经验。小时候玩过很多RPG游戏，长大就很少玩了。几年前意外发现了一个叫做RPG Maker MV的软件，是它激发了我的创意火花，如果你没听说这玩意，它本质上就是一款用来制作RPG游戏的软件，你不用懂得怎么写代码。但是，如果你想要玩一些它模版设置以外的东西，就必须用代码和插件了，这些你都可以从别的游戏制作发烧友那儿搞到。

公路商店：采访之前我只知道你是上海金属乐队Chimera Cult的一名主唱，除此之外，你和这座城市还有别的联系吗，所有这些身份里面，你觉得最重要的是哪个？为什么？

Sishen：我来上海10多年了，Chimera Cult是我在这儿的第四个乐队，在那之前还有死藤水、Hitobashira和PVA。从一开始来座城市，我就一直浸在本土的音乐圈子里，这个圈子已经经历了它的大起大落，但它的鼎盛时期是非常了不起的，到处都是有才华的人，人们的激情也随处可见。虽然很多风格的音乐我都听，但最喜欢的还是金属音乐，我热爱这个社群，所以这是后来找到Inferno酒吧的原因，那是上海唯一的金属乐酒吧，或许也是中国唯一的金属乐club了，Martin是它的创始人。Inferno的2.0版本有了音乐现场之后，我的乐队就开始在那演出，当然我也会组织一些活动，同时也在那里做吧员。现在的Inferno酒吧已经是3.0版本了，还是那个酒吧，但没有现场音乐了，这里还是要先向Cassandra致敬，她是现在的老板。我作为Inferno的活动经理，一直致力于维持金属音乐社群的繁荣，因为这里有真正的地下音乐氛围，它是我们唯一一个可以交流和享受金属乐的地方。我们其实也不算hardcore metal的死忠派，有时候也会办一些像海盗之夜、哥特之夜、金属海滩派对这样的主题之夜来找点乐子。

然而我跟上海最大的联系是一个音乐项目，叫做“We Are Shanghai”(weareshanghai.bandcamp.com需要VPN)。它是一个面向上海所有音乐人的年度公开邀请计划。每一个乐队或单独的音乐人都可以在里面贡献一首创作，任何类型风格的曲目都能被收录在合辑里。它就像一块块时间碎片，是每年发生在这里的音乐场景的剪影。我并不是这个项目的发起人（这里要向Ivan、Nichols、JC Heinbockel致敬），但我在4年前从他们的手上接管了这个项目。我最近刚好发行了We Are Shanghai的第八张专辑（可以在QQ音乐上面找到），今年有65个乐队/艺人在这张专辑里贡献自己的声音！本来计划在6月专辑发行的时候办一场演出的，但你知道的，上海封城，所以现在打算在6月4日和DJ BO一起直播这张专辑，改用腾讯视频会议做乐队采访。

公路商店：我刚刚引用了你在游戏简介里提到的一个词，为什么你称上海的夜生活和音乐场景为“传奇”，你有在其他的中国城市长时间待过吗？上海和它们最明显的区别是什么？

Sishen：我在很多城市都待过一两天，一般就是去演出，所以对其他地方的音乐和夜生活场景有一些基本了解。所有大城市都有自己的夜生活，很不错，但还是不能跟上海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全球化的大熔炉，不同人生路径的人，来自各行各业，做什么的都有，世界各地的学生、企业家、旅行者、艺术家和CEO们，不同文化背景的汇聚，会让你有更多的点子，更多样的想法，这适用在每一个行业里，比如美食、酒吧、俱乐部，最重要的是：音乐！现在可能没那么野了，以前什么社交场合都有，不管你喜欢什么，都能在这儿找到你的集体。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上海的人口流动太快了，一部分是像我这样的长期定居者，更多人只是在这里呆上三五年就离开，接着更多的朋友又来了。所以上海一直在进化，每年都会有新乐队扎堆出现，但不幸的是，也会有那么几个就此消失在时间的长河。看看We Are Shanghai 2012年那张专辑你就知道了，每年的新专辑里面几乎有一半的乐队都是新面孔，剩下一半也是去年刚加入进来的。

公路商店：我们都很喜欢主人公通过转场喝酒来涨经验升级的游戏设定，这太符合我们在现实里体验上海这座城市的记忆了：每次来这儿都掉手机掉包包，club接着club，shot接着shot，玩到不省人事。

这游戏里的敌人种类设定就更有意思了，我试着盘点了一下：有mosh的时候会把你撞出屎的金属歌迷，话题总是围绕着自己，一开口说话就让人想睡觉的无聊傻帽，拿着爸爸的钱出来炫耀的大学生，爱表现自己知道很多歌名的poser，哦对，还有平平无奇的英语教师，他们太过于平平无奇，以至于我快忘掉他们了——为什么是这些人呢，我可以说这些人是上海夜生活独有的潜在危险吗？老实说，他们是不是和你曾经有过的不愉快经历有关系？

Sishen：喔是的！这些年来，你会对形形色色的人们有个大致的类别感受，这人好，这人坏，这人经常去某某酒吧。确实，我有过一些很直接的不愉快经历，朋友们也有过，有时候事态就那么发展到不太能控制的局面了。当然，每个人都会丢东西，就是那么碰巧。

公路商店：总之，通过一次次踢爆这些人的屁股，我在昨天终于拿到了你掉在厕所里的“节操”和通关护照，玩了大概三天时间吧，这在玩家里面算一个什么水平？你对那些因为看了这篇采访想去体验一下这款游戏的新玩家们有没有什么提示或者建议？

Sishen：我认识两个人，在游戏发行当天晚上就通关了，大概用了五六个小时吧，因为他们一直在给我发消息提问题。游戏发行之后的第一周我都用来给朋友们解疑答惑了。如果你刚刚开始游戏，我最主要的建议就是：多和你在游戏出生地遇到的那个叫Dayou的人交流（顺便提一句，他是我的前室友），他会根据你的现状提示你应该去哪个对应强度的地图场景；另外，你可以在全家超市回血（也就是醉酒值）和存档游戏进度（座位区的功能）。然后就是多注意角色们都在说些什么。有人说的话可能没有帮助，但每个地方都有人会提供一些关键线索和提示。

“你找到了你的节操”

图片来源：Once Upon a Time in Shanghai

公路商店：本来我可以更早通关的，没有想到Inferno酒吧的音乐很关键。不过这也给了我更多时间去欣赏那些BGM，特别是全家超市的那个无限循环的欢迎铃声，太洗脑了。我注意到游戏结尾的那份名单，致谢音乐制作人Nikita和游戏里收录的一些上海本土乐队，你们之间有任何有趣的故事吗？

Sishen：全家超市的进门铃音其实是Death to Giants乐队的一首真实的歌曲，就叫《全家超市之歌》（收录在《We Are Shanghai》的第四张专辑里面）。Nikita就是你在Inferno里面找他点歌的那个人，（现实中）我们都在那儿工作过一段时间，他离开上海之前，还和我一起玩过Hitobashira乐队，他是个了不起的音乐家兼制作人，水平相当高，他为很多上海乐队的音乐制作过8-bit版本，游戏里的大上海地图BGM也是他的作品，这里面收录的所有乐队和他们的成员都对上海的音乐文化产生过巨大的影响。

Death to Giants的鼓手和贝斯手/歌手分别是Ivan和Nichols，之前有提到过，是他们创办了We are Shanghai。

Alpaca是一支很受欢迎的厄运/泥浆金属乐队，它的主唱Javier创办了ShanghellFest（地狱盛宴音乐节）和ShanghorrorFest，现在都是我在接手，因为他也离开上海了。他们的贝斯手Chriest（一个本地的音乐制作人）和鼓手Alessandro最终跟我和Trey（Hyrdaslug乐队）组成了现在的Chimera Cult乐队。

脏手指算是一支长青的乐队，他们因为一些法律问题和疯狂的粉丝而臭名昭著，我的第一支乐队PVA跟他们一起巡演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PVA和Hitobashira之前也提过了。

Round Eye可能是目前上海最活跃的乐队了，他们是上海音乐的绝对支柱，一群很勤奋的人，一直马不停蹄地在世界各地做巡演。

Skinner O.G. 是另一个在上海为了音乐拼命工作的人，他自己的厂牌BCMC （Black China Music company），多年来也一直跟Queen Diamond在推广Hiphop和说唱音乐（Queen也已经离开上海了）。

狗神已经消失了很久了，他们是一支令人惊叹的垃圾摇滚/朋克乐队，他们的吉他手Gil（你在老卵俱乐部会碰到的Boss战）是绝对的上海传奇，这人就是个混球。他参与过许多乐队，也是老卵的联合创始人，遗憾的是，他几年前离开上海去了北方。没人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但传言说他在Peachy Carnehan乐队里继续摇滚。

公路商店：Trap music出了什么问题？这个世界上还有任何一个不讨厌trap music的金属党吗，这个问题是为trap音乐爱好者问的，我期待他们出一款其他的游戏反击你。

Sishen：嘿嘿，我其实不是很懂trap音乐。非要说了解的部分的话，我听过更多trap金属，而不是纯trap音乐，然后我还有另一个超级喜欢trap的室友（向SHFT的Dave Luce和The Fixx致敬），我们因此总是嘲笑他，但其实我对喜欢trap的人都没有很强烈的态度和情绪。

公路商店：好吧，开个玩笑嘛。某种程度上，你以一种有趣的方式，帮很多人弥补了那段他们不曾体验过的上海音乐黄金时代的缺憾。像传奇酒吧老卵俱乐部，我听很多人都谈到过那里的故事，但从来没有去过。也从来没能进去育音堂看过演出，因为他们的票每次都售罄。我对你安排在哈雷酒吧遗址上的那支鬼魂印象十分深刻，战斗记录里面的文字说明，令我感受到你对那个时代强烈又真挚的感情，关于那个年代，你有没有任何故事想和我们分享？

Sishen：嗯，游戏的设定可能有点误导人，比起“上海音乐的黄金时代”，更准确的说法是“上海音乐黄金时代的尾声”。游戏就发生上海音乐场景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刻，到如今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哈雷曾经是一个伟大的潜水酒吧和live现场，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演出，并且所有演出都是免费的，不用买票，很多伟大乐队的处女秀都在那儿。但由于办现场音乐的种种政策限制，还有一些对场地有意见的主理人在背后搞的肮脏动作，哈雷最后被彻底毁掉了。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Inferno的第二个场地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当时的城市环境和音乐环境正在面临一场剧变。这款游戏的背景刚好就发生在这场暴风雨来临之前，上海音乐的天空彼时已经乌云密布。

公路商店：100年后，如果游戏变成了类似“上世纪上海本土地下乐队音乐考古志”这种东西的一份重要参考资料，你作为一个提供了一份不可或缺的贡献的老外，有什么想对后人说的？

Sishen：奉献给文化，奉献给艺术，奉献给任何你狂热的一切，当下你可能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对于更为宏伟的文化场景来说，每个人都是其中的参与者和建设者，时间会让你意识到这一切。你会留下影响力，留在别人的记忆中,或者被留在一款烂游戏里。

公路商店：最近过得怎么样，生活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取代了过去的夜生活？等疫情结束了你会离开上海吗？我发现游戏里还有一些正在施工的场景，有任何新计划吗？

Sishen：封控期间其实过得挺充实，因为我是一个内向的人，所以我可以利用好这些时间。以前的生活不是在演出，就是泡在Inferno和人聊天，还有很多别人的演出、活动、生日之类的杂务要参与，其实一直没有充裕的时间留给自己，这反而松了我一口气。待在家，除了制作这款游戏，我一直都在学习数字艺术和电子乐（不是trap音乐），看点书，再刷几集《星际迷航》，周末就喝酒放松放松。网上能做的事情还挺多的，我的朋友Raydio，他在上海的音乐领域里做了很多事情，最近搞了个有趣的线上访谈节目，每周更新。我和他每两周就一起为Inferno组织一回线上金属派对（还有Rat King乐队Billy的协助)。DJ BO做的live set最近也在很多线上音乐社区（比如Critical music Club）上面大杀四方，日子总会继续下去。

有时候，我的心情也会被外面所有那些正在遭遇困难的人所牵动，这么说并不是在淡化问题，这是我对我感受到的和做过的种种事情的真诚回应。

我还是会选择留在这座城市，或许再多待个几年。真的不愿意放弃我的乐队、Inferno酒吧、WE ARE SHANGHAI以及过去10年里在这里结交的所有朋友。我在这些项目和人际关系上投入了太多时间精力，考虑离开的问题对我来说太糟心，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让这一切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疫情结束后应该期待什么，这或许是展开接下来的上海生活的最大障碍。很多人已经离开了，还有人正准备离开，不知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公路商店：好吧，你想给你的游戏《ONCE UPON A TIME IN SHANGHAI》一个中文名吗？

Sishen：当然！就叫它《上海之夜》吧，为上海的夜生活代言。

公路商店：再次感谢你，Sishen，祝你开启美好的一天！

Sishen：还要谢谢你们对我跟我的游戏这么感兴趣，备感荣幸！

最后，附上游戏的链接，你也可以点击原文，开启上海之夜的回味之旅，：

Once Upon A Time In Shanghai Game:

https://sishen.itch.io/once-upon-sh

采访/翻译朋油    编辑陈只三    设计THREE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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