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管理者应该像黑客一样去思考？

曾经有一次，我在工作闲暇之余，无意中读到了一个关于电脑黑客和网络罪犯的故事，他叫阿尔伯特·冈萨雷斯（Albert Gonzalez）。在14 岁时，他是一群喜欢恶作剧的电脑极客的负责人，他们入侵了NASA，引起了FBI的注意。而差不多13 年之后，在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额外的正式培训的情况下，冈萨雷斯被起诉犯了身份盗窃案——他和他的同事们窃取了4000多万张信用卡和ATM机的号码——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最复杂的身份盗窃案件之一。

这个故事最打动我的地方是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冈萨雷斯并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程序员。据他的朋友和同伙们说，他几乎写不出最简单的代码。他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有一种独特的能力，能够“理解整个系统，并且以独特的优雅来驾驭它们”。

长期以来，像冈萨雷斯这样的黑客，他们的知识和聪明才智一直被无视或被故意忽视。在过去的7年里，我一直在研究黑客们的行为——我加入了一些网络社区，采访了许多黑客和网络安全专家，并分析了相关媒体、博客、书籍和网络平台上关于黑客的文件。我发现，黑客们是一些系统的思考者；他们保持着一种态度，可以让他们发现机会，并且能够创造性地、快速地、机敏地制造出巨大的影响。即使是在那些旨在将他们拒之门外的系统中，他们也能发现其中的薄弱环节。

我还了解到，黑客的攻击并不总是恶意的，也不局限于计算的领域。正如Gmail的创建者和首席开发者保罗·布赫海特（Paul Buchheit）曾经写道：“哪里有系统，哪里就有黑客入侵的可能性，而系统无处不在。”

管理者若能更多地借鉴黑客思维，将会从中受益。黑客思维使我们能够从陈腐的管理原则中跳出，转而采纳更具灵活性的策略。拥抱黑客式的思考方式有助于管理者克服障碍，跨部门寻找机遇，营造务实的企业文化，调动员工积极性，在没有明确答案或选择的情况下妥善应对各种场景。

迎难而上是人类的天性，但这却往往会让我们头撞南墙，或让我们感到完全地无能为力。而黑客们的秘密就在于，他们不会避免或直面阻碍他们前进的瓶颈，而是想方设法绕过它们。

我们可以回忆一下特洛伊木马的神话：有了一个变通的办法，希腊人就再也不需要攻破特洛伊的大门就能进入城邦。而“特洛伊木马”也是最为臭名昭著的电脑黑客之一，这显然并非巧合。

这些变通的办法也许无法一下子解决所有的问题，但却能让黑客们获得足够好的结果——而速战速决有时则能为不可预知的大变化铺平道路。

Airbnb的早期发展史展示了一家公司如何应用这种思维方式。当时这家初创企业知道自己提供了一项有潜力的服务，但自己的资金紧张，广告预算有限。公司了解到其目标客户——需要住宿但不想住酒店的人——都在Craigslist（一家用户基数庞大但用户体验稍逊的网站）上。于是，Airbnb采用了一个巧妙的方法：每当Airbnb的房东创建一个房源时，Airbnb会向他们发送一封包含链接的电子邮件，允许用户自动将房源发布到Craigslist。当Craigslist上的用户找到一个源自Airbnb的房源时，他们会点击一个链接，将他们重新引导到Airbnb的平台。这意味着Airbnb可以免费获得网站流量和新注册用户，无论是新房源还是潜在的住客。Airbnb的房源质量更高：为房源提供专业摄影服务、更友好的用户体验和个性化广告。最终，用户开始直接使用Airbnb，忽略Craigslist以满足他们的住宿需求。

组织通常为了更好地分配职责、保持稳定的工作流程以及满足主要利益相关者的期望，而创建或加强现有的部门壁垒。在这样的部门内，员工能更快地制定计划并完成任务清单。然而，他们在过于熟悉的情境中变得钝化，缺乏创新和探索的精神。他们总是生活在未来的紧张氛围中，不断期待着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而忽略了当下的重要性。

与此相反，黑客不会受到太多假设的束缚：他们勇于探索未知领域，这种探索往往让他们能找到一些出奇制胜的非传统搭配。

我曾经研究过一个非常有黑客特征的非营利组织ColaLife，它的使命是增加赞比亚偏远地区的人们获得腹泻药物的渠道。腹泻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5岁以下儿童死亡的第二大原因，虽然大多数病例都可以用廉价的非处方药治疗，但这些药物却并不普及。大多数医疗卫生机构都试图解决药品获取方面的障碍，比如改善基础设施；而ColaLife的创始人简·贝里和西蒙·贝里却绕过了这些障碍。

他们注意到，可口可乐在该国随处可见，甚至可以销售到最偏远的地方，但救命的药物却不能——那么，为什么治疗腹泻的药物不能免费搭乘可口可乐运输箱的班车呢？他们筹集了资金，在赞比亚进行了探索性的试验，以验证他们的想法。

他们与可口可乐公司及其在赞比亚的装瓶商合作，不仅将药品放入可口可乐的货箱中，还利用整个分销系统中的关系和资源，将药品分发到遥远地区。为此，他们找出可口可乐分销链中的关键角色，并成功说服他们，通过协作销售腹泻治疗药品，既能为自己带来利润，也能提高治疗药品的分销覆盖率。通过像黑客一样地思考，他们利用快速消费品行业的成功解决了一个持续存在的医疗保健问题：2019年，这家合作制药公司在赞比亚分发了61.5万多套试剂盒，挽救了数千人的生命。

采用黑客的心态可以帮助我们创造一种实用主义的文化，重视实验性的方法。曾经，我遇到过一个电脑黑客，他告诉我说，有一次他想煮一个鸡蛋当午餐，但他没有水壶和炉子，只有一台功能复杂的咖啡机：它同时具备了烧水壶、研磨机和牛奶起泡器的功能。他看到了咖啡机中的“水壶”部分，不受其他功能的干扰，成功地做出了他的午餐。

管理者们往往只关注他们所缺乏的东西，却忽略了那些他们可以重新利用的资源。而黑客们则明白，资源代表的不仅仅是硬件；它们也是物化了的思维方式。通过重新思考一个对象的功能，他们在通往新机遇的道路上进行着实验。他们追求的方法可能看起来很笨拙，但用牛津大学教授史蒂夫·雷纳的话来说，这些方法“非常有效”。

工程师托弗·怀特开发出一种创新的方法来解决世界上最大的环境挑战之一：非法采伐。他在这一开发过程中就表现得很像一个黑客。监控世界上面积广阔的森林带是非常昂贵和困难的。但怀特注意到，在婆罗洲，即使在热带雨林中一些最偏远的、距离最近的道路至少有数百英里的地区，也可以使用手机服务。他决定重新利用一些旧手机，来“监听”电锯发出的声音。这些手机用太阳能充电，安放在隐藏在树冠上的保护盒里，并分布在整个雨林中，以最大限度地覆盖整个林带范围。这些手机与网络相连，当它们“听到”链锯的声音时，就会向地面上的人发送带有伐木者位置的实时警报，护林员就可以当场抓获伐木者。

与众多商业领袖们所想象的情况不同，丰厚的奖金可能无法真正有效激励员工。管理学者们越来越强调，围绕利润以外的目标——比如社会责任或归属感——来调动员工的积极性，这种做法更加重要。

黑客的做法可以进一步扩展这个概念。大多数黑客都并非那种刻板印象中弯腰趴在笔记本电脑前恶意窃取别人信用卡信息的书呆子。我的研究显示，恰好相反，他们是一些自我组织的和多样化的个体群体，更感兴趣的是开始一个激动人心的过程，而不是预设一个终点目标或者结果。这也是他们经常匿名化自己的原因之一；这些黑客们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得到认可，“而不是学历、年龄、种族、性别或职位等虚假标准”，一位黑客曾经对我这么说过。这些黑客喜欢在未经开发的领域里探索和实验，享受着探索未知的过程。

黑客们非常具有企业家精神，面临与传统组织类似的治理挑战，但他们会找到不同的组织方式。例如，我们经常会在他们那里看到一些开源的、自我运行的项目，这些项目平衡了问责机制、仲裁的需要与协作和灵活性——所谓的“仁慈的终身独裁者（BDFL）”（这一说法最初指的是圭多·范·罗森，他创造了Python编程语言)模式。通过这种模式，任何人都可以在工作推进的过程中实施改进并做出改变，但在发生重大争议或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情况下，创始人保留最终的发言权。

就像黑客们一样，管理者们可以识别出激励员工、缓解员工痛苦的方法，帮助员工们理解令人困惑的困境，同时也赋予员工以灵活性。这有助于避免不必要的所有权竞争，并让其他人一起享受创新之旅。

如今，许多重大的挑战都是非常复杂的，并非用一种方法就能解决的简单谜题，所以用传统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就像编程语言Clojure的创始人里克·希基在一次公开演讲中所说的那样：“克服复杂性不是在工作，而是在浪费时间。”

黑客们尤其擅长处理复杂的情况，是因为他们专注于所谓的“本质复杂性”，即他们所面临挑战的关键属性。他们试图消除“偶然的复杂性”，也就是那些我们经常认为理所当然的工作任务，但它们可能会分散我们对手头真正任务的注意力。

程序员教会了我，一个好用的软件或数字网络的关键往往在于创建和连接最简单的组件。想想乐高积木：在玩乐高时，我们是在用最简单的模块化构件进行多样化的组合。积木越复杂，可以实现的功能就越少，转变想法就越困难。换句话说，简单性产生了可用性：使用简单的积木，你就可以建造一座城堡、一座桥、一座房子、一座星球大战千年隼号，以及许多其他的组合。

当管理者们认为每个复杂的问题都需要一个复杂的解决方案时，他们就会试图正面解决障碍，而无法从偶然性中解析出本质的复杂性。世界上一些最棘手的挑战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它们在不断地演变和交织，那些试图解决每个方面的人注定会功败垂成。把问题简单化，这样做虽不会让事情本身变得更容易，但专注于简单性，会让你更能够适应不断发展变化的环境挑战。

编程语言Lisp的创始人、Y Combinator（美国著名创业孵化器）的联合创始人保罗•格雷厄姆表示，像谷歌这样的高科技公司往往一开始会抱着一种黑客的态度。然而，随着公司的不断发展，曾经的黑客变成了首席执行官，黑客的态度开始向长期规划、分级决策、股东价值至上和强调效率等管理原则让步妥协。我们认为，在管理和黑客之间探索一种新的“接口”，在企业管理与自由奔放的黑客心态（允许挑战现状）之间取得平衡，可能有助于企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保持早期的活力。

关键词：领导力

保罗·萨瓦吉特(Paul Savaget) | 文

保罗·萨瓦吉特现任牛津大学工程科学系和赛德商学院（Saïd Business School）副教授。他拥有剑桥大学盖茨学者（Gates Scholar）博士学位，曾担任讲师、顾问、企业家和研究人员。他的研究致力于为一个更加包容的世界寻找创新的解决方案。作为一名顾问，他曾在众多大公司、非营利组织、拉丁美洲的政府机构和经合组织（OECD）从事项目工作。他目前居住在牛津。

张振涛 | 译 周强 | 编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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