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万“神兽”被封印一个月，上海家长疫情下的众生相

据2021年5月上海市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上海0-14岁少儿人口总数为243.63万人，这还不算高中生和外籍家庭的子女。自3月14日以来，这200多万的神兽全部被“封印”在家。

“如果我有罪，请让我坐牢，而不是又要工作、又要抢菜、又要做饭、又要做家务、又要做核算，关键是，还要带娃。”说出了多少家长的心声。

和最近大家调侃北京的海淀妈妈如果被封控在家，那真是“弯道超车”到飞起不同，上海的妈妈们觉得，还鸡什么娃，孩子能健康地活着，心理不出问题地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如今上海封控不知何时解封，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总是要过，我采访了不同年龄段的四位家长，讲述封控下带娃的“众生相”。

#01

“特殊时期，我不敢让孩子生病”

讲述人：小暖，家有8个月宝宝

封控刚开始时，全职妈妈小暖并不知道之后自己会面临那么多问题。

首当其冲的是小宝的疫苗打不了了。本来这周，孩子应该打8个月的疫苗，但现在只能往后延期。

小暖自我开解道，“我们还算好，宝宝已经稍微大一点了，延个一两周，可能问题不大。但更小一些的宝宝打不了疫苗，不知道会不会对健康有影响。”

除了疫苗，小宝宝每月的儿保体检也没法去。“我之前做过攻略，小月龄的宝宝如果查出问题，尽早治疗，相对比较容易；而有的病如果没有及早发现，越拖到后面，越可能出问题。”

小暖说，她每天如履薄冰，就怕孩子生病。身边的同事有宝宝得病了，也不敢去医院，只能在家自愈，其中的焦虑真的只有当过妈妈的人才能体会。

接下来小暖面临的是食物短缺“危机”。原本以为就在家待4天，所以小宝宝的东西她并没有屯很多，后来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7、8个月的小宝宝正处在辅食添加阶段，要不断尝试新东西，按照医生的说法，可以牛肉、猪肉、鸡肉、西红柿、豆类等食物各试三天，还有面条、猪肝粉等各种辅食。

但在特殊时期，根本没有那么多丰富、新鲜的食材，小暖发愁地说，有些发放的物资，一捆捆的，不清楚来源，她不敢给宝宝吃，每天都很纠结，生怕吃到不合适的东西，孩子过敏。她不敢冒险。

“我身边有的妈妈没有准备好辅食，只能一直给孩子喂奶。”

还有就是尿布和奶粉短缺，一度因为买不到，小暖天天在群里、朋友圈求购。“我海淘的12罐奶粉，一直进不来上海；后来好不容易在网上找到能闪送的母婴店，但那里基本都是消耗库存，货量很少，现有的尿布要么很贵，平时100多，现在要卖250多；要么是我们从来没听说过的品牌，平价尿布都没有了。”

有的妈妈因为没有尿片、奶粉，只能求助小区的宝爸宝妈群，看看哪家有富余的，可以匀给她。小暖也给周边的宝妈闪送过自己多余的水奶粉。

“这个时候只能靠自救。”

对于小月龄的宝宝，衣服、玩具的缺乏也是问题。“即便之后保供上来了，也只有尿布和奶粉，要买面条、米糊、辅食，乃至餐具、衣服等不属于保供的东西，就根本买不着。”

小暖无奈地告诉我，小月龄的孩子一天一个样，衣服穿不下了，只能靠邻居之间相互接济；玩具没有了，她甚至上手亲自做起了玩具。

“拿个纸板箱，挖两个洞，让娃往里面投球；一次性杯子涂好颜色，让娃当积木玩……孩子每天进步都很快，昨天还不会用手抓，今天就可以了，本来这个阶段我应该买很多新玩具让她尝试，现在只能上小红书找攻略，看怎么做出新东西。”

唯一庆幸的是，在封控前，小暖千辛万苦把阿姨留在了家里。她碰到过很多宝妈，封控前，阿姨回家隔离，家里只有宝爸宝妈对着小宝宝，照顾起来苦不堪言。

“就连我和阿姨两个人，都搞不定小孩，更别提那些没有帮助的家庭。”

现在，小暖每天6点起床，全天陪小孩，直到孩子晚上8点睡觉，她才有一点自由时间。这几天，宝宝进入了“睡眠倒退期”，小暖不得不每4小时醒一次，喂一次奶，小暖的朋友圈经常出没在凌晨，失去了睡整觉的能力。

小暖格外怀念2019年的时光，在重庆吃火锅，在日本参观美术馆，在西班牙看教堂，在美国横跨沙漠坐直升飞机……而足不出户的时光，她只能抱着宝宝从窗口往外看，把每个房间变成“景点”，从一个房间逛到另一个房间。

#02

“什么时候能出去玩，什么时候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讲述人：小鹿，家有读6年级的女儿

从事传媒行业的小鹿，平时工作就很忙，白天采访，晚上肝稿。以往，六年级的女儿从学校放学后，通常会去外公外婆家蹭饭，再回到家做作业。

封控以来，蹭饭蹭不到了，好几年没自己做过饭的小鹿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一天做三顿饭、洗至少两次碗，催娃起床，提醒上各种网课、下课后练琴，同时居家办公、开电话会，后期菜不够时，还得盯着团购，怕错过了，家里弹尽粮绝。

“感觉好像陷入了《开端》的剧情，”小鹿苦笑着说，“每天睁开眼，重复着同样的剧本。”

刚开始女儿还很兴奋，因为上网课她就不用早起，能多睡一小时。网课的头几天，8点20，她会准时坐在书桌前，精神头十足地开启一整天。可是渐渐的，闹钟响起后，女儿不再愿意起床，而是闭着眼睛，熟练地把床旁的电脑捞过来，躺在被窝里，不刷牙、不洗脸，开始上网课，等到课间休息，才披头散发地出来刷牙和觅食。

学校老师很负责，因为担心网课效果不好，所以给孩子们布置了比平时更多的作业。第一天，娃做功课做到11点，第二天，10点……当这样的状态持续1周后，小鹿终于意识到，并不是孩子磨蹭，真的是作业太多。

“你敢相信吗？我们今天有3套数学题，还有语文、科学、地理、英语……甚至连体育、美术、音乐都有作业。”女儿哭丧着脸说。“老师可能是觉得我们在家空余时间一定很多，所以每个人都多布置了作业，加在一起我连玩的时间都没有了。”

作业做不完，又闷在家里出不去，和朋友聊天只能通过手机，而不能面对面。小鹿发现，孩子的情绪越来越容易崩溃。

一天小鹿在办公，孩子房间里传来一声大叫，小鹿冲过去，看到女儿泪流满面，说自己数学小测只有60多分，那么努力却没有获得好结果。然后爬上床，用被子蒙着脸，从里面传来了大哭声。

小鹿说，她的孩子不是孤例，周围同学的家长也有相似的感受。一位妈妈难过地说，孩子已经失眠好几天了，吃褪黑素也没用。

“孩子每天对着电脑上课、做作业，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理解老师的苦心，老师也不容易，自己既要带孩子，又要上课，还要批改作业，但封控在家的孩子更需要一些自由的时间。”

“每天孩子在家都要怪叫几声，好像在发泄心里的闷气。”

“我很怀疑，这一代孩子将来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心理问题。”家长们说。

为了帮女儿调整心态，小鹿和楼组长商量，鼓励已经打过两针疫苗的女儿去做志愿者，穿好防护服，带好手套、帽子，跟着楼组长搬运社区发放的物资，一楼楼送到居民家门口。每次做志愿者，都是孩子难得的“放风时间”和真人社交时间，她和邻居阿姨搭话，从帮助别人中获得了价值感，每次搬完东西，总是意犹未尽，一步三回头地问，怎么只有这点东西？下次什么时候还有活儿干？

小鹿一度成为了小区的团长，帮助邻居团购蔬菜水果，她也让女儿来帮忙，拉出excel表，核对每个邻居的物品清单，计算价格。

每天小鹿最操心的就是做饭，一睁开眼睛，想的就是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于是，她决定拉女儿“下水”，把做饭变成了俩人一起的探索项目。鉴于小鹿也是做饭“小白”，两个“小白”在一起的，谁也不嫌弃谁，一会儿试着炸土豆条，一会儿试着做红烧肉，家里有什么材料，就用有限的材料做，不求完美，但一定要相互捧场。

一个月下来，小鹿和女儿的手艺都长进了不少。每天就着《舌尖上的中国》下饭，是母女俩最快乐的时光。

即使做了上面所有的事，仍然没有消耗掉女儿的精力，最后只能祭出“运动”大法，每天小鹿和女儿一起跟着帕梅拉、刘畊宏做运动。女儿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封控结束要拉起10个引体向上，于是每天好像有了盼头，无论多晚睡觉，都会坚持练习10分钟，目前最高记录是6个，希望封控结束，能实现这个小目标。

这样一天的忙碌后，女儿有时能开心、安稳地睡下，有时睡前仍然会emo，问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何时才能出去玩，何时才能吃上一顿肯德基（有的小区实现了肯德基自由，但小鹿的小区没有团）。

只有到女儿睡下，小鹿才能喘口气，打开电脑，继续白天未尽的工作，这时，通常是晚上11点。

#03

“孩子马上要初三模考，能等会儿下去做核酸吗？”

讲述人：小可，家有初三侄女 

小可的侄女今年初三了，在徐汇区一所还不错的公立学校读书，成绩中等偏上。因为父母在外地工作，把她托付给了在上海的爷爷奶奶和姑姑小可。

封控开始时，小可和侄女住在一起。可随着解封遥遥无期，爷爷又生病了，为了照顾老人家，4月中，小可和侄女搬到了老人家中，一家四口挤在60平米的小房间里，爷爷奶奶住一间，小可和侄女住一间，逼仄而无奈。

步入4月，各种模考袭来，是最需要孩子冷静、心定的时段，但小区里出现阳性患者、随时随地的核酸检测，却不断打破孩子的节奏和平衡。

4月13日一早，小可在楼群里问，“有学生8点20要期中考试，能不能提前下去做核酸”，楼组长很好心地给她做了安排，但即便如此，直到8点35左右，孩子才第一批做上核酸，还是耽误了考试。

“孩子的节奏被打乱，很紧张，导致这次考试考得一般。平时有时候上课上到一半，也会被叫出去做核酸，她觉得思路被打乱，很不爽。但也没办法，核酸最大。”

渐渐地，学校老师也摸索出了同核酸的相处之道，遇到考试时要做核酸，只要提前说，老师都会相应延长考试时间。群里的邻居开玩笑说，现在已经可以通过老师的直播态度，来判断老师今天是否抢到菜？有的老师因为忙于批改作业没抢到菜；有的老师因为要上课，不得不早起屯方便面。“这两天老师要改卷子，希望居委快发菜。”

疫情、封控的影响力还迅速体现在了考试中。就在徐汇区的语文模考中，小可的侄女就遇到了新鲜出炉的“团购题”，让他们在《西游记》的师徒四人中，选择一个做“团长”，并阐述原因。

小可的侄女选了孙悟空，觉得他能力最强，执行力最好，路子也广，认识的妖精、神仙最多，所以有“团长”的潜质。 

道法考试也出现了诸如，如果在家里看到负能量的事情，孩子该怎么去劝解大人的问题。 

“我们在生活中还真的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小可说，前段时间她多多少少被负面情绪影响，还掉了眼泪，侄女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开解她，让小可很感动。

“我们聊天时，发现以中学生的阅历和思想方法，也能看出有些事情的可笑和一些怪象，但她写在纸面上的都是套路，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很撕裂。”

目前，带给小可和侄女最大的焦虑是不确定性。不确定何时复课，不确定何时中考，不确定今年的录取方式会不会有改变。不确定性带给孩子很大的迷茫。

“如果没有疫情，可能孩子对进入一些好高中还有一定的把握，但现在就有点把握不住了，一旦没有进入好高中，我担心对孩子的将来都会有影响。但孩子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大人越刻意想帮忙，孩子越不听，自己只能尽量心态放平，不把成年人的焦虑带给孩子，并且把方方面面的利弊告诉她，让她自己做判断。”

接下来，还有不少考试，小可说，自己屯的500张一包的A4纸已用完，已经打开了第二包，墨盒也已经快用尽，“到哪里可以买到墨盒？”小可问。

#04

“疫情期间家里吃的菜，五分之一都来自自家的菜园”

讲述人：Brian，家有5个娃

如果说封控带1个娃就累到不行，我不敢相信带5个娃会是怎样的状态？而这就是我们的老朋友Brian的日常。

封控期间，我几乎隔三差五就会看到Brian发布视频。最初是在家里的菜园子里种菜、收割，把我们这些家里缺菜的人可羡慕坏了；后来是带孩子玩音乐、跳舞，把多娃的优势玩转到极致。

视频里，Brian的五个娃，最小的才1岁，最大的也不过10岁，每个人都要下地劳动，帮忙施肥、浇水、照料、收割，参与种菜的过程。孩子们化身科普小专家，对自己种下的蔬菜、瓜果如数家珍。很多蔬菜我敢说，成人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香菜、芹菜、小葱、莴苣、生菜、卷心菜、羽衣甘蓝、韭菜、苦苣、紫苏、迷迭香、柠檬草、罗勒、茄子、青椒、辣椒、胡萝卜、冬瓜、黄瓜、南瓜、丝瓜、苦瓜、西葫芦、秋葵、玉米、刀豆、蚕豆、豌豆、毛豆、四季豆等等，他们不仅能够一样样辨认地出来，还能介绍得出每一种蔬菜英语怎么说、应该如何种植、吃哪一个部位、适合做什么菜、味道如何……

当我听到孩子们奶声奶气地说道，2月24日是“世界讨厌香菜日”，不吃香菜刻在了人们的基因里这样的典故，真是要会心一笑。

封控期间，大家都动了想种菜的念头，Brian说，有很多人来问他种菜的技巧。他认为，“种菜这件事，有些人有浪漫的感觉，但整个种菜过程，就像升级打怪，永远会有新问题出现，比如我曾遇到台风把植物都刮走、压坏，一切重来。所以我建议大家要么就种植比如葱、西红柿等简单的植物，如果再想种更多的东西，就要考虑自己是否能投入时间和精力。” 

因为询问Brian如何种菜的人太多，所以他贴心地准备了8点建议。

很多人说，Brian这是“菜园里的教育”，确实如此，生物、烹饪、英语、演讲、运动等，都包含在其中，沉浸式教学。“通过蔬菜水果来学习诸如植物的根茎花果、授粉、性别等生物知识，比用课本来学习要好得多。而且浇水等工作也培养了孩子们的责任感和团队意识。” 

说到为什么会做这个菜园，Brian说，2020年刚开始疫情的时候，他就有了想做菜园的想法，希望能自给自足，于是去网上看了很多别人在家如何设计菜园的视频和文章，渐渐的，在自己家的200多平米院子里开始实验。从一开始简单的植物入手，到现在已经有四大类（蔬菜、果树、果仁树、各种蓝莓黑莓树莓等）几十种果蔬。

如今在Brian家，已经实现了“Farm to table”（菜园到餐桌）的梦想，孩子们疫情期间吃的菜，五分之一都来自自家的菜园。比如收割下来的番茄，Brian和孩子们会一起熬成番茄酱，最后烤成披萨。

“希望这个活动能让他们融入大自然，周末、暑假可以放松一下，做一些比较好玩有趣的活动，希望他们长大后有美好的回忆，小时候可以一起摘蔬菜、水果。”

「 写在最后的话 」

采访完四个家长，我深深感到封控期间，每个年龄段的家长，各自带娃的不容易，一聊都是一把眼泪。但同时，我也看到了他们为了让孩子更好地学习、生活，所做出的正能量的努力，哪怕自己一地鸡毛，都试图让孩子的身心不要受到影响。

就在今天，上海发布了生活业态网点“应开尽开”，我们也看到了曙光，也希望孩子和他们的家长都能恢复常态生活。希望小暖的宝宝能获得丰富的辅食和玩具，希望小鹿的孩子能找到学习和生活的意义，希望小艾的侄女能进入理想的高中，也希望Brian的孩子们能给我们更多惊喜的作品。

我们都在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