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个器官,手指成为了我的画笔|刘毅 一席第956位讲者
保持天真,保持好奇。
这两天正在办世界杯,我就在我的手机上画了一个球场,但是没有人,只有一个球飘在那里。我想这就是绘画,这就是艺术最迷人的地方——能够实现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事情。
大家好,我是刘毅,一个艺术工作者,我喜欢画画,谢谢一席把我带到这里,跟大家分享我的手机绘画。
说到画画,就要说到我的童年,我的爸爸从小就把我送到学画画的地方,他说你去学画画,也许未来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我的妈妈从小就让我看最新潮的杂志,她是一个非常爱美的人,也会给我看很多很美的东西,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我现在也做爸爸了,能感受到他们那种能量。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问过我,刘毅,你画国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艺名?我说,什么是艺名?他说,艺名就是有你特点的名字。我说,什么是有特点的?他说,你想想你走路的样子就是瘸拐跛,你干脆就叫“瘸拐跛”好了。我说,好。
我爸爸就给我买了石头、刻刀,买了刻篆的书,我就自己刻了“瘸拐跛”,从此以后我所有的国画的落款,全部都按上了“瘸拐跛”的章。
每一年生日,我妈妈都会陪我去拍照。这张照片里,我的双脚套了黑色的袜套。为什么那么粗呢?因为我刚刚做好手术——我是一个先天残疾的畸形胎儿,从小要一直做矫正手术,刚刚做完手术时,我的脚就是绑着石膏的。
其实我妈妈一直用我最喜欢的卡通人物阿童木鼓励我。阿童木有一对粗粗的腿,她说,就跟你的石膏一模一样,你就像阿童木。所以当我觉得疼痛的时候,就会画一些我的腿喷火的样子。这张画着喷火的腿去了各种地方。
我就在这样幽默的、宽容的、有能量的爱中成长。后来我去学习艺术,学习设计,再后来做了老师,做了好多的公共艺术的作品。
我发现,公共艺术是一个合作的艺术。完成一件作品之后,我每一次都不满意,因为这些作品都没有百分之一百达到自己的要求。当然这个也是很正常的,我非常接受,但是我有时候就会想,有什么创作可以完全由我来把控呢?
2013年我在伦敦,正好在大英博物馆看一批浮世绘的小画,非常精美,我被这些小画吸引。这么小的画面就有非常精到的技艺,非常好的细节,非常大的能量,当时我的心中埋下了一个小小的种子,我总觉得我是不是可以画一些小画呢?
第二年的一个契机就是我的宝宝要出生了,在他出生前一天我太太就进医院待产。我带了一本小本子就开始画,这是第一张,我就从这一天开始画下了我太太坐月子的每一天,都是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但是不同的画面,每天乐此不疲。
我觉得这种日记般的记录,能给我带来很多情感的连接,我觉得我是在画情感。我的身体就这么大,小画虽然很小,但它离我身体很近,好像是从我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
那时我用Sketchbook给学生批改作业。有一次我跟学生做一个课题,要去公园里分享他们的作业。我为了鼓励他们,就在这个App上涂鸦了一个海报,发到了朋友圈。
▲20150414
当时我的学生们都在点赞,他们非常兴奋,因为老师在营造一个氛围,就是为了那一天大家在公园里一起野餐,一起快乐地分享,就是从那天开始,这张画诞生了。
后来我就非常兴奋,因为我可以拿着手机就进入移动工作室的状态——我在任何地方创作。
▲20220811(2) 20151216
我在医院里画画,因为医院也是我常去的地方。你看这个,我就想象点滴架就像星球大战里的飞行器。
医院的前台是一个很有未来感的飞行器,在上升。
在银行的那一天正好是情人节,我就想象了这样特殊的场景。
在美术馆。
▲20191001 (10)
在马路边。
在车站。
在公园,这是我从维也纳皇宫旁的坡道滑下来,我在甩尾。
还有在家里,这是我儿子的房间。
这张是疫情期间,我和我太太、儿子在家里,每个人的物件堆得到处都是。
手机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个器官,手指成为了我的画笔,而手机屏幕成为了我的画布,手指在现在日常使用的科技产品上不停地触滑,形成了我创作的动作。这就像是最早的手指在洞窟里涂抹一样,好像是绘画的回归。
我画我的日常,画每天发生的事情,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想象到的和我感受到的。我的绘画就像我的视觉日记一样,记录着每一天的点滴。
我的绘画里有很多写生的作品。有一天,我躺在面对江景的一个草地上休息,那天正好落日,那棵树的背后就是太阳。我慢慢地在描绘这棵树的同时,那个太阳就落到了最后一个位置。我画完这棵树后,干脆把太阳的轨迹也画到了我的画里。
我也有很多画的是一种“印象”。有一天我坐在出租车上,车外很快地闪现别人在街边修剪树枝的状态,地上有好多修剪下来的树枝,我看到那些被修剪过的截面非常鲜亮,第一个感觉是好疼。回到家里我马上就画了一张,画好以后我就看看,嗯,是挺疼的,但是我觉得这棵树也挺旺盛的,它在继续生长。
我也画我的感受、我的情绪。我经常会疼痛,这棵树就是画神经连着身体的疼痛的感觉,我就把挑动神经的这种绕在一起的感觉画了下来,有一点树根,又有一点疼痛的痕迹。
我也想象,因为我觉得树能代表我。我经常对着一棵树慢慢地看,一棵很大的树,我可以从树干慢慢地看上去,看到它分叉、生长,再分叉、生长,可以看半天,这其实是非常舒服的一件事儿。我经常会想象自己面对一片树林,我想走进去和它们一起成长,互相滋养。
这一张表达了比较综合的情感。那天在我家楼下,我看到有一个人坐在楼下的障碍球上,背对着我,那天其实我也很沮丧,我不是每一天都是快乐的。我回到家就把这个人的形象画了下来,又画了一棵树来陪伴他,带着晚霞,带着这种人工的光影的痕迹。
▲20220308(3)
这些石头每一个都是奇奇怪怪的,我就每天都在画石头。
我感觉这些石头像一个个石头精灵,我就想象了这样一个石头神的形象,把它和电音派对,和山石融到了一起。
我们一家三口经常出去玩。2019年年末,我们在墨尔本,我太太当时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孩子才5岁,我说我们去逛街吧,我们就出去了。其实当时我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坐着轮椅,一个小朋友陪着我,我心里在想: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复杂和兴奋夹杂着和孩子一起玩的快乐,冲出去了。
我们俩一直走,走到很远,最后走到了河边。这个经历让我难忘,后来我就把这一天我和孩子结伴在街上走的场景画下来了。
我和孩子一起玩的快乐太多了——
我们一起跳舞。
▲20180523
我在北海道驻留的时候,和他一起在雪中打乒乓。我儿子喜欢吃鱼籽寿司,打着打着,这里就成为了一个鱼籽的聚集处。
我的儿子其实最不喜欢画画,有一个展览希望展出我和我儿子的作品,我就套了一个包装袋在脑袋上。我说,刘一,你来找找我的鼻子,找找我的眼睛。他就拿着他的黑笔在我这个包装袋上乱指,找到了我的五官,最后我们就合作完成了这件作品。
我的儿子特别喜欢表演,他就会把他的小企鹅和那些小玩具,搭一个剧场演给我看。这些都是我和我孩子的生活的点滴。
他也会问我,爸爸我可以哭吗?我说,当然,你有泪腺就可以哭,爸爸妈妈可以陪你哭。
以前我还能游泳,我会在水下看我太太抱着儿子练习游泳的状态。
但看着游泳池的时候,我会发呆,这里面有太多有意思的线条。像这一张,我潜下去的时候看到了游泳池从深水过渡到浅水的坡,有光影,有波纹,还有这些瓷砖的线,我就被吸引住了。回到家里,我就带着刚刚的印象画了一张。
你们发呆了吗?这张其实就是我发呆“发”出来的一个动画,我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射灯,后来我看着它,就感觉这个射灯在慢慢地移动,我就凭这种感受将这件作品再次创作了。
还有,我在开会的时候也会走神,这个房间角落有一个盆栽,我又盯着它发呆了,它好像蜘蛛一样爬上了墙角。
这个是在成都A4麓湖美术馆门口,路面和河水中的中间冒出了一点点植物,在那飘啊飘,我就又在那里发呆。
这些小东西实在太有意思了,我就把它们给画了下来。我喜欢吃蔬菜沙拉,吃到最后的时候,那几根好难收拾完毕。但是我觉得这个就很有意思,所谓的残羹,那些不起眼的小叶子,在我的眼里是如此的活灵活现。
咬一口草莓,看看里面,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新的宇宙。后来这件作品也成为我最近一个展览的海报。
我喜欢看云,看云能滋养我,也让我更加了解自己的渺小。这张云是在我的窗外,其实我一开始没有发现它,是因为后面的光亮起来了,它突然就显现了。我当时非常兴奋,我就把这种兴奋和这个光带来的云的轮廓快速地描绘了下来。
我也有被动发呆的时候,我受伤了,每天看着同样的窗,但我每天也在画同样的场景,不一样的画面。
治疗是我的常态。我会通过一些画面来表现疼痛,哪里疼哪里就长出一棵树,那时我的疼痛就被转移了。
画画对我来说是一种疗愈,它可以治愈我、帮助我。我在爬山的时候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我就想象接下去要和山神搏斗。
我有一次参加一个设计展,门口没有轮椅坡道,我很难进去,我就想象我带着拐杖爬到了这个设计展的楼顶去看展。从此以后我开始更多地关注弱势群体的需要。
这张画其实产生于上海去年四月的封控期间,朋友圈都在谈论蔬菜的事情,我就把蔬菜画下来了。
之后我就每天都在画蔬菜,这些蔬菜的头有一边是翘起来的,很倔强。
我也经常会想到死亡,有时候我的画面里有很多我自己。
这是一个雕像,一个人站在基座上,倒了下来,手机藏在基座的底部,就像在诉说他的生平。
后来也被我做成了一个装置作品。
我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创作,到今天将近有4000多张了吧。七年的时间,它还是一个少年,还在慢慢地成长。我很喜欢用色彩,也对色彩非常敏感,所以在绘画的过程中我也非常开心,因为可以尝试更多的色彩实验。
我每次画好画就会分享到朋友圈,也经常看大家的评论,因为我所有的画都没有题目,只是一串代表时间的数字。经常有朋友会问我,刘毅,你今天画画了吗?
身体的限制让我更期待通过作品与大家交流和分享。除了朋友圈,我还把我的手机绘画做成了每月的小视频,大家扫二维码就可以看到。
当然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拥有我的作品,我就做了表情包,这将是我会持续做的工作。
我用手机创造了我的“源”,为了分享,为了和公众更多地交流,我决定持续地“开源”。
| 装 置 |
行李箱陪伴我去各个地方,就像一个人一样,是有生命的。所以后来我就想象了一个人的形态,做了一个箱套,套在我的行李箱上,跟着我去了好多地方。
前段时间我在上海复星艺术中心的露台上做了三个手指的雕塑,这个手指雕塑也是我独处的时候画出来的。这个手指是让我觉得很有灵性的伙伴。后来我就做了三个雕塑放在这个露台上,它们的名字叫“从来没有 无聊的 时候”。
| 展 览 |
| 工 作 坊 |
那天我作为他们的助手帮他们处理绘画作品,然后就形成了9张作品,我也在我的朋友圈分享了这9张作品。
| 鸟 鸣 电 台 |
我将它作为礼物发给了我身边的朋友们,后来我的朋友们反馈说,被治愈了。我就发起了一个活动,我一边听着鸟鸣,一边想象了一件绘画作品。然后跟大家说,与我一起来发现与分享身边本有的美好,因为这些鸟鸣声其实本来就在身边,只是我们已经忘记了。
我每天收到二十几条鸟鸣,编辑好都会分享在朋友圈。大家朋友的朋友,都来帮助我一起来收集。一开始是在上海的各个地方,后来到了中国的各个地方,最后变成了世界各地,到今天我已经收集了900多条鸟鸣了,我很期待它野蛮生长。
听大家分享的鸟鸣声时,我也想象了各种各样的鸟。
最近我也有一件作品参加了广东南海大地艺术节,叫《鸟鸣电台凰岗传说》,我在那里留下了之前的58个鸟鸣,来自于38个地区和10个国家。
我也期待更多的人能扫这个二维码参与进来,拿起你的手机去录下你身边的鸟鸣。我也非常希望大家“零成本”地创作,在一个特殊的背景下,我们一起疗愈。
我们都是创作当中的一个小点,我也很期待大家能够打开自己脑袋上的信号接收器,让我们一起创作,保持天真,保持好奇。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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