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 故事FM

情感

2023-06-12 10:06

一个想要自杀的人都经历了什么？亲密关系又如何能真正地支撑 ta 找到改变的勇气和可能呢？

前阵子的第 726 期节目是关于讲述人天天试图拯救抑郁男友的故事。用天天的话说，他的男友是一个原生家庭不健康的成年小孩。在天天撑不下去，决定分手的那天，她的男友跳楼自杀了。

而今天的讲述人奶茶和男友的故事是镜像的另一个版本。她自己是那个原生家庭不健康的小孩。从小到大，她经受过抑郁、焦虑、惊恐发作、攻击倾向等多种困扰，一度有很强烈的自杀念头。但是，在男友的陪伴下，奶茶一点一点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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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另一面

我叫奶茶，在美国读临床心理学的博士一年级。

我的家庭在外人看来是一个很不错的三口之家。因为我爸妈都是外企高管，家里条件不错，我也很感谢他们一直以来愿意为我付相当高昂的学费。这可能是我一辈子都挣不回来的钱。但是说到我的创伤从何而来，那大概就是因为我爸妈。

我爸爸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浪漫、幽默，每年情人节都会给我妈送很大捧的玫瑰，带我们去很好的餐厅，布置很多惊喜，包括我生日的时候，他也会把我宠得像个小公主一样。但是，他不好的时候，会没有转换，没有预兆地突然暴怒。

■ 《漫长的季节》剧照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和他说自己以后想做一个烘焙师。他突然觉得我在忤逆他。

平时，他一定会让我穿很女性化的裙子，我穿马丁靴，或是不按他规定好的做，他一定会生气。他就像把我当一个小情人来宠，但不允许我有任何独立意识。

所以，当时，他在立交桥上面开车，一下子猛冲说，要不然咱们都一起死了算了。

冲下立交桥之后，他停在一个公园。当时是傍晚，遛弯的人很多。而且这里离我和我朋友、同学家都挺近的。

他打开车门，一把把我拽下去。我脑子开始宕机。下一个有意识的瞬间就是他在公园里扇我巴掌。

很多人围观，但没人敢拦他。因为我爸是一个每天健身、很强壮的、一米八几的北方男人。

我感觉不到疼，只是害怕我朋友路过看见了会说，你在学校装得挺小公主似的，怎么原来在家里你爸都要扇你巴掌，你得多叛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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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另一面

我妈妈也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她非常喜欢工作，没怎么陪过我。这和我妈的童年有关，我妈是农村的，是衡水中学那种模式出来的女孩。我姥爷卖血供她高考，她高考还考了三次。所以我妈就非常坚信必须要努力。

有一次，她因为工作太累住院了。我去医院看她，她连梦话都在说，我这个指标怎么还没到啊？然后她刚见着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回家，把电脑给妈妈拿过来！

现在看来特别好笑，可当时我反而觉得我妈是一个女强人，对她有一种敬佩。

但后来我渐渐发现我妈有很保守、压抑的一面。比如说，我初中那年和朋友出去玩，穿了一个紧身小背心，能稍微看到胸部。我妈就说，你穿这么骚勾引谁去？

我都怀疑我听错了，连我妈都说我骚，我就觉得特别羞耻。

有两三年我都没再穿过特别紧的衣服，校服也是买特大号的。

表面浪漫、风趣的爸爸，另一面却是自恋、暴力；表面光鲜、要强的妈妈，另一面却是偏执、保守。

看似美好的家庭背后，有那么多的裂痕。所以很小的时候，奶茶就有意识，她不能让同学朋友知道自己真实的处境。她害怕被嘲笑是不听话的坏孩子。

然而，这个家里的秘密远不止这些。在节目开头，奶茶说，自己的家庭是个人人称羡的三口之家。可是，实际上，这个家里还有第四个人。奶茶不愿意称呼她为小姨，而是叫她，我妈的妹妹。也正是这个人摧毁了奶茶全部的安全感和对爱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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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妹妹

其实我应该叫小姨，但我特别抵触这个词，我就叫她我妈的妹妹吧。

她妹妹比她小 10 几岁，她大学时来我家住，那时候我大概二年级。因为我是独生女，我小姨又长得很漂亮，所以我很粘她。

但她对我一直很冷。如果丢了什么，她第一时间一定会说是不是我拿了。

而我呢，有一阵子她没工作，在家里头呆了半年。我一个五六年级的小孩，每天放学，我得给她带饭！

而且特别搞笑的是，她总是在我很关键的时刻大闹。在我小升初之前，中考之前，出国之前，她都大闹，说大家都忽视她。

我记得特别清楚，九岁生日的时候，她和我爸吵得特别凶。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蹲在房间门口，我说，你们别吵了，今天我想吃蛋糕。但我爸也好，我妈的妹妹也好，都不愿意给我过生日。

我就给我妈打电话。她给我取了蛋糕，带我去吃火锅。我心情很差，觉得我爸光想着我小姨，把我生日都忘了。

我妈就说，你小姨就是一个比较单纯的小孩，她就是一个小孩，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我 9 岁，她 20 多岁。

火锅店过来给我放生日快乐歌，蛋糕我一口都吃不下去。我许的愿望是，希望小姨从我家搬出去。

但我妈这个妹妹，她一直在我家住了十多年。而且她从没想过和我修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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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小姨、妈妈

有一阵子，我爸喜欢打游戏，我和我妈的妹妹就在旁边看。后来，他俩就开始锁门了。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次放学放早了，回到家，我看见厕所有光，我以为进贼了。厕所是磨砂玻璃门，我就看见貌似有两个人抱在一起。当我扒开一个缝，里面的人立刻把门堵上了，但我就看见我爸和我妈的妹妹都没穿衣服。

过了一会儿，他俩从厕所出来，穿得整整齐齐。我爸说，你别出去和人家瞎说。

回屋之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后来就和我妈说了。但我妈就说，不可能，我妹妹特别纯洁，你一个女孩子，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多脏啊！

■ 《妻子的新世界》剧照

现在，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我不相信我妈完全不信。但就即便我爸和我小姨有过什么，这两个人她都不可能割舍，所以她就不想往那个方向想。

我一直觉得，我妈的妹妹才是我妈的第一个女儿。她俩岁数差那么大，我妈去上高中的时候，她妹妹还是一个小孩。我妈每天遛她，给她生火做饭，真地割舍不开。

所以这个事在我家也不再提，日子还是那么过。

我妈的妹妹还是我们家的一个公主，我要捧着她。所以，从小我就特别想讨好别人，我特别想大家都觉得我是一个优秀的、值得被爱的人。

但是，这个世界上头，没有一个人把我摆在第一位。

你看，有什么好事，我爸妈都想着我小姨。我小时候看恐怖片里那种死亡游戏，让你选一个最爱的人救，其他人都杀死。我毫不怀疑我妈一定会救我小姨，把我杀了。

所以从十四五岁开始，我当时不知道这叫自杀的念头，我只是看着公交汽车、铁轨、稍矮一点的栅栏，我就想，我要是从这儿跳下去，我妈妈是不是以后就能把我放在第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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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质的爱

其实奶茶不介意把父母的爱分给小姨，但是一个孩子对父母陪伴的需求，不是有就足够了。当小姨成了无条件被爱的那个人，奶茶反倒需要不断去讨好父母，去证明自己也值得被爱。

这成了奶茶作为一个孩子的痛苦来源。

然而，孩子会长大，他们对父母的依赖会消失，过去那些堆积隐藏下来的问题也终有一天会爆发。

我对我爸的厌恶感也是从青春期开始的。

我也不会有闪回他俩抱着的画面，但我会把他当作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来恶心。

包括我爸也确实很以自我为中心，他对自己的长相、魅力很自信。有时候，他会在饭桌问我说，我们这个年纪的男人事业有成，身材保养得又好，最吸引小姑娘注意了，你说是吧？

包括他也会说一些什么爸爸是你前世的情人，我觉得特别恶心。

有一次，他非带我去逛街。路过一个文胸店，他和我说，我闺女要是再瘦 10 斤，可不和广告上面这个小妖精一样了？！

我当时特别想跑，我觉得他怎么能用很性化的视角看我？

到后面，这种恶心我抑制不住了。有一次，在家里，他给我递水果，我缩了一下说，我觉得恶心。

■ 《漫长的季节》剧照

当时好多亲戚都在，他一下子就爆发了，扇了我一巴掌。我就躲到厕所，就是那个磨砂玻璃门的厕所。我把门反锁，在马桶上面坐着，听到他在外面喊，我要杀了你！

我开始流鼻血，不知道是被他扇的还是吓的。我拿卫生纸擦，满卷满卷得都是血。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害怕到从指尖，顺着胳膊一直到脑子，都是麻的。我相信，如果出去，我爸真会把我打死。想到这里，我一下就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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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资格抑郁

奶茶曾经渴望的爱里多了让她觉得恶心的成分。

父亲的凝视和暴力；母亲的保守和为大家族献身的执念；小姨的蔑视和伤害；害怕被同学看到自己真实的狼狈而不敢求助；对自己值得被爱的怀疑……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疲惫、痛苦。

进入青春期的奶茶发现自己的心理出现了严重问题。

我和我相当好的朋友说，我觉得我抑郁了。他们都说，你放屁，这个世界上面所有人都抑郁了，你不可能抑郁。

我做特别多的校园工作，我加入辩论社、广播社、模拟联合国社，我参加班委竞选，我打工，我发传单，我精力无限。我从来都没向外界表现过抑郁的一面。

有一次，我在社团获得了一个最受欢迎奖。所有人都说，她好有意思，她说话太好玩了，我好喜欢她。

我拿着那个奖，觉得你们一个人都不了解我，你知道我和你开玩笑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我想从打这儿跳下去，我血溅你一脸。我想的都是这个事儿。

领完奖回到家之后，我一下子精力就掏空了。我把动态、朋友圈全都屏蔽了，我谁都不想见，有的时候，莫名其妙一愣神，大半天就过去了。

甚至有一次我拖了一周多才洗澡，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我爸妈知道我状态不好。

我说，我有点抑郁了。我爸说，你抑郁什么？

那也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我不想活了。

■ 《漫长的季节》剧照

我爸就说，你一个小孩天天要死要活地干嘛，你就乐呵乐呵得了。

我也想啊！我特别努力地交好多朋友，做好多事，甚至有一阵子我听着相声睡觉，但我就是笑不出来。

后面，我妈也觉察到了，她也确实带我去过一次青少行为矫正中心。人家一看说，你这孩子成绩也挺好，朋友也挺多，我觉得她没什么问题。

我说，你再给我看一个疗程的，我不想放弃治疗！

他还是把我放出来了。

我妈就说，你看吧，你有什么资格抑郁？你就是没受过苦。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小时候吃糠咽菜，一个馒头吃一周。我现在好吃好喝供着你，你蜜罐里面长大的一个小公主，你为什么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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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

原来，奶茶连抑郁、痛苦的资格都没有。她开始常常想象自杀、死亡。她不是觉得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她只是特别想看看自己死了之后，父母会怎么办。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奶茶常常握紧拳头，总是特别想砸东西。她想通过伤害自己来让身边的人意识到现在的一切是有问题的。

可是，奶茶为什么非要伤害自己？把自己毁了，问题就解决了吗？

终于，在奶茶17岁那年，这个家里最大的矛盾爆发了，奶茶也第一次爆发出指向别人的巨大攻击性。

17 岁的那一年，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我小姨坐在沙发上面，她特别漂亮的一头黑色头发，背对着我，没和我打招呼。

等我爸回来之后，她和我爸说，她毛巾脏了，是不是我弄的？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她也是说毛巾脏了，我爸就把我拎起来暴揍了一顿。

恶向胆边生。那一刻，我觉得我连活都不想活了，我天天在这儿没劲。你呢？

我要是跳楼死了，明天这个小姑娘她还坐在这儿，她还是特别漂亮，还是那个让男人都捧着她的身段。她未来那么光明，我为什么死啊？

我这些年的痛苦，有任何人知道吗？

我去厨房拿了一个菜刀，我说，你搬出去。

她愣住了。我爸疯了一样地踹我。但我当时就特别有劲，我说，今天，咱俩必须死一个。

但是我爸就护着她躲在屋里。她狂哭，我边拿菜刀背敲她的门，边喊说，你收拾铺盖搬出去！

我妈赶紧就回来了。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我妈的妹妹噙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抱着她那卷铺盖说，现在我就搬出去，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之后的两天，我爸妈让我在外头冷静冷静，让我住在我表姐家。

回来之后，我妈往我桌子上撂了一大沓钱，十几万，说，这是我妹妹给你的，她说这几年和我们什么都不欠了。

我觉得好笑，原来这十年她就欠我十万，原来这是有数的。

其实，她搬出去之后在我家的另一个房子住，也不交房租。我爸妈没事就去看她，她们还有一个群，是我们家唯一一个家族群。我不在里面。

要说面对这一切，我内心的感受，对于有些事，我是知道的。比如我拿着菜刀逼她搬出去的那一天，我记得我是非常愤怒的。

但是对于很多事，我好像漂浮在半空里，去看一个小姑娘流着鼻血，她爸在外面叫嚣着要杀她，她妈妈质问她有什么资格抑郁……我真地没有办法回忆起来当时具体的感受。

我知道心理学上有一种概念叫解离。我会把自己解离开。但是，我可以说，我所有的青春期情绪，都归结为了愤怒。

不仅是想自杀，我拿菜刀追她，我和我妈无法亲近；不管是因为伤心、嫉妒，还是委屈，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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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助的勇气

奶茶的这股怒火最终烧向了小姨，但小姨不是游戏关卡里的大boss，不是赶走她，这个家庭的裂痕就一笔勾销了。

大部分问题还是在那儿，奶茶还是不快乐。

在此后漫长的青春期里，奶茶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怎么和父母说话。

高三那年，奶茶前往美国读书，她终于在物理空间上摆脱了父母，但是每周和父母的固定通话，开始成为她巨大的压力来源。

奶茶特别急切地想和父母证明自己在国外过得很好，即便她的状态其实很糟糕。

我在美国上高中的那有一年，在和父母固定通话的前一天，我什么都干不了，就光想我要怎么面对这通电话，我就花光了所有精力。

有一次和他们聊完，我寄宿家庭的爸爸抱着我说，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多负担。

我疑惑地问，怎么了？我挺好的啊？

他就说，你刚才不是在拿头撞墙吗？

我说，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

直到我大学的时候，那次也是和我父母聊天。我妈聊起来她妹妹，说她妹妹去柬埔寨了，过得特别好。

我觉得没什么，她过得好，她过她的。但是后面，我妈又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我不是特别开心。我妈说，人家都开心，你怎么不能学着开心呢？

一下子，我就受不了了。当时是早晨六七点钟，我一个人坐在面包店崩溃大哭。哭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决定去看学校的心理咨询。

咨询师和我说，你既然和爸妈分开了，不如试着彻底和他们拉开距离。然后我就把我爸妈拉黑了。之后，有很多亲戚来劝我、质问我，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和力气停止拉黑我爸妈。

但是，当我不再和他们通话，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要向谁证明那么多了。我反而觉得自己有了求助的能力。

从这之后，我的状态好了一些，也开始有对自我的感觉有记忆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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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死了，我会伤心的

说一句「请帮帮我」远比说一句「我没事」更需要勇气。

在逃离父母之后，奶茶不再需要证明自己值得被爱是因为优秀。她也因此有了求助的勇气。

奶茶真正意义上独立地做了人生第一次的心理咨询，她被确诊为抑郁症。在看到这个词的时候，奶茶不敢相信，自己终于有了抑郁的资格。

而当时奶茶已经展露自杀倾向。咨询师对此非常重视，他一直很关注奶茶，经常发邮件关心她的情况。

想要走出抑郁症，外界持续的关心和支持非常重要。幸运的是，除了咨询师，奶茶还遇到了一个一直陪她走到现在的男朋友，他叫 J。

我们是在学校一次免费的吃炒面活动上认识的。

他是一个白人，但是长得很像新疆人，毛发很浓，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眉毛，棕色的眼睛。他在我旁边坐着，不说话，还挺尴尬的。

我就问他，你在这干什么？他说，帮忙！

我当时就觉得他有点傻呆呆的。而且他非常紧张，一直疯狂喝水。我就开玩笑问他，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你长得很漂亮，我有点喜欢你。

我就觉得，这也太肤浅了，但也挺有意思。

■ 奶茶和 J

后面我们就开始约会，但我觉得他可能完全不会想到，我在和他聊天的同时，都没放开过自杀的念头。在课上装成一个好学生，我已经费尽全力。

所以，我就和他说，你如果想反复约会、拉扯，我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如果你不能做我男朋友，我就不想再和你继续了。

说来也挺搞笑的，我们基本上是完全陌生的状态，他居然说，好啊。

回到宿舍之后，我就觉得，哎呀，这是什么事儿，我怎么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男朋友？我就后悔了。

但如果我再提出说不想谈了也不好。大概一周后，我有点恶作剧心态，我约他去墓地散步。

他竟然还说，好浪漫啊，墓地真是一个清静的地方。

走在墓地里，我就和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你如果真地了解我之后，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不如趁我们都还没有浪费彼此的青春，就提前分开，让我再多一点能量自己储备着好吗？

我没有正眼看他，因为我觉得说完了他差不多就该走了。

但是，我这么一说，他都没有被我吓趴下。

他不管说什么，总是很认真地想个四五秒。他和我说，你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分手，那为什么一定要牺牲现在呢？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是很久，但是如果你死了，我会伤心的。

怎么说呢，就从来没有人听我说过我想自杀后，跟我说，你自杀了我会很伤心。

他这么说之后，我有一点恶作剧后的悲伤和愧疚。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男孩，我不应该这么放过他。

■ 奶茶和 J 一家人去野营，J 至今还很喜欢玩游戏王卡牌，花了好几千刀买青眼白龙

等交往大概一个月后，我发现他真的对我是那种很纯粹的喜欢，不像我父母对我的那种有条件的喜欢，一定是因为我是一个优秀的人。

即便我沉默着不说话，他也能很乐乐呵呵地看着我，一边看一边傻笑。

我很少见这种类型的男生，我以前高中的时候，身边的男生都侃侃而谈，很愿意吹嘘自己的功绩。他从来都不。而且他经常会有一些很清澈的愚蠢的行为，比如说抠完脚之后，他会把脚皮拿下来说，看，这个形状好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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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接纳的

在奶茶看来，J 在生活中有非常纯真幼稚的一面。然而，面对奶茶的情绪和创伤，J 又非常的耐心、成熟。
后来奶茶才知道，这个看似傻白甜的男孩，他的妈妈小时候也受过虐待，但是在他爸爸的帮助下，妈妈慢慢走出了阴影。所以 J 非常知道怎么陪伴一个情绪崩溃、精神涣散的人。

只是，这个过程当然也充满了艰难和冲突。

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因为看音乐剧《汉密尔顿》。

因为男主角有一段是跟别人出轨，他表现出对男主有些同情。其实我也很喜欢男主角，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不是说他出轨了就该死的事。

但是，我当时就崩溃了，可能和创伤有关吧。我说，如果你出轨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当时是非常愤怒的、大爆发的一个状态，和我爸应该是很像的。

我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准备好等我吼完他，把他一顿羞辱之后，他会像我爸一样暴怒。因为我只认识我爸，我深入相处过的成年男人只有我爸。在我想象中，所有成年男人被伤到自尊心之后，一定会暴怒。

我们会尖叫着互相扔东西，我也不会怕你。我准备好了。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含着眼泪，抱住我说，你这么说我好伤心。一下子，我的愤怒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种愧疚感。

确实，他什么都没做，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我爸那样。我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无辜的男生，还是我很喜欢的男生。

当时奶茶已经和父母断联系了，正好是奶茶和男友争执的这一天，奶茶的亲戚又联系上她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对自己的父母。

正如奶茶所说的，她这些年的情绪一直是模糊的，是自我解离的。她会的表达方式只有愤怒。但是，那一刻，在男友出乎意料的反应和拥抱中，奶茶可以感受到自己更真实更深层的情绪了。她第一次非常深入地和男友，也是和世界上的另一个人讲了自己这些年的痛苦和疲惫。

其实我是委屈的，但是我就发泄成了生气。

我生气的时候不想哭，但是我男朋友一抱着我，我突然就特别想哭了。

他就带着我在学校绕着圈走，大概到半夜的时候，只有学生中心还开着。

我们找了一个很黑的房间，里面有个沙发，他就侧身抱着我。

■ 电影《星运里的错》剧照

我和他断断续续地讲了我经历的事，想说，全世界的人都只喜欢我装出来的开朗感觉，如果我和他们说我不好，他们就活该都被我吓走。或者我只要暴露出来自己有一点惨，别人都和我比惨。

但是，和别人不一样，他也不害怕，也不和我比惨。他就抱着我，没有说话。

只要他说一句话，其实我知道，我一定会回说，你懂什么，你又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他没有说任何的话。

他只是抱着拍拍我，我就已经是崩溃大哭的状态了。我是一个挺在乎形象的人，但当时我已经哭到神志不清，地把鼻涕抹到他身上。

他就在旁边用学校的报纸给我擦鼻涕，然后拿着我的鼻涕团说，你看你鼻涕真的好多。

我觉得又生气又好笑，突然就不想哭了。然后，我们就各回宿舍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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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击倾向

在学生中心痛哭的那一晚，奶茶一直哭到天都快亮了，J 就这么一直陪在她身边。

奶茶第一次这么哭。而 J 也是第一个听奶茶讲了这么多故事，还愿意陪在她身边的人。

以前，奶茶如果和朋友说了自己的遭遇，她会突然变得很羞于见到对方。但是这一次，她在 J 面前发怒、暴哭、失态，却并不觉得丢脸，她知道自己是被接纳着的。

这对奶茶走出抑郁症非常的重要。然而，它却也无意间催化了另一场风波。

以前我对咨询师是半遮半掩的。

他问我你有没有想要攻击别人的欲望，我说没有。他问我多久想一次自杀，我说一年想一次。

但是，和我男朋友开始交往之后，我不再对咨询师说谎了。我开始试着让他们也可以走进我内心一些。

我们学校有一个女生，我和她一点也不熟，但是她说话的方式特别像我爸，她会吹嘘自己厉害的地方，会用居高临下的方式说别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有点想杀了她。对于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我居然冒出了杀意。我在皮夹克里面揣了一个小刀，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握着刀柄。

有一次，我在课上回答了一个问题。那个女生捂着嘴笑了一下，说，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我非常愤怒。你可以说我蠢，可以说我说的不对，但我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我是一个理智的、有能力的女人！你不要再这样控制我了！

我一下子就觉得这是我爸对我说的，因为他总是说我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我特别崩溃，和咨询师说了这件事之后。他就判定我有攻击倾向，说必须要上报给学校。

「攻击倾向」这个词，让我下意识地觉得，他在把我等同于我爸一样的不理性的、一生气就断弦的蠢货。我一下就把他办公桌上的东西摔碎了。

他马上跑出去，叫来了我们学校咨询中心的 director，就是大领导。她是一个很温和的女性，她说，你可以发泄出来，你可以去洗一个冷水澡、去跑一圈，但你不可以去伤害别人。

我觉得，她非常触动我的是，她了解了我的情况之后说，我知道你和你爸妈是不一样的，他们对你做了很多错误的事，但你没有必要活成像他们一样的人。

我一下就冷静了下来，觉得好像有人给我兜底了，就即便我再疯起来，我也不会像我爸那么病态，我也还是有变成一个幸福、正常人的可能性。只要有这么一个可能性，我就一定要尽力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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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的告白

关于奶茶的攻击倾向，J 也知情。为了更好的帮助奶茶，J 坚持每个月和她一起见一次咨询师。除了陪伴外，J 也很积极地希望从咨询师那里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做得更好。奶茶也答应 J 不再随身携带小刀。

当然，治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除了攻击倾向以外，奶茶慢慢还表现出焦虑症、惊恐发作等问题。这就像是在爬一座望不到头的高山，一路上会有很多艰难，两个人会吵架、会难过、会崩溃，或许最终没法登上山顶，但沿途的风光和彼此陪伴的决心早已成为更重要的存在。

他和我说，他永远爱我。我和他生气，我说怎么可能永远。我爸就很多甜言蜜语，但最后还不是一地狗血。

他就觉得特别委屈，但是之后，他就每天在 9:30 的时候，跟我说，「我爱你，而且 24 小时后也会像现在一样爱你。」

这是他的一种妥协，他非常希望有一个表白的机会，但是我不喜欢海誓山盟。所以他就这样和我表达24个小时的爱。他愿意接受我的创伤，并且为我的创伤做出妥协。我真的很感动。

后来我觉得，其实他也不安，害怕我会自杀。所以约定每天这样，确定我有动力再活一天。

有点像在爬一个很高的山，你一眼看不到头，但是一步一步走来，莫名其妙的，我们两个也走了很远很久。

■ 电影《星运里的错》剧照

除了告白这件事，他在很多方面都莫名其妙很认真。

比如，我说一句世界毁灭吧。他就会说，不可以毁灭，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很像琼瑶剧里的那种傻白甜女主角。

再比如说，我有时候特别开心，笑出猪叫。他就把我的猪叫录下来，说，你看，你也不总是很抑郁，下次你说你的生命里都是悲伤的事情时，我就要让你看这个。

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可能陪我走过这么久。

我觉得，不是他把我拽了出来。而是因为他，我有了勇气和义务，要让自己去变得更好。其实我试过很多不同的药，有的没效，有的副作用很严重，但我觉得我想要回以我男朋友给我的相当的爱。我希望向自己证明，我也是一个有爱别人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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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自己

和过去相比，奶茶现在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要继续在治愈的路上走下去，她和 J 两个人还是要彼此支持，各自努力。

在情绪和症状被控制住之后，奶茶也发现，其实她本身就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这些不只是为了讨好别人的伪装。只是青春期的时候，奶茶已经千疮百孔，她没有办法再维持原来的自己了。

现在，奶茶有了新的力量，她可以重新做回活泼开朗的自己了。她也在学着与自己的创伤相处。

■ 奶茶和 J 一家人过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