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推送为《书法欣赏六讲:王羲之》课程的兰亭序特辑图文版。如果你想直接观看本集视频,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先了解王羲之其他一些书法作品可能有助于理解本集课程的内容:视觉疲劳的时候把王羲之放出来,每次都是眼前一亮。
《兰亭序》可以说是中国书法史上最驰名的一件书法作品,虽然它的形态多种多样,但是说到《兰亭序》,大家想到的就是故宫里面所藏的那个唐人摹本,我们称其为神龙本。前几年展出过,好多人不远千里来看。
这个专题我们给了一个标题:「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说我们对它既了解又陌生,它里边也充满了疑团。
神龙本的书法我们直观感觉有三个特征。一个是出笔很尖;一个是笔路过分复杂;还有一个是总体呈现出一种柔媚的感觉。
整体感觉《兰亭序》神龙本它用笔特别地尖,这是我们对它的第一个印象。我们对它的第二个印象是笔路过分地复杂。过分地复杂是和正常的笔路相比。神龙本出尖多、笔路过分地复杂,它呈现出来的一个总体特征是柔媚。实际上「媚」在东晋乃至南朝的时候它不是一个贬义词,我们现在说「媚俗」,而当时说「遒媚」「媚好」「妍媚」。这里的柔媚并无贬义,只是说这是它的审美特征。你如果把它和《十七帖》放在一起的话,《十七帖》就是刚猛,它就是柔媚。它不像我们前面欣赏到的王羲之的作品那样用笔极其肯定,下到哪里就是哪里,走就是走,没有多余的动作。它在起笔的时候有稍微的动作,在用笔的过程中还有一些特别微妙的摆动变化,笔画的震动特别的多。我们刚才说了出尖是它的特征,我们不急于表白对于出尖的价值判断,它究竟是审美上的一个优点还是一个缺点。那么我们做一下比较,看那个尖是什么样的感觉。隋人的《出师颂》现藏于故宫,为什么拿《出师颂》和神龙本比呢,首先是时代相仿,这个隋代和那个初唐,两个时代差不多。还有一个理由是《出师颂》的出尖也特别明显,但却相当自然。
我们把它和同时代唐人的作品再比较一下,我们所选取的这两件唐人的作品都是真迹,都是墨迹,我觉得墨迹和墨迹之间也有可比性。这个是初唐知名的书法家陆柬之,他写的是他祖上陆机的文章《文赋》。陆柬之的这件作品是行书,当然偶尔夹杂一些草字。它用笔也是相当地肯定,没有过多的花招,没有那么厉害的尖。这是真迹,时代是一样的。再看唐人《月仪帖》,也是初唐的真迹,只不过写手系佚名。这是个草书,虽然是草书,但是这也是王羲之体系的字。它是初唐的,初唐的一种风气就是学二王,尤其是学王羲之。
这个「下」字,那简直是王羲之的字如出一辙。还有「问」,用笔上的流媚婉转,结字上的开合——比方说这个大空档的保留,还有两点的左顾右盼,这都是王羲之的一些特征。
还有这个「深」,简直和王羲之帖子里边的字一样,几乎是从王帖里边直接拿出来的。「可言每叹」,这些都酷似王羲之的字,所以我们说它是王羲之体系的东西。
又因为它是真迹,和神龙本《兰亭序》是同时代的,所以我们把它放在一起比。能够感觉到它明显不像神龙本那么出尖,而且它用笔非常流畅、肯定。
虽然那些作品仍然属于王羲之的体系,但毕竟不是王羲之的作品。我们拿着神龙本《兰亭序》和王羲之的其他行书作品再去比一下,就会感觉书风格格不入。《平安帖》显得厚重、挺拔、堂堂正正得多,也质朴一些,没有神龙本过多的这种花招,这一点大家能感受到吗?而且《平安帖》里边字的提按变化也非常剧烈。我们再把神龙本和王羲之的另外一个行书作品《孔侍中帖》做一下对比。《孔侍中帖》里头的方笔、斜切特别明显,字非常饱满,落笔非常肯定、质朴,虽然它也是摹本,它没有神龙本的这种俏丽感。《丧乱帖》是王羲之晚期行书的代表作,它和《兰亭序》永和九年这个时间应该相差不很远,按说这两个应该是极其吻合的作品,但是我们放在一起,发现它两个之间有相当大的差距,甚至在我看来它不是一个体系的东西。《丧乱帖》固然是摹本,但是用笔的肯定和方硬大量存在。比方说「顿」「首」的方切起笔,这样果敢而毫无征兆的方起在《兰亭序》里边几乎找不到。不仅如此,它的这些交叉和缠绕做得都相当实,使用了实连。在圆转和连接的时候,笔离开纸面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但是这样的特征在《兰亭序》中也几乎找不到。如果我们对于用笔的这种简单、率真还要做进一步的对比的话,可以以「即」这个字来做一下对比,你发现这个「即」也是出尖,也是悬针这样一个收笔,但是它的出尖和收笔的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摆动和铺垫,就直接来了。所以我们说《丧乱帖》用笔要直接和肯定得多,这样的情况在《兰亭序》中难得一见。虽然它也是摹本,它没有《兰亭序》那种小心翼翼、不停地在展示书写技术的感觉。做了这么多对比,和王羲之本人的其他行书作品比,和《兰亭序》同时代前后的墨迹去比,我们有这样一个感受:神龙本《兰亭序》技术的复杂程度远超常态,甚至繁缛不堪,大有炫技之嫌,是王羲之书法中不合群的一个另类。这种差别是客观的,至于对这种差别的解释则颇受偏好的左右。有人就喜欢这个,有人就不喜欢,但是我们先把这种差别指出来。如果说我们非要在王羲之的书法体系中找一个印证,王羲之哪怕任何一个帖子和神龙本《兰亭序》有一点相似之处的话,我真的是感觉到如大海捞针一般。要说接近,我觉得《大观帖》卷七的《晚复毒热帖》勉强接近。我说的接近指的是局部的接近,也不是整体感觉的接近。这个是《晚复帖》里边的「晚」和神龙本里边的「时」,我们看它都有「日」这个结构。「时」是强烈地出了两个尖。「晚」的这个尖虽然不明显,但是它封口的意识也不强烈,而且因为是刻本,毕竟和写本之间还是有差别,所以它的「日」字旁其实也是出尖。还有神龙本「听」字的「耳」,中间的这个横本来是小笔画,却冲破相对的主笔。《晚复帖》中「耿」的「耳」也是。神龙本的「和」和《晚复帖》的「凉」,作为包围结构中的这种点画,本来属于次笔,应该处于一种点缀状态,它在这里边还是个极其复杂的动作做出来。所以我们说呢,给神龙本《兰亭序》在王羲之作品中找一个稍微接近一点的印证的话,那我觉得《晚复帖》勉强当之。我们刚才介绍了一下神龙本《兰亭序》的一些书写特征,第二节我们了解一下它的流传状况。
想了解一部古代法书的流传状况,最好的一个办法是从作品本身上面历代收藏的印章去了解。神龙本之所以是神龙本,就是因为它上面有两方印,叫做「神龙」。这是唐中宗李显的印。李显是武则天的儿子。神龙这个年号本来是武则天的,后来李显也继承了这个年号。这个印章在哪呢?我们一般指的是这个位置。其实神龙印出现了不止一次,还有第二次,在后隔水这个地方,只剩下三分之一。那大半边没了,为什么没了?这个东西后代重新揭裱过,神龙印盖完以后重新装裱的,所以我们现在看到外边裱的那个临纸上面没有印章。所以由这个印章,神龙本的时间上限至少可以推到中宗李显那里。而李显能给这上面盖神龙印,也说明这个东西是宫廷的产物,是内府所藏。至于有人对神龙印有所怀疑,说是后来加盖的,我觉得站不住脚,没有十足的理由。首先,这个位置,我上次说过,书画的前隔水和后隔水是收藏家盖印的热土,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想在这里盖印,这是最显眼的地方。尤以前隔水为热闹,而前隔水最上端的这个地方可以说寸土寸金。因此,这方印章能盖在这个地方,可以说它就是第一手,如果时代晚,那个地方不会给你预留。我们再看,前隔水之外有「兰亭」两个字,只剩下半边了。说明原来这里有可能是有题签的,而且这个签直接写在了帖纸和装裱的分界线上,也就是隔水上。但是和神龙印也是半边结合起来看的话,更有可能的是,这处神龙印其实也是一个押角的印,很有可能在神龙印和「兰亭」两个字之间还有一段纸,这段纸应该是裁掉了,所以才会出现两边都是半截。这是关于前隔水地方的神龙印。
而后隔水的神龙印剩下这么一点点,显然是后面的重新揭裱所造成的。所以基本上可以肯定这方印比较可信地反映了神龙本的年代和身份,就是说它是宫廷产物。当然上面还有南宋的印章,这个绍兴印,它是个联璧印。绍兴印一般盖的位置就是末行。这边正文中间还有一个绍兴印。盖在这样的位置在我印象中也是比较少见的,一般来说,宋代以前的这些宫廷的印章,很少在这样支细末节的地方和字去重叠,它要找一个特别尊贵、特别显赫的位置去盖。右下角的「赵氏子昴」印压在这个地方,和刚才的绍兴印一样压在字上,在宋元的时候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少的,一般他们都会把印章盖在比较堂堂正正、比较尊贵的一些位置上。所以从神龙印到绍兴印再到赵孟頫,这个流传次第还是非常清楚的。神龙本还有一个名称,叫做冯摹本。这个「冯」指的是唐代宫廷的拓书人冯承素。我们前面多次介绍了历代的鉴书人,他们是搞整理、鉴定的。还有一种人是工匠,是御用的摹帖高手,我们称为拓书人,冯承素就是贞观时期有名的拓书人之一。这个本子有一种说法是冯承素所摹,甚至有时候冯摹本更为广大爱好者所接受,但是这个本子是不是确凿无疑就是冯承素摹的呢?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此定是唐太宗朝供奉拓书人直弘文馆冯承素等奉圣旨于兰亭真迹上双钩所摹。」「此定是」,这显然是主观的判断,他要有根据的话,他直接会告诉你谁谁谁说了,或者从哪里看出来了。「此定是」,这个放在元代你可以这么说,现在你要是在学校里边做研究,你说这个话,肯定是论文不能通过的。这是第一个点。第二点是「冯承素等」。有没有一部并不很长的帖子在摹拓的时候需要集体工作——当然摹拓本最后的形成肯定是有好多环节,在具体摹拓这个字这个环节上有没有可能是一干人等来完成的,这个显然也有悖常理的。这个「等」本身就有点让我们摸不着头脑到底是谁。接过冯承素等人所摹这个说法,后面明代大收藏家项元汴也有一段跋,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唐中宗朝冯承素奉勑摹晋右军将军王羲之兰亭禊帖。」他这里就很肯定了,这个冯承素是中宗朝的人,而且「冯承素奉勑摹」,说得很直接,就把原来郭天锡「此定是」的推测的口吻彻底凿实了;而「冯承素等」也变成了冯承素一个人了,这就是文献演变的一个过程。所以,一句话,冯承素摹这个说法落不到实处,一直悬着。现在称神龙本为冯承素所摹,其实只是一种人云亦云的传说。我们再看后头,赵孟頫有四行跋,从内容看未必原来就是在神龙本的后头。「定武旧帖在人间者,如晨星矣,此又落落若启明者耶。」就是说在赵孟頫之前,宋代大家推崇《兰亭序》一直推崇的不是神龙本,神龙本大家几乎只字未提,大家盛赞的都是定武兰亭。定武本《兰亭序》是神龙本出名之前非常流行的一个《兰亭序》的本子,它是一个刻本,当年被称为是「兰亭之冠」,所以定武本的价值、影响力在唐宋时期其实一直是远高于神龙本的。所以赵孟頫在这里用了「定武旧帖」这个话。他在这里感叹定武兰亭还在人间流传的已经非常稀罕了,他做了一个比喻,「如晨星」,就是如天快要亮的时候的星星,非常稀稀拉拉,已经看不见多少了。而「此又落落若启明者耶」,「此」就是他手上所捧的本子,显然指的是定武兰亭,「又落落若启明者」就是在凌晨时东方的启明星。通过这句话就把定武兰亭当时的流传状况和他手上这本定武兰亭的珍稀性非常真实地传达出来了。说到赵孟頫了,在这里我们再提下另外一个事。赵孟頫有一件作品叫《兰亭十三跋》。《兰亭十三跋》实际上跋的也是定武本。因为赵孟頫当时是要从他的老家湖州沿水路上北京来做官,临行之前独孤长老把一个定武本《兰亭序》送给了赵孟頫,赵孟頫在旅途之中为了消解舟车劳顿,每天拿出来展玩,每天看完以后写一篇跋,一共写了十三跋,所以称为定武兰亭十三跋,他跋的是定武本。然后后面说:「将归吴兴,叔亮内翰以此卷求是正,为鉴定如右」。既然「此卷」,右边的应该还是定武兰亭,而这里出现在了神龙本《兰亭序》的后面。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认为赵孟頫的跋是从定武本后面的跋移花接木过来的。为什么要移过来,无非还是想抬高神龙本的身价。刚才我们讲赵孟頫的跋的时候也说到了一个现象,就是神龙本在宋代那么多研究《兰亭序》的专家中只字未提,而且不仅神龙本只字未提,其实从宋代以来大家对于《兰亭序》本身就屡屡怀疑。这里说的不是神龙本,是《兰亭序》本身。宋代怀疑《兰亭序》,谁尤为突出呢,姜夔。姜夔本身就是书法家,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书法理论家,他写过一篇知名的理论文章叫《续书谱》。他当时就开始怀疑《兰亭序》。后来怀疑《兰亭序》的这个想法一直没有中断,每一个时代几乎都有一些怀疑,离我们现在最近的、最激烈的一次怀疑是清代的一个人叫李文田,他直接就认为这个《兰亭序》就是假的。后来再到民国时候大收藏家罗振玉,他是以收藏甲骨文出名的,但实际上他也曾经怀疑过《兰亭序》,而且他为此作过诗。其实我们刚才介绍《兰亭序》的时候,尤其在介绍神龙本《兰亭序》的时候,我们其实隐约的口吻中一直在做着一个铺垫,就是我们不敢肯定,我只能说我不敢肯定《兰亭序》就是真的,我所谓的这个「真」指的不是说它是不是王羲之真迹的问题,我说的是究竟王羲之当年所作的那个文章是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神龙本这样的一个体大思精的长篇文章。我们说从宋代以来《兰亭序》就屡遭怀疑,怀疑必然是有理由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篇幅。
现在的《兰亭序》一共是324个字。虽然我们今天看来只有324个字,但是放在王羲之的作品中,324个字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因为王羲之一般的帖子都没那么长。《游目帖》102个字,恐怕是王羲之《兰亭序》以外其他作品字数的一个极致。《王略帖》也才81个字,《丧乱帖》62个字,其他的更短。它篇幅长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也是罕见的。我们知道王羲之流传到现在的作品都是书信,如果说在行草书中还有一个例外的话,那就是《兰亭序》。《兰亭序》不是一通书信,是一篇自己作的序文。自己作的序文作为书法流传下来,在王羲之的作品中仅此一件。从晋人作品的内容,我们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在东晋,书法家很少用书法去抄写自己的诗文,或者抄前人的文章。大家说王羲之的《乐毅论》《黄庭经》怎么说,那是小楷,是不同性质的东西。虽然从宋代以来怀疑《兰亭序》,但是兰亭集会这件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因为兰亭集会这件事情早在南朝刘宋时期刘义庆的《世说新语》里边就已经提到了,这是目前文献第一次提到兰亭集会。《世说新语》说:「王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诗序》,又以己敌石崇,甚有欣色。」这里边我们注意几个问题,一个是「方《金谷诗序》」,这个「方」就是「比」的意思,现在还说「比方」。就是说人家把他的《兰亭集序》和《金谷园诗序》比,又把他比石崇,王羲之看到这种情况「甚有欣色」。《金谷园诗序》的作者是西晋人石崇,是在洛阳写的,兰亭集会在绍兴。当时人既然能做比较,显然它有可比性。在这段《世说新语》的原文下面,南朝梁代的刘孝标给作了注,全文如下:「王羲之《临河叙》曰:永和九年,岁在癸丑,莫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娱目骋怀,信可乐也。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矣。故列序时人,录其所述。右将军司马太原孙丞公等二十六人,赋诗如左,前余姚令会稽谢胜等十五人,不能赋诗,罚酒各三斗。」《世说新语》正文不是说的《兰亭序》吗,怎么注文没说《兰亭序》,说《临河叙》?我们先把《临河叙》和《兰亭序》作一下比较。我们就会发现《兰亭序》中间的167个字是《临河叙》所没有的,当然其他的还有一些细微措词上面的差别,我们在这里不说了。▲ 《临河叙》和《兰亭序》对比
还需要再说一下的就是,《兰亭序》到了后来缺少了一段,既然是集会,它有一个罚酒的结果,《临河叙》里边说谁谁谁等26人「赋诗如左」,然后「前余姚令会稽谢胜等十五人,不能赋诗,罚酒各三斗」。为什么这里把「罚酒三斗」这个事情说出来,大概是三月三日曲水集会的一个传统。《金谷园诗序》后面也有类似的文字,《临河叙》也有,而今天的《兰亭序》没有。
这里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临河叙》和《兰亭序》是不是一回事?
大家有这个疑惑,这是我们不熟悉古书的体例造成的。古书中注释的体例有在文字意义以外提供一些信息、揭示一些真相的作用,就是俗话所说的「于无字句处读书」。就是说不光文字可以给你传达信息,文字所遵循的一些规律和体例本身也可以传达出一些准确的信息,这就叫做体例,也就是体例的价值所在。古书的体例非常非常多,与《兰亭序》和《临河叙》有关的,一个是重读、直承,还有一个全引、节引、概引。 原文里边说到了《兰亭序》,注文里边也说《兰亭序》怎么怎么样,这叫重读,把它重新读了一遍。直承就是上面说《兰亭序》,下面直接说《临河叙》,因为大家都知道,没必要解释,没必要重读,就渐渐形成一个传统,上面正文说的跟下面注说的不一样,你不用想了,靠体例就告诉你,这就是一回事。节引就是节取了一段,全引就是全部地引。概引既不是节取也不是全引,而是意思大概差不多,但措词上有变化。注文里的《临河叙》首先不是全引,但是不是节引、是不是概引呢?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分析。我提出一个观点,《兰亭序》和《临河叙》是一回事,今天它们的文章有这么大的出入,是因为《兰亭序》这篇文章不是王羲之一次写成的。这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和推理。什么事实呢,唐代的时候有一个人叫何延之,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兰亭记》。它里边有这样一段话:「其时乃有神助,及醒后,他日更书数十百本,无如祓禊所书之者。」他说「乃有神助」,就是说永和九年三月三日那一天好像有神助,王羲之醒了以后,在兰亭集会当天之后,又写了几十本乃至上百本,没有一本能超过三月三日当天写的那一本。我们从表面上看是说后来写的书法上都超不过第一遍,这是它的字面意思,也是我们往往的认识。但是我要提醒大家注意何延之的《兰亭记》是一篇什么样的文章,我认为《兰亭记》是一个类似于小说传奇的文字,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信史,它是传奇故事,文学色彩极重。我们所知道的王羲之写《兰亭序》时的状态、用的工具、兰亭最后陪葬昭陵,都是从《兰亭记》里边出来的。这不是信史,所以我们对它采信的时候就要小心了。另外,你既然说写了数十百本,流传到现在确实也有好多版本的《兰亭序》,但是所有的这些《兰亭序》都是同一个书法体系的东西,并没有因为书法的差异而造成的版本异同。今天《兰亭序》的版本各种各样,放在一起比,虽然有出入,但是出入不大,字法、文法,包括字的位置都是一致的。比方说第一行10个字、第二行11个字,绝对没有一个版本出现第一行11个字、第二行10个字的情况,也就是说今天324个字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所以由此我们判断,今天见到的各种各样的《兰亭序》都是同一个版本体系。如果诚如何延之《兰亭记》所说,写了数十百本,应该有不同的书法版本,但是一个都没发现。大家说万一失传了呢?好,那我给大家说书法史上的一个重要的现象,就是千字文现象。王羲之的七代孙智永,大家都知道智永住在永兴寺,三十年不下楼,在学王羲之的书法。他写了八百本千字文,分于江南诸寺,各个寺院里面都有。同样也是一千多年过去了,但是今天还可以看到不同的版本,比方说陕西西安碑林刻的关中本,后来在日本发现了墨迹本,启功先生定性为真迹。就是说,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多多少少会有蛛丝马迹,而《兰亭序》竟然是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不同的书法版本没有流传下来。所以这让我们难免怀疑何延之的说法有可能是描述上的,因为何延之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学者,他写那个东西是文献的性质在那决定的,他可能是一个粗略的叙述。所以我在想他可能知道王羲之多次写《兰亭序》,但恐怕这个所谓的数十遍、上百遍地写,恐怕主要的不是追求书法的完善,而是追求文章的完美。我们的这个推测也有实物的证据。主要的证据还是来自于《兰亭序》本身。有时候求证据的话,本证更能说明问题。我们在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统计,其实苏东坡就做过这样的统计。比方说崇山峻岭那个「崇山」,在后面给添入的。「或因寄所托」的「因」字是后来修改的。「向之所欣」的「向之」原来是「于今」,改成了「向之」。「岂不哀哉」改成了「岂不痛哉」。「今之视昔」,下面删掉。然后「悲也」改成「悲夫」。「有感于斯作」改成了「有感于斯文」。▲ 《兰亭序》中的七处修改(橘色标出)这七处修改都是润色或者措辞的修改,而不是书法的修改。
七处修改中,五处都出现在「夫人之相与」到「悲夫」的167个字之内,这是《临河叙》所没有的,也是《金谷园诗序》无法应对的部分。也就是说中间的这167字,本身它的加入就是一次对文章的扩写,然后这个扩写并没有一次完成,在不停地润色和修改。我们把《金谷园诗序》《临河叙》《兰亭序》这三篇文章作一下对比。如果这三篇文章有关系的话,明显看得出来《兰亭序》中间的167个字这一大段是无关的。如果说《世说新语》里的时人把《兰亭序》比作《金谷园诗序》的话,那么他们所说的与《金谷园诗序》具有可比性的《兰亭序》指的应该是《临河叙》,而不是扩写后的我们今天看到的《兰亭序》。所以,在王羲之那里《兰亭序》这篇文章实际上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临河叙》,第二个阶段是《兰亭序》,《兰亭序》的文章是后来润色改写形成的。《兰亭序》是在《临河叙》基础上完善起来一个递修本,「递」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修订。《兰亭序》实为精心所作,恐怕这样的文章在现场即兴发挥是很难信手拈来的。我们说了这么多,我们不否认神龙本《兰亭序》是流传有序的唐代摹本。虽然我们对它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是它毕竟和王羲之有关,毕竟是公元7世纪的产物。王羲之原来的文章未必是这个样子,原来真实的《兰亭序》也未必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但是我们今天流传下来这个神龙本《兰亭序》依然有它的书法价值和文物价值。唐太宗非常喜欢王羲之,很推崇他,所以他就下诏在全国范围内募集王羲之的书法,当时大量的王羲之书法都送到了京城长安,这当然是有赏钱的,但是有一个东西没来,就是《兰亭序》。《兰亭序》流传上面的一个关键人物是智永,是个出家人。智永有一个弟子辩才,据说智永去世以后《兰亭序》为辩才所得。辩才不把它献上来怎么办呢,当时就用了一个办法,就派萧翼乔装成商人去游历,到了辩才那里,先跟辩才下棋聊天,最后取得辩才的信任以后把《兰亭序》给偷跑了,这个就叫萧翼智赚兰亭。我们看一看唐代的大画家阎立本的这幅画,是根据何延之的《兰亭记》故事绘出来的。这是宋摹本,现在藏在台北,最中心坐在大椅子上的应该就是辩才,右边这位应该就是萧翼。《兰亭序》的一些状况我们现在就比较了解了,大家不免有一个问题:《兰亭序》后来怎么样了?还是何延之的《兰亭记》给了大家一个交代,我想大家都知道说这个东西被带入昭陵了。但是五代的时候昭陵被盗掘了,被盗掘以后有一个说法是说盗掘出来的魏晋人的法书「纸墨如新」。但是,既然纸墨如新,应该能够看到《兰亭序》,可是对《兰亭序》这样显赫的一件作品只字未提,所以说《兰亭序》的下落其实也是一个千古之谜。我有时候看到坊间有一些期待,说《兰亭序》以后会不会出来,甚至有人说把昭陵打开看一看。我说不要你打,五代时候的军阀早都打过了,没有。一句话,大家对上千年的这样一个传奇充满了期待,但是我想,大家不要期待了。为什么呢?说得通俗一点,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王羲之流传下来了大量的作品,到今天为止也堪称大量,有许许多多的精彩之作,登峰造极之作,不需要《兰亭序》也可以领略王羲之书法的高妙。在王羲之这个专题中,我给大家提出了一个建议,就是说我们应该抱着王字体系这样一个心态去看待王羲之,在这样的心态之下,我们不必苛求于非要见到某一个东西,让传说永远成为传说,可能更容易引发我们对它的想象。以上节选自《书法欣赏六讲》第一季王羲之,更多内容请看👇《书法欣赏六讲》第一季王羲之,共7节、180分钟。附赠60分钟的兰亭序特辑。识别下方图片中的二维码购买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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