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北平:日常生活与道德焦虑|袁一丹 一席第906位讲者文化2022-04-29 14:04 袁一丹,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我不仅是把它当成一个历史课题,而是与我们当下的处境和焦虑有关。沦陷北平2022.04.23北京 我是袁一丹,研究中国现代文学。今天和大家聊的话题是沦陷北平。所谓沦陷北平,是指1937到1945年间,处于日本军事占领状态下的北京。我关心的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被困在沦陷区的人,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普通百姓,他们真实的生活感受。我们今天当然知道抗战八年取得胜利,北平沦陷八年之久。但对于历史当事人来说,他们并不知道抗战什么时候结束,中国能否取得最终的胜利。在这种漫长而绝望的等待中,留在沦陷区的人怎么把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如何化解自己的道德焦虑,这是我关心的问题。 对大多数人来说,沦陷北平是一个遥远的历史时空,为了让大家有一种现场感,我想从一张照片谈起。这是1937年8月日本军队进驻北平城的景象,照片右下方有一辆人力车。人力车是民国时期北京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日常生活的象征。旁边的日本军队,似乎还没有打乱人力车夫的节奏。战争拉开序幕,生活也不得不继续,这两条平行的轨道必定要发生交集。假如我们把时间拨回到1937年7月,你身处即将沦陷的北平,是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来,为什么? 1937年爆发的这场中日战争,究竟是一场什么性质的战争?我们先来看《伦敦新闻画报》对卢沟桥事变的报道,题目叫:“躲在雨伞下的中国军队”。这是当时驻守北平的29路军。他们为什么打着雨伞?除了躲避盛夏的骄阳外,主要是为了躲避日军飞机的频繁侦察。 我想大家都很熟悉一首歌:“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一边是雨伞、大刀,一边是飞机、坦克,这是一场军事实力极不对等的战争。用胡适的话说,一个在科学技术上没有准备好的国家,不得不和一个第一流的军事工业强国进行一场现代战争。像胡适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当时中日之间在军事实力、科学技术上存在比较大的差距。越了解国际形势,越了解中国的家底,越容易陷入悲观论中。这会影响他们对战争前景的判断,也会影响他们个人的去留选择。 胡适在抗战爆发以后被任命为驻美大使。1937年9月,他写信给留在北平的北大教授,希望他们能在战争期间埋头著述,完成手上的工作。他说“人生最不易得的是闲暇,更不易得的是患难”,学者应该充分利用这个难得的时机,调整心态,闭门著述。 但闭门著述需要一定的客观条件,至少要有一个安全的庇护所,还要有相对稳定的经济来源。即便满足了这些客观条件,两耳不闻窗外事,真的就能缓解内心的道德焦虑吗?未必如此。这种道德焦虑从哪里来呢?一方面知识分子的使命不仅是著书立说、传授知识,他们还背负着特殊的道德使命,被看成是一个道德团体;而在士大夫传统的影响下,对知识分子的道德要求,明显要高于对普通民众的道德要求。所以知识分子对自我的道德要求,外界对他们的道德期待,在战争这种非常状况下,就会转化为挥之不去的道德焦虑。音韵学家罗常培在“七七”事变后没有马上离开北平,他的想法是,既然不能投笔从戎,上战场杀敌,不如用学术工作来镇压自己的悲愤。到了1937年下半年,罗常培还是选择离开北平,一起南下的有李霁野、郑天挺、魏建功。这是他们在南下途中的一张合影,虽然前途未卜,但每个人脸上还是挂着笑。 魏建功临行前写了一首旧体诗,送给留在北平的朋友。从这首诗里,我们可以读出他为什么选择离开北平: 敌未受俘俘已献,缁衣墨面等轻尘。边城亘古销忠骨,腹地从来窜懦民。千里久游鱼在镬,一山新聚鹿相亲。可怜落照红楼影,愁绝沙滩泣马神。 沙滩、红楼、马神庙都是老北大的象征。我们重点来看一下“边城亘古销忠骨,腹地从来窜懦民”这两句。“边城”是指北平,“九一八”事变以后,东三省沦陷,北平成为边陲上的危城。魏建功认为,留在北平,要经受更大的道德考验;去大后方,路上虽然辛苦,心情反而是轻松的,因为你不必经受沦陷下的道德考验。 离开北平的这些学者如何辗转南下,成立西南联大弦歌不辍的故事,我想大家都很熟悉。今天我想讲的是故事的另一面,留在沦陷区的文人学者,他们是怎么撑过这八年的。这两张照片,一边是抗战胜利后西南联大中文系师生的合影,后面是铁皮屋顶的教室;另一边是伪北大的师生。走在前面的光头老者,是翻译《万叶集》、曾经担任伪北大秘书长的钱稻孙。西南联大被视为教育史上的奇迹,甚至是战争状态下民族精神的象征。但如何看待沦陷区的大学教育,怎么评判留在沦陷区的文人学者,以及他们在这一时期的学术工作,仍是一个充满争议的问题。 七七事变以后,在去留问题上最受外界关注的是北大教授周作人。因为他在华北文坛地位很高,自从五四运动以来,在思想界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他和日本文化人关系密切,很有可能被拉下水。周作人作为华北文教界的代表人物,他的去留选择,不仅关乎他个人的生命安危,还关系到整个知识分子群体的荣辱。 这是发表在燕京大学校园刊物上的周作人和胡适的“方外唱和诗”,“方外”的意思是世俗秩序之外。胡适出国后,听说老朋友周作人留在北平,心里很着急,写了一首诗劝他南下。诗写得很含蓄,说自己做了个梦,梦见周作人放弃苦雨斋中的安逸生活,“飘萧一杖天南行。天南万里岂不大辛苦?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孰重孰轻呢?胡适以为,此时应当一切以国家为前提。 周作人当然很感激胡适的这番好意。他把自己的“苦雨斋”改名为“苦住庵”,表明要在北平“苦住”下去。为什么不南下呢?周作人的理由是,庵里住了好些老小,都要倚靠他过活。他只能关起门来,敲木鱼念经,出门托钵行乞。虽然不能离开北平,周作人向胡适承诺,“老僧始终是个老僧,希望将来见得居士的面”。这首诗的落款后面盖了一个印:“知惭愧”。这是周作人当时的一种心情。 北大南迁以后,周作人的经济来源有两个,一是给胡适主持的文化基金编译委员会翻译希腊神话;二是在司徒雷登主持的燕京大学担任客座教授。当时已经有周作人要出山、担任伪北大校长的传言。周作人在这封信的结尾半开玩笑地说,自己命中注定只能当个普通教员,无福消受“祭酒司业”也就是大学校长这样的职位。这封信上盖的印是“冷暖自知”。 导致周作人“落水”——接受伪职的直接原因,是1939年元旦的枪击事件。戏剧性的是,子弹没有打进去,被毛线衫的扣子挡住了。两天后,周作人在八道湾家中拍了这张照片,照片上还可以隐约看到长袍上的弹孔。周作人把这张照片分送给自己的朋友,包括远在美国的胡适,还有翻译他散文的松枝茂夫。周作人为什么要拍这张照片?他将照片分赠友人,是想对外传递怎样的信息?我想大家不妨和照片中的周作人“对视”两秒,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你能读出什么。 元旦枪击事件以后,周作人很快接受了伪北大图书馆馆长一职,随后担任伪北大文学院院长,1940年又接任伪教育总署督办。周作人知道自己会被写进历史当中,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些选择意味着什么。如果1939年元旦周作人死在刺客枪下,他会被写入民国史的文苑传或儒林传,他在历史上的形象和今天我们所认识的周作人会大不同,至少在现代文学史上,他取得的成就是可以和他的哥哥鲁迅相提并论的。但周作人躲过了这一枪,幸免于难,随后的一系列行为使他被归入贰臣传的行列,而且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们对历史人物的道德评判,当然有不变的价值尺度,但是不是也受到某些偶然因素的影响。就像白居易这首诗所说:“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我想我们大部分人都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可能经不起十分严苛的道德考验。在非常年代,有些人之所以没有留下道德污点,除了自身的道义坚持外,多少还有些运气的成分。可能得到某种客观环境或大人物的庇护;也有可能是这个人名气还不够大,没有受到强大的政治压力或经济诱惑。 战争爆发以后,不仅是周作人这样的知识精英要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小人物也有类似的苦恼。这是在北京报国寺文化市场“出土”的一套日记,时间跨度从1938年到1943年。作者董毅当时在辅仁大学国文系读书,是一个不太上进、有些贪玩的学生。董毅羡慕身边有些朋友去了南方,他留在北平的理由是,家庭经济不允许,父母弟妹没人照顾。小人物给自己找的理由和知识精英的自我辩解,可能没有多大的差别。 七七事变前后北平城里的空气如何呢,我们可以随着日本文化人奥野信太郎来感受一下:他说事变前一天,古城的一切都显得很平静,太阳照常升起,货郎摇着拨浪鼓在胡同里叫卖,黄包车夫在树荫下打盹,卖西瓜的摊贩大声吆喝。城里面似乎看不到战争的阴影,只是一个平常的夏日。 当天晚上,奥野信太郎还听到胡琴的演奏声,像清风似的流淌开来,甚至能闻到姑娘胸前佩戴的茉莉花散发着幽香。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从卢沟桥那边传来了枪声,很快从一个局部事变演变为中日之间的全面战争。 奥野信太郎是戏迷,在北平城被日军封锁以后,他还去前门外的广和楼听戏,那天听的是富连成社演唱的《牡丹亭》还魂记。剧场外面是沙包筑成的防御工事,是保安队、刺刀;剧场内却还延续着乾隆以来的氛围。兵临城下的现实和《牡丹亭》的梦境完全是割裂的,但这种割裂可能更符合普通人面对战争时的鸵鸟心态。 所以北平沦陷对普通人意味着什么?我想首先是日常生活的危机,生活秩序的动摇,是强烈的不安全感、不确定感、被排斥感。 这两张照片的镜头都是对准老北京最基本的生活单位:胡同、四合院。一边是上帝视角,从空中俯瞰,几乎看不到具体的人;一边是普通人的视角,日常生活的视角。日常生活的视角,就是从老百姓过日子的角度,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去理解外敌入侵、军事占领对普通人意味着什么。 首先是被各种的谣言包围,有过分乐观的谣言,认为事变马上就会结束;也有高度恐慌的谣言。朱自清回忆说,警察挨家挨户通知,叫塞严门窗,还得准备些土,拌上尿和葱,用来防备夜里敌人的飞机来放毒气。谣言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公众舆论,从中能听到民众的心声。谣言本身是不可信的,但背后的民众心理却是真实可信的。无论多么荒诞的谣言也在意料之中,因为滋生谣言的环境,比如说战争,已经把这种荒诞合理化了。 战争来了,它剥夺了日常生活中一些细微的快乐,还一下子斩断了很多人的生计来源。夜深人静的时候,北平的胡同里能听到叫卖硬面饽饽的声音。硬面饽饽是老北京人喜欢的一种夜宵,这种凄婉的叫卖声,经常出现民国文人的北京书写中。卢沟桥事变以后,北平全城戒严,每天晚上八点以后不准出门。硬面饽饽这种夜游神式的小买卖受到的冲击最大。这些从业者昼伏夜出,太平岁月勉强能养家糊口,一旦爆发战争,实行宵禁,生意做不下去,时间一长就沦为乞丐。 在傅仲涛的回忆中,他孤零零地站在西四北大街上,偌大的一个城市,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朝南一望,无数的电线杆子,好像墓标似的立着,一直矮下去;朝北一望,也是无数的电杆,一直排列下去。这种荒凉的、像恐怖片里的场景,跟张爱玲亲身经历的香港沦陷十分类似:一辆空电车停在街心,电车外面,是淡淡的太阳;电车里面,也是太阳。这辆被遗弃的电车,象征着被突然按下暂停键的城市,在张爱玲看来,有一种原始的荒凉。 日本政治学家丸山真男提醒我们,从外部看,战争或者国家意识形态的转变是一系列戏剧性的打击;但对于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来说,只是一步步接受这种变化。每件事、每条新闻,都比上一次更糟,但只是糟一点儿。你已经有了某种心理预期,等着下一次更沉重的打击。幻想到那时候有人会站出来发声,会形成更大规模的反抗。但是,这个历史像有自我意志似的,向着大家都不愿意的,都害怕的,而又已经默默接受的深渊滑去。 军事占领是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但沦陷造成的心理阴影,甚至作为一种生活状态却是长时段的。这种非常状态,久而久之会变成一种生活常态,一种波澜不惊的生活常态。这是北平沦陷期间的一张照片,琉璃厂过新年逛庙会的景象。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可能跟大家想象的沦陷区的日常生活不太一样。 在得过且过的日常生活中,国家、主权、占领这些概念,跟老婆、孩子、热炕头相比,并不是触手可及的实物。普通人只有当最基本的生活秩序维持不下去了,自己或家人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才会猛然意识到异族支配的存在,意识到战争与我的关系,进而锁定个人和国家主权的关系。 对老舍《四世同堂》中的祁老太爷来说,日本兵虽说进了城,只要还能操办自己的八十大寿,不妨碍他一家人过日子,就不会产生亡国的意识。只有无法守住自己的生活底线,发现三个月的粮食和咸菜竟然不顶用了,中秋节竟然没有兔儿爷,才觉得“绝了根”,一切的人和事都十分不对。“沦陷”的概念才有了切肤之痛。 事实上,抗战时期老舍并不在北平,他写作《四世同堂》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和家人的转述,有的细节并不准确。但是老舍始终牵挂着老北京的兔儿爷。如果说没有兔儿爷意味着市民文化绝了根,那么在沦陷时期,中秋节满大街的兔儿爷又意味着什么?是日常生活的惯性,还是敌人用来粉饰太平的道具? 我把知识阶层的道德困境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放在一起讨论,是受到日本学者鹤见俊辅的启发。他在《战争时期日本精神史》这本书中,既处理知识分子的思想转向,又关注底层民众的日常生活。他把民众的日常生活看成精神史的一部分;把日常生活中弱者的抵抗当作一面镜子,反照出知识分子在国家机器面前的软弱和妥协。鹤见俊辅特别强调家庭妇女在战争中的作用。男性奔赴战场以后,家庭的重担全落到主妇肩上。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依赖城乡之间的黑市交易,家庭主妇通过亲友或邻里关系获取信息,用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换取生活必需品。 我一直关注战争中女性的命运。以大家熟悉的林徽因为例,她在南下途中给沈从文写信说,考古的事业已经搁置了,自己是女人,一下子变成糟糠之妻,做饭、洗衣服、教育孩子,每天忙得像走马灯似的团团转。再躲几回警报,生活就太充实了。这个时候她回忆过去的文艺、理想,就像在北海看彩虹一样,是一种偶然的遭遇。而眼前是什么,只有一堆矛盾、一堆麻烦。一边是战前与佛像对视、充满灵气的才女;一边是被战争、被颠沛流离的生活改造后的林徽因。我更喜欢后者。 在这里跟大家分享一首林徽因不太有名的诗,《微光》:微光 街上没有光,没有灯,店廊上一角挂有一盏;他和她把他们一家的运命,含糊地,全部交给这黯淡。街上没有光,没有灯,店窗上,斜角,照着有半盏;阖家大小朴实的脑袋,并排儿,熟睡在土炕上。外边有雪夜,有泥泞;砂锅里有不够明日的米粮;小屋,静守住这微光,缺乏着生活上需要的各样。缺的是把干柴,是杯水、麦面;为这吃的喝的,本说不到信仰。生活已然,固定的,单靠气力。在肩臂上边,来支撑那生的胆量。战争中主妇的责任,就是守护生活中的那一点微光,不被时代的飓风吹灭。 从我们前面描述的沦陷区的日常生活经验当中,能不能提炼出一个思想史的命题,推导出一种新的道德观念?周作人说,道德固然好,但要以生活做背景。不顾人民的生死,空谈道德,是唱高调、说梦话。先要满足人民基本的生活需求,吃饱了,穿暖了,他才有工夫关心别人,想到国家。 周作人很欣赏明末的一个思想家李卓吾。李卓吾说,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人世间的种种道理,都包含在吃饭穿衣里面。“学者只宜于伦物上识真空,不当于伦物上辨伦物”。学者能否识得仁义,取决于他能不能在百姓日用的千姿百态当中,辨识出人之为人的本来面目,而不是把仁义作为一个僵硬的客观标准供奉起来。 珍珠港事变后,周作人在《中国的思想问题》这篇文章中说,中国人生活的要求很简单,也很迫切,他想要活下去。这种生存的道德不愿损人利己,也不可能损己利人。有宗教信仰的国民能为追求永生而赴汤蹈火,中国人没有天国信仰,不肯为了抽象的道德而牺牲。什么时候会赴汤蹈火呢?只有感到没有生存的希望,他才会铤而走险。这些话是周作人说给日本人听的,当时日本想要把中国拉入所谓“大东亚战争”中。 道德不应该脱离生活、不应该忽视人的基本需求,在今天看来似乎是一个常识。但我们回到战争的特定背景中。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总体战,是一个国家动员所有的资源来摧毁另一个国家的全面战争。总体战以国家的名义,把每个人都动员起来,它要拆除一个个局部,拆除人和人之间的横向联结,这样才能把人编织到自上而下的动员体系中。怎样才能把人变成现代战争的工具呢?首先要他放弃自己的思想自由,接管他的精神生活;然后要在最大限度上压抑他的生理需求,把正当的生活需求、精神需求,说成是不必要的,甚至有罪的。因此在现代战争的背景下,强调生存的道德,有它思想史上的反抗性。 此时此刻来讲沦陷北平,我不仅是把它当成一个历史课题,而是与我们当下的处境和焦虑有关。因为关于危机时刻的历史记忆,总是会被另一个类似的危机时刻召唤回来。正如本雅明所说,过去的意象如果没有和现在勾连起来,和自己当下的悲欢发生共鸣,就可能永远沉入遗忘的深渊。今天我们一起回到沦陷北平,从日常生活出发,思考道德的脆弱性、柔韧性,对于我们理解当下的现实处境,或许能提供某种历史参照。 最后我想提出一个问题:对于普通人,什么才是切身的历史?周作人曾经翻译过俄国小说家安特莱夫的一篇短篇小说,叫作《齿痛》,我在2020年疫情初期读到了这篇小说,它击中了我。故事发生在耶稣被钉上十字架那一天,一个耶稣撒冷的商人突然牙疼,疼得难以忍受。安特莱夫刻意不去正面描写耶稣如何受难,而是专注于这个无名小人物的牙痛。商人的妻子劝他去看耶稣行刑的过程,可以转移注意力,暂时忘记自己的牙痛。商人勃然大怒:“你没有看见我正在受苦吗?”在牙痛的控制下,商人根本没有心情理会正在发生的历史。我们当然知道耶稣受难是改变世界史的大事件,但在商人看来,不能跟自己的牙痛相提并论。 “齿痛”在安特莱夫笔下是一个隐喻。大历史就在你我面前上演,我们却被突如其来的“牙痛”遮蔽了双眼、麻木了神经。在牙痛的控制下,大历史被我们有意无意地推远,甚至把它看作无关痛痒的闹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牙痛,作为大历史的亲历者,我们到底见证了什么,理解了多少?还是被困在个人的牙痛或小确幸中。我们怎么才能从自己的牙痛中探出头来、哪怕只是短暂地探出头来,试着去感受他人的牙痛;并在牙痛的间隙,努力理解身边或远方正在发生的历史。正是基于这种困惑,我重新返回沦陷区,去感受普通人的悲欢离合,试着理解他们的牙痛。也感谢一席邀请,让我分享自己对沦陷北平的理解,和曾经忍受、困惑过的“牙痛”。谢谢大家。剪辑丨竞心设计丨 49▼ 万象更新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