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纳大师班：宁浩对话市山尚三

1问：市山尚三是如何与宁浩导演结识的？

宁浩：

2003年开始，我带着我的第一部独立电影在洛迦诺电影节参加了展映，市山尚三看到我的这个片子，邀请我去参加东京银座电影节（TOKYO FILMeX）当时我还没有太涉足电影节，那时候刚好也在拍电视剧很痛苦，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电影节。我觉得当时自己非常幸运拿到电影节的肯定，拿到一个奖。在那个时刻，第一次得到国际影展的认可，让我可以做我自己的电影。

市山尚三：

我们当时在东京银座电影节（TOKYO FILMeX），北野武支持，我负责选片。洛迦诺电影节是一个比较关注小成本电影的电影节。我当时看了一些青年导演的片子，很激动。我觉得宁浩很有潜力和才华，我决定邀请宁浩来东京银座电影节（TOKYO FILMeX）。当时电影节上二十多部片子，大部分是大成本，而宁浩的小成本作品做的很棒。评委很喜欢他，所以拿了大奖。

2问：有没有想过宁浩后面会很出名，成为中国电影史上很重要的导演？

市山尚三：

有想过他会成为很重要的人物，但没有想到宁浩会成为商业片里重要的导演，他的商业作品跟传统的中国商业片不同。比如《疯狂的石头》《疯狂的外星人》，这些视角都很有创意。以及《无人区》，对我的影响很深刻。他的商业片很不同、特别，观众可以从中有很新奇的体验。我非常高兴在这里见到他，并看到他成为一名成功的导演。

3问：电影节选片总是在寻找商业电影与艺术电影间的平衡。我了解到东京Filmex国际电影节是一个比较注重独立电影的电影节，但是最后没有那么多独立导演像宁浩一样出名，市山尚三先生您怎么看？

市山尚三：

在电影节中，我尽量选择好的电影，但不一定是作者电影。有时候我会在竞赛单元看到一些有潜力的作品。比如有一位韩国导演，他最近获得很大的成功。实际上我们之前看到过他的第一部故事片，这是一部小电影并且是用他自己的钱投资，但是他后来在韩国成为非常成功的导演，并且还成为最主要的艺术资助人，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所以对我来说电影主题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会选择好的主题，哪怕它是商业的。而且我们现在不仅是选择艺术电影，也会选择具有商业潜力的电影。

4问：宁浩导演是如何支持青年电影导演人？

宁浩：

在2014年，拍完《心花路放》后，我有一段时间的假期，那时候每天在电影院看电影。中国市场发展迅速，但是电影院里的数量和质量不多也并不好。我当时认识一些有潜力的青年电影人，我也想要帮助他们。而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帮他们找钱来做创作，这是为什么我发起了“七十二变计划”。

在电影学院一批导演中，我发现五六个有才华的导演，就开始七十二变计划。目前为止，文牧野，申奥，徐磊等，以及有一些自己的片子已经在院线放映的导演。

5问：我们知道市山尚三先生通过选片挖掘了很多优秀的青年导演，而宁浩导演则通过商业能力来直接支持青年导演。我们想知道，一个年轻导演，找到钱拍自己喜欢的电影重要，还是迎合艺术节口味拍艺术一点的电影重要？

市山尚三：

对于成功的商业片还好，但是对于年轻电影人来说可能有点不同。电影节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去发现有潜力的年轻电影人，而所有的电影节都是在挖掘新的有潜力的创作者，他们基本都会为新的有潜力导演设立一个单元。东京国际电影节就设立了这样一个亚洲未来单元，去年电影《脐带》便入选了这个单元。通过在这个电影节的单元展映，许多日本发行商能够发现这些电影，其中一个发行商就做了日本的版权发行。

在日本也有很多导演像宁浩一样支持青年导演，比如是枝裕和导演，他有自己的制片公司，有时候创作者也是会去支持年轻的导演。同时，是枝裕和跟不同的电影节有很好的联系，他知道他的电影怎样被电影节欢迎，熟知电影节运作方式。总而言之，他首先好好完成自己的创作，然后他成为非常有名的电影人之后开始帮助青年电影人去做创作。

宁浩：

我觉得是时运问题，需要看你身边有什么资源。如果你身边都是商业片资源走电影节也有一点悖论，如果没有资源就用手机拍，有什么做什么，还是要相对务实的。在这个过程中，电影人能认清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创作的过程了解认识自己适合拍什么作品。很多青年导演在拍第一部片子的时候很纠结，然而去做是很重要的。

6问：一般青年导演做第一部片子的时候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市山尚三：

在日本，商业片还好，但是艺术片很难找到钱和投资。我们通常会去寻找到政府或者一些当地政府的资助，他们会对艺术片支持。或者就是找有名的演员去参加艺术片创作，不然可能很难找到钱。当时我在帮助贾樟柯片子做制作，因为没有日本演员参与，找钱就很难。我当时在北野武工作室工作时遇到一些人，愿意去投资贾樟柯的片子。同时也有找欧洲，尤其是法国的投资人。广泛来说，当青年电影人遇到同样的困难，可以寻找外界的资金帮助。不过可能在中国有很多本土投资者，情况会不一样。

宁浩：

这两年也少了。以前有很多别的产业的资金进入电影业，但是现在少了。中国电影市场现在发展的很快，比以前更成熟，所以不是说什么样的电影都能找到资金，也要考量它的商业性。市山尚三说的情况中国也有，如果青年导演在中国想要拍个人的艺术作品，这也是很难找到资金的。如果自己已经认清自己想找艺术片，可能先在电影节中得到认可比较重要，这样可能可以邀请有名演员加入。在这些角度来说，可能差别不是太大。

7问：市山尚三您支持的都是风格化的导演，最后都把他们送到国际电影节，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比如贾樟柯讲中国故事，怎么把他的电影带到国际舞台？

市山尚三：

我觉得可能是一种选片的直觉，我已经看过不少电影，对选片有一定的自己的经验。贾樟柯很有才华。我对他很有自信，相信他可以受到电影节欢迎。

因为电影节在选片的时候，总是在找一些新的东西，贾樟柯就是在拍这样的电影，讲小城故事和小镇人物，这样的题材不是很多电影都在做。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电影受欢迎。其实，他没有在为电影节做片子，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片子。作为电影节来说，他们已经看到很多片子，如果只是一个特地为电影节做的片子，也许就不会选。所以，讲自己的故事和自己的视角是很重要的。

8问：这是一个关于剧本的问题，你们觉得青年电影人应该先自己写剧本然后拍片，还是拿别人的剧本去拍？

市山尚三：

我觉得第一次遇见青年电影人，看他们的作品很重要，但是当然也需要时间去了解电影人，正如宁浩导演所说的。有些导演尽管很有才华，但是可能并不是很容易合作，最后也许我也不会选择。而像贾樟柯，首先当然他很有才华，但是我最后选择与他合作也是因为我认可他这个人。而关于剧本这个问题，有一些青年电影人自己写剧本会比较好，但是有一些人更适合拍别人写的，如果他们写的不行可能就需要让其他人帮忙写。

宁浩：

因为我基本帮助的是青年电影人的第一部作品，在这个情景下，第一步作品是自己写剧本就非常重要。我并不是在否定那些拍别人剧本的创作者，因为在创作第一部作品的时候，了解剧作是非常重要的，这是电影创作的一部分，这是有一定学习成分的创作，他最好全部经历。如果对于剧作原理不了解，可能对于表演指导也不够清晰。练习写剧本对于导演成长很好。当然他也可以做职业导演，只做影像化处理，也是一种选择。只是对于我的性格来说，我可能更适合和第一类导演合作。

9问：中国电影在国际电影市场的体量还不多，市山尚三是否同意？

市山尚三：

我知道中国当地有一些电影，在商业上很成功但是却无法进入国际电影市场。在日本也有这样的问题，比如日本年代剧和历史片，因为日本观众熟悉其中的文化背景，所以在当地很受欢迎，但是可能很难被国际看到。相对比起来，日本动画片具有更多的普世价值观，所以在传播上可能也更容易。

10问：在一些访谈中，我们知道宁浩导演您比较喜欢昆汀，北野武这一类的导演

而《无人区》就很像美国西部片，一种偏类型片的创作，能不能请您回忆一下当时的想法和冲动？以及有没有看到中国很有风格化很有特点的导演？

宁浩：

我小时候看过很多西部片，对大漠孤烟的情景很有印象也很喜欢，我觉得在我们国家的西部也有这样的情景，但表现在这样环境里人物关系的电影不多。我之前也拍了一部电影《绿草地》，当时我拍这个片子，也是对人在没有人生活的环境感兴趣，所以想把这两个元素结合起来。

中国新类型的探索一直在进行，比如中国的公路片，还有和时代结合的爱情片。但我觉得可以更大胆一点。比如还有科幻片。还可能有更多不一样的可能性，而且也有更多中国化的尝试。

11问：我们知道戛纳对于流媒体的态度是又爱又恨，两位对于流媒体的态度是什么？

宁浩：

什么东西都是时代的产物，我们没有办法回避生活在网络信息化的时代，这对于各个行业的影响都很深入。它在信息的传递方式和学习方式，以及看电影的方式上都有影响。很多时代都有这样的反思，比如电视时代，人们会觉得电视可能会取代电影。而在3D流行的时期，大家又会觉得2D将被3D取代。其实所有技术的进步，都只是分化出一种新的方式。这是关于人大脑层面，对于世界的区分。随着时代的进步，将会被整理出一种更适合在流媒体传播的内容，也有更适合大银幕传播的内容。我观察到国内的综艺在网上传播很快，之后可能慢慢整理出其他内容能更快在流媒体上传播。

市山尚三：

我能理解Netflix和戛纳的关系，可能作品在Netflix出的话电影节就没办法上了。不过近年来，Netflix制作的片子也走向了国际电影节，比如东京国际电影节。有时候，日本的主流媒体不太想呈现在Netflix上呈现的片子。但是对于电影人把片子做出来很重要，找不到片就会在Netflix找钱。马丁·斯科塞斯电影《爱尔兰人》，片子有三个半小时，很多电影院不愿意放，但是Apple TV愿意跟他合作放。应该欢迎这样的合作方来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