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最佳黑马电影,为何是它?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宇宙探索编辑部》是一部很难定义的电影,监制郭帆说,这是中国科幻电影的另一种可能。导演孔大山觉得,如果一定要归类,那么他觉得这是一种“民间科幻”。它是荒诞的,充满了黑色幽默与怪力乱神的气质,以伪纪录片的形式表达着一种强烈的私人影像叙事。与此同时,所有的奇观与隐喻又是富有趣味性的,透露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浪漫诗意。
荒诞派爱好者
第一次听说《宇宙探索编辑部》是在两年前的平遥电影节,当时不仅一票难求,而且映后口碑爆棚,90后的导演孔大山受到关注,该片获得当年费穆最佳影片、藏龙单元最受欢迎影片等四项大奖。所以,它引燃了人们的好奇,但你会发现,很难有人能确切地描述清楚它的类型,甚至在采访中,孔大山也觉得整个拍摄过程是摸着石头过河,完全没有明确的类型对标电影。
你可以说它是科幻、文艺、喜剧、荒诞、黑色幽默、公路片,如果一定要以“类型”做界定,这些分类多少都沾边,但又好像都不是。当我试图弄清楚导演孔大山如何考虑这个问题时,他说这个电影不能算作科幻电影,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状态,更像一种“民间科幻”,他想了想,继续补充说,“我感觉在写这个故事时,我并没有界定任何类型,也不希望有任何包袱把自己困住。”
故事的主角是快要倒闭的杂志社《宇宙探索》的主编唐志军,他虔诚地相信宇宙中有着地外文明,寻找地外文明的踪迹是他人生的意义与使命。他坚信,终究会有神迹在地球上显现以证明地外文明的存在。某一天,他捕捉到了一个来自宇宙深处的信号,与此同时,西南方一个叫“鸟窝村”村子有异像显现,他决定带上伙伴们去一探究竟。在这个村子里,他们碰到了头上顶着一口铝锅的诗歌天才孙一通,在他的引领之下,似乎他们离“神迹”又更近了一步。
这个故事的灵感最早从何而来?孔大山说,之前看过一个山东卫视播出的新闻,一个农民信誓旦旦地向电视台记者说自己曾接触过外星人,并且他绘声绘色地描绘如何在抓野兔的电网里发现了外星人的遗体,但最后发现,冰柜里的外星人遗体不过是一具外星人玩偶。孔大山觉得这个新闻可以拍成自己擅长的伪记录片风格,并且把这个想法和郭帆聊了聊,郭帆启发他说,万一那个外星人是真的呢?
有了郭帆的建议,孔大山开始埋头写剧本大纲,但写的过程并不顺利,直到在脑洞之外寻找到了唐志军这个落脚点,才渐渐有了感觉。与此同时,孔大山延续了“作品会友”的风格,给电影找到了最合适的编剧合伙人,同时也是电影里饰演诗歌少年的王一通。孔大山在贾樟柯的柯首映第二期线上短片看过王一通执导的作品《杀猪匠》,当时就觉得这个短片气质独特,有机会一定要和王一通合作一把。王一通也曾看过孔大山在2015年拍过的小有名气的伪纪录片《法制未来时》,“我看这个短片时,就觉得孔大山有一种对伪记录片天然的尺度感,是一个老江湖。”
孔大山和王一通之间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和谐共振,同时还有一些互补。尽管两人都觉得写剧本的过程是痛苦贯穿始终。王一通说,“越到后面越得两个人的思想高度统一,尤其是越到具体的地方,就越发需要同步。”剧本七八稿下来,已经是一个七八万字的剧本,幸亏两人在影片审美上的一致性让他们最终完成了剧本。那种一致性是什么?即两人对于要拍的东西还是很有确定性的,“戏谑”、“幽默”、“荒诞”,以及能够挑战秩序与权威,是他们两人对于这部影片的标准。如同孔大山所说,“当你看过的所有的文艺作品穿过你的时候,你会自动筛下来那些与你同频率的人与作品。”
王一通成为主演之一也是偶然。孔大山和王一通第一次去采风,孔大山想试拍一些东西,买了一口锅以及衣服让王一通穿上,孔大山说,“他在山里走,我在后面拿着DV拍,我发现他走得呆呆的,就像被外星人附身了一样。他说他是正常走路,我觉得王一通就是影片里的诗歌少年孙一通。” 王一通从小喜欢写诗,在电影里,他以“孙一通”的身份写了十七八首诗歌,最后孔大山选择了其中几首。孙一通用四川话朗诵诗歌,他的所有词汇来自于自学的新华词典,所以它们朴实、自然,如同敲打在现实里的清脆石头,给电影荒诞之外增添了一种奇妙的诗意感。
“民间科学”的想象力
这个影片能让观众看到一种现在想来不可思议,但的确在八九十年代大行其道的“民间科学”。那个年代流行着“气功热”、“飞碟热”,举国上下都在讨论,整个社会的风气特别开放,那是一个全民狂想的时代。虽然看上去神神叨叨,但那种风气透露着一种没有被定义的自由感。孙一通头上戴着的铝锅,在当年据说有人坚信,可以通过它来接受宇宙信号。《宇宙探索》杂志原型则是来自一本叫《飞碟探索》的民间杂志,当年非常畅销。王一通说,“这些都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想象力以及浪漫色彩。”
电影里,离观众最近的角色是秦彩蓉,她觉得身边这些相信外星文明的人都是精神病,饰演这个角色的是老戏骨艾丽娅,拍到第三天,她悄悄问副导演,导演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你们确定这个是郭帆监制的电影,不是什么草台班子?孔大山说,艾里娅当时觉得这个电影拍摄打破了她从艺几十年的认知。电影片场没有脚架,没有轨道,摄影机抗在肩上,没有灯光,没有打板,没有分镜,每一场戏都是从头到尾,不分切,不喊咔。
更过分的是,影片里出现过的编辑部里不停自言自语的大姐,以及村子里出现的大胡子陨石猎人可都是神来之笔,属于本色出演,艾丽娅真想对着这一切说台词,“这难道是精神病大聚会吗?” 再到后来,杀青之后,艾丽娅去了另外的剧组,有一天,她给孔大山发微信说,自从呆过你们剧组,去到别的剧组都不会演戏了。
在剧本阶段,孔大山斥巨资700元参加了一个为期两天的“首届星级文明探索国际论坛”,他说,“这是一个科幻迷群体,在现场你会发现,两个大妈在聊的是什么时候能回到自己的比邻星老家,我当时还挺害怕,我老怕她们用脑电波戳我。”孔大山和王一通都承认,当时的确有猎奇的成分,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师被众星捧月,就像电影节来了一个超级巨星的感觉,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她的粉丝,不停有人向她道谢。据说她有一个技能,她治病的时候告诉你一个时间,你给她打一个电话,你原地躺下,露出肚皮,她就会通知外星人给你治病,据说她分文不取,且治好了不少人。
这些事情听上去荒谬至极,但让孔大山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个母亲带着自己的自闭症儿子来看病,排了很久的长队,轮到他们时,大师摇了摇头说,“年纪太大了,治不了”,母亲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的表情,尽管她依旧努力保持着微笑,但你知道她脸上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孔大山说,“那一刻,我理解了他们,众生皆苦。”王一通说,“他们为什么去寻找所谓外星人,是因为地球人帮不了他们,生活是无解的。”在电影里,一个母亲念念有词地在烧纸,实际上还原的就是那对母子。
从“猎奇”到“情感震撼”,是这部影片的一种情绪上的升级,它在无形之中影响并升华了影片最后的结局。很多人都说,唐志军这个角色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者,但孔大山对这个人物却有另外的解释,他说,“所谓理想主义者,我觉得有点太过于抽象以及正确了,实际上我所写的唐志军就是一个偏执狂,讲述的是他如何去与世界做无谓的对抗。” 这个故事在荒诞中还有一种来自于现实困境的欲望与执念。唐志军的女儿自杀离世,妻子与他离婚,他呆了一辈子的《宇宙探索》编辑部甚至连暖气费都快缴不上了,唐志军就像一个被时代遗弃的人。
电影的英文名字叫《Journey to the West》,最早孔大山都没有觉得这个电影会与《西游记》有什么关联,但是在不断书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越写越觉得唐志军寻求宇宙的答案就如同唐僧要去求取真经,而孙一通则是验证了神迹的悟空,帮助唐志军最终获得了人生的意义与答案。
过去,唐志军需要的答案来自探索宇宙,而当女儿离开后,他说人类的意义或许还是在理解和感受生活每一个时刻的温度。宇宙的尺度因此被拿出来对照,微小与宏大不过咫尺之间。孔大山说,“在唐志军的精神世界和现实困境之间存在着裂缝,而这个裂缝本身存在的美学价值带来的错位是这个故事存在的必要条件,这种错位让我非常迷恋。”
孔大山说,电影里有很多像是白日梦一样的情节。比如在影片的最后,孙一通被一群麻雀包围,最终幻化成一团,随着麻雀消失在了唐志军面前。“电影最吸引我的就是那种日常性生活中突然拥有了一种超验感,可能像是远古时代某种宗教仪式的艺术形式,它们让人从现实世界中脱离。现实已经很残酷了,我希望这个电影可以给人一种沉浸式的幻想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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