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干一秒，但要吐半天

撰文、摄影：Andrea Bruce

本图摄影：Peter Knight，你来掌镜

海地太子港，夜幕降临。

埃克西林·塞纳特，是一名“bayakou”，这个词在海地语中的意思是掏粪工。我给他拍照片时，他正在太子港清理一个供好几户人家共同使用的蹲坑式厕所。

图为海地太子港的掏粪工埃克西林·塞纳特。据埃克西林说，他经常生病。天快亮时，他的眼睛往往会肿胀不堪。

我被派去为《国家地理》杂志拍摄一篇有关露天排便的报道。上厕所，这个主题初看上去实在是稀松平常，因为这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而且这件事不登大雅之堂，有什么好拍的呢？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包括海地在内，这世界其实每天都有数以亿计的人在室外“随地大小便”。户外解手是全球约9亿人的日常行为，其中约5亿生活在印度。因恶劣卫生条件和不安全用水致死的儿童每年逾140万人，超过麻疹、 疟疾和艾滋病的致死总数。

海地，居民在溪水中洗澡、洗衣甚至汲取饮用水。与此同时，他们也在这附近排便。而暴雨会将污物冲入水中。

“随地大小便”重灾区海地的“公厕”——

在海地，人们会朝着淘粪工人扔石头，所以工人一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出来工作。其实，太子港的污水处理系统十分脆弱，因而掏粪工在劳动力市场上非常抢手。尽管薪水颇为丰厚，但淘粪工人会对所有人隐瞒自己的职业，甚至其家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2010年海地地震后一个月，一名女孩跳过一片流经太子港的污浊水洼（该照片摘自报道《海地地震后的伤痕》）

本图摄影：DAVID GILKEY, NPR（2016年，6月5日，美国国家公共电台的摄影记者David Gilkey和他的翻译Zabihullah Tamanna在阿富汗一处塔利班的伏击点遇害，不幸身亡）

他们的职业被人不齿，

你睡觉的时候他们钻进粪坑；

当你醒来，

看见满身屎尿的他们而厌恶、

而作呕的时候，

他们已经帮助太子港

度过了又一个恶心的夜晚——

那是你想都不敢想的恶心的夜晚。

埃克西林在夜间工作，以躲避公众的耻笑。他用双手将污物收入袋中，然后倒入沟渠或运河。冲水马桶和下水道会是更卫生的选择，但造价太高。

经过了五个月的苦苦寻找，终于有一名掏粪工允许我去拍摄他。我联系到了埃克西林。事实上，和大多数“害羞”的掏粪工不同，埃克西林非常期待我来记录他的工作，因为，他并不认为他的职业有什么丢脸的！而且，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非常自豪，并且希望获得本该有的、哪怕是最基本的尊重！

我们约定于深夜时分，

在几座房子之间的院子里见面，

埃克西林还带来了他的两位同事。

我的图片编辑很贴心，他担心那里环境不好，于是为我带上了口罩、围巾、雨衣。但就在我准备穿戴这些用具时，突然间我意识到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让他觉得他的工作很恶心，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埃克西林用双手清除秽物，工作报酬很好，但这份职业并没有获得人们的尊重。

灯火熄灭，家家户户进入梦乡。位于海地太子港的一处户外厕所已经至少一年没人清理了。埃克西林开始工作——他首先把最新鲜的一层粪便从茅坑中掏出来，空气中一瞬间弥漫着浓烈的臭气。随后，他的两个同事迅速把污物倒进袋子，然后捆扎起来，他们手脚麻利且经验丰富，这期间污物一滴也没有漏出来。

为了对抗臭味和不适，三个人整晚都在喝酒、抽烟。其中一位手还算干净的工人拿着香烟，这样埃克西林就能吸上几口。在太深以至于伸手够不到的地方，埃克西林就委身爬进茅坑.......他告诉我，他在厕所里看到过蛇和人的遗骸，甚至有可能碰到电线而遭电击。

也许，

这里就是某种污秽的地狱吧？

以上所说的，都是他们能看到的危险。真正看不到的危险是疾病。虽然海地已经可以治疗霍乱，但那仍是非常可怕的致命性疾病。埃克西林说，他经常生病。天快亮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红肿得快要睁不开了。

海地，这个孩子的父母花了六个小时才将这位呕吐的少年抬到最近的霍乱救治中心。通过静脉注射稳定病情后，孩子活了下来。但他还是会回到缺乏厕所的肮脏村庄。

每晚工作结束后，掏粪工都要仔仔细细地把自己大洗特洗（我也是——我连那天晚上穿的衣服都扔了）。其实，为了避免弄坏衣服，大多数掏粪工在工作时是一丝不挂的，而那天晚上大部分时间埃克西林都穿着衣服，我想那是因为有我在。

埃克西林希望人们能看到他所做的工作，没人想要真正默默无闻。我发现，摄影的力量就在于此。当你给某人拍照时，就是在告诉他：

你的生活，很重要。

本文作者《国家地理》摄影师Andrea Bruce

三个人把装满污物的袋子搬上一辆简陋推车，

推走了。

此时此刻，

海地的太子港天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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