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四十岁的爱情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079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Ben White on Unsplash.
过年,我读了两本短篇小说集。
书名听上去都很不爆款,一本叫《飞鸟和池鱼》,一本叫《蓝色时代》。但其中的每一篇,都是令人惊艳得好。作者都是张惠雯,和我年龄相仿的女作家。
《飞鸟和池鱼》,就是我在除夕夜推荐的那一本,我们在奴隶社会发过一篇这个集子里的小说,惠雯也很早就给我寄来了这本书。但说实话我直播推那本书的时候只看过不多的几篇。
但从这几篇,我就知道惠雯写得非常好,所以那天直播完,我没有把书放回书架,而是坐在沙发上接着看。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是一本短篇小说集,觉得看起来没有那么大的负担,又赶上华章在,做了很多家里的杂事,我难得的有时间可以看一看闲书。
没想到的是,这一看就放不下来了,而且几乎每一篇都看哭,稀里哗啦的那种哭。
每一篇哭的原因不一样,我们后来发的那篇《寻找少红》,我哭,是因为她平实的文字里的那些在农村早已被习以为常的,巨大,却又发不出声音的苦。
▲ 电影《隐入尘烟》
BOOK
其它几篇,也都是不长的故事。
其中让我看得最心痛的,竟然都是作者用男性身份写的爱情故事。
《昨天》讲的是一个从美国回到县城老家探亲的中年男性去看自己高中时的两个同学。他们是两口子,女生曾经和男主人公有朦胧的感情,男生曾经是男主人公的好朋友。整个小说两条线,一条是男主人公从出门,走过县城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到同学住的宿舍楼下,然后一层一层从一楼走到五楼的所见所感。另一条是中间男主人公在这一路上对当年那些模糊了的片段的回忆。整个过程看起来波澜不惊,所见都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场景,但是在两条线交织之间蕴藏着的这种隐隐的痛,那些回忆中的光芒、自由和眼前的平淡、规训之间的强烈的反差,那些曾经闪着光的眼睛变成了县城中年的无趣,那种生命之光的不可追,让人无比地心痛。
我不剧透太多,只用这一段和大家分享,是男主人公走在路上时,对这一段街景的描述。这一段描述就穿透了我。
与我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同,在重逢之前,我穿过一条两边挂着“七匹狼”,“南极人”等花花绿绿店铺的商业街,又经过一个到处是闲逛闲坐的人、花坛里不像样子地种着几棵蒙着厚厚灰尘的冬青和月季的广场,找到广场斜对面一条被拆了半边的巷子,巷子尽头是她住的那栋教师家属楼----1栋五层楼房,外面砌着一层青灰色的碎石子。这一路没有半点我熟悉的东西,它不仅无法和我往昔的印象,有丝毫的交汇、重叠,还形成一种痛苦的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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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主人公也是一个中年男性。情节看上去似乎老套:他三十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出差有了外遇,于是在另外一个城市有了一个他爱的人。往返双城很久后,他终于决定跟自己的妻子分手和自己爱的女人在一起。但是没想到话没有出口,妻子就告诉他怀孕了,一切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
在这个过程中男主人公的内心被这样的一位女性作家描述得让人如此容易共情。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并没有联系。让我再度想起她的是个偶然事件,那天我和一位朋友喝茶时看到一位和她有点儿像的服务员。几天后,我又去了那家茶馆,我目标明确——去看那个和她相像的服务员。这种从一个陌生人身上辨认出她的游戏给了我微妙的、非同寻常的快乐。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有过类似经历,就是当你看到和某个认识的人相似的陌生人之后,一种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感觉会令你心里对认识的那个人生发出特殊的感觉,或者,你本已存在的一股感情像被这奇遇拔掉了塞子。
最让人难过的,是男主人公五十多岁再回到他们相爱的那个城市,坐在嘈杂的小巴车上的一段心理描写:
老城区的街景当然有不少变化,但也还是那个有些杂乱、残破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城市:车辆拥堵的街道,在车流的罅隙中曲折前行、与车辆擦身而过的勇猛的电车骑士,罗列着一排排森严的防盗铁窗、张挂着丑陋的空调窗机的一格格灰褐色住宅楼,楼下鳞次栉比的小店……我想到,一个人在故地重游时内心那一波波的涟漪、他被一个细微事物突然牵动而产生的痛楚、那种面对苍茫的时间却感到生命空空如也的怀旧和孤独……这一切,对所有别的人别的事物都没有任何影响,都毫无意义。而当我和她都死去,那段情事在世间再也没有任何痕迹,我们的生命踪迹也会一一被时间抹去,即便我们在亲人心中引发的痛苦、怀念,也会像涟漪一样慢慢荡开、消弭、平复。
▲ Photo by Linus Nylund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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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的也是哭得最惨的一篇,是《关于南京的回忆》,讲的是女主人公在南京发生的一段并没有发生的感情。
男主人公是一个比当时的“我”年轻几岁的年轻人,那时候二十一二岁。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
我想到他虽然年纪很轻,却具有一种难得的君子风度,一种强大的自制力。这在当时让我颇为惊讶。但很多年以后我明白,这克制和坚忍恰恰可能是青春的产物,它源于情感的纯粹和敏感的自尊。
小说最后,时间快进到十几年后。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以后也再未去过南京。年轻时忙乱、颠簸的生活过去,到了平静安定的中年,我反而比过去更常想起他,想起南京,仿佛如今的安宁让我可以更专注于打捞一些往事的碎片,岁月的流逝又让我生出将其中那些美丽的碎片加以珍存的念头。而当你到了这样的年龄,身边会有很多遭遇过生活不幸、渐渐老去的女人。在很多时候,我听着这种对男人的酸涩、辛辣的批判,心里却总固执地保留着一种善良的看法,并且固执地觉得自己的看法是真实、公允的。我想,那是因为我遇到过真正好的男人,其中当然有他。又或许,并没有所谓真正好的男人,他们只是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发出了一个生命真实而珍稀的光,而那光碰巧照到了你。然后,你就会像个见过“珍品”的人,不在意那些庸常之物的虚假和粗劣了。
每当有人说起南京,我一定忍不住说我喜欢那个城市,我曾在那里住过,我能说出很多喜欢它的理由,但唯有那个最主要的理由是我无法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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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王有一个戒指,上面刻着几个字:“一切都会过去。”……要是我有心给自己定做一个戒指,我就会选这样一句话来刻在我的戒指上:“任何事情都不会过去。”
——【俄】契诃夫《我的一生》
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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