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阿那亚戏剧节，有什么新东西？我们去问了问中外导演

海浪总如期回归，每次都是新生。我们也终于等到阿那亚戏剧节带着新的姿态，重回这片海滩。

2021 年 6  月，阿那亚创始人马寅担任主席，孟京辉、章子怡、陈明昊共同担任艺术总监的阿那亚戏剧节，作为“国内首个海边戏剧节”进入大众视野。两年过去，经历了 2022 年的从延期到取消，它将在今年 6 月 15 日到 25 日举办。这是一份拥有更多时间打磨的答卷，显然，它要接受更多期待。

与第一届不同，观众们即将迎来世界各地的剧团。12 个国家的 14 部国际戏剧，都是目前世界上最前沿、最优秀的导演与剧团，拿出了他们最具标志性的作品。加上来自国内剧团的 24 部特邀剧目，11 天内 110 场演出，票仓量是上一次的两倍。

但数字也许是戏剧节最不重要的部分。你要走进以海浪为背景音的剧场，有暮色相伴，与演员目光相接，才能明白为何它不只是戏剧节，而是更像一场多元、丰富、美好的生活方式派对。

当表演开幕，戏剧本身和其他种种体验将成为谈论的焦点。但在这一切开始之前，让我们和 2023 阿那亚戏剧节的四位中外导演展开对话。问问他们，独属于戏剧节的动人，究竟发生在何处。

无接触不交流，是做不出戏的

杨婷在 2023 阿那亚戏剧节带来的《谎言、高跟鞋和精神失常》，是英国剧作家乔·奥顿一生仅写过的三部作品之一，杨婷前后处理过其中两部。原本是为去年准备的，最终接到了取消通知。当时虽然遗憾，但她更相信戏剧节仍能以一个朝气蓬勃的状态回归。

此前，她也是抱着这样一股有点乐观的冲劲儿，投入到特殊的准备中。那段时间剧组无法线下见面，杨婷想了个主意，“让我们排一个无接触不交流戏剧吧”，简言之就是在视频会议里排练。

对台词时还算顺利，但到了加上肢体动作的环节，事情就开始失控。很简单的一个 A 把 B 甩到沙发上的动作，A 要在他的小对话框里先把手甩出去，B 紧接着就要在他的小对话框里顺势摔倒，大家屏幕上窗口的顺序还都不一样，所有人时刻都在“瞳孔地震”。

线上排练了十天，“大家疯了”。杨婷安慰说，等可以见面时把动作串在一起，就能成。结果真到了聚在排练厅检验成果，她发现一切“惨不忍睹”，只能推翻重排。

并非一无所获。杨婷觉得自己做了个实验，结论就是戏剧必须要有接触、要有交流，否则就不能成为戏。这个“失败”的结果也被她放到了戏里——在第一幕中，观众可以看到如果戏剧没有了接触与交流，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说戏剧仍在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那么阿那亚戏剧节的独特之处就体现在，它以人与自然之间的接触为底色。

2021 年，杨婷导演的《万能机器人》在海边剧场上演。对于这个讲述孤岛上一群人类幸存者的故事来说，把舞台设置在沙滩上海浪前是件合适又幸运的事。但不说剧组用了整整三天来挖沙子、排海水，杨婷直到首演前的最后一刻还处于焦虑之中。会不会突然变天？会不会海风把舞台吹乱？不可控性令人担忧。

几只海鸥带来了改善。每一场演出从日落持续到夜幕降临，每当男女主见面时，一定会有海鸥在空中盘旋或是落在舞台上，“它们一定在想，这里在发生什么？我得来看一下。”

它们的鸣叫和音乐如此融洽，好像是有意加入的音效。焦虑在自然小小的赏赐前消失不见，于是每场谢幕时杨婷都要说句“谢天谢地谢大海”，每个“谢”字都发自内心。

“在自然环境中演过戏，你的心会变得很野，因为它带给你的震撼不可复制。”杨婷不再满足于封闭剧场了，虽然说到今年的戏要在室内演，她直言“一点都不焦虑了。”

杨婷的另一个身份是阿那亚戏剧节的艺术策划，主要负责环境戏剧朗读。

起初做这个免费单元的动机很简单，“阿那亚有不同的自然环境、漂亮的建筑，我们就想把它利用起来。”但首届观众的反馈远超出预期，很多人站着看完，更多人没抢到票。于是今年，杨婷增加了朗读场次，也邀请了更多青年导演，为每个剧本选出最贴合的空间，“我应该每次朗读都会去看。”

这个单元可以看作阿那亚戏剧节为导演们提供的实验空间。一部戏有没有成的可能？要耐心去磨，导演也要做很多事前尝试。已经出现的成果是，陈明昊去年的环境戏剧朗读《红色》，今年就演变为了特邀剧目。

没有台词的开幕大戏

2023 年阿那亚戏剧节的主题是“呼喊和细语”。在戏剧中这是两个舞台行动：前者是积极的，充满了能量；后者是安静的，带有某种深沉。无论激情还是柔情，都是“发声”的方式。

但这次的开幕大戏，却没有一句台词——

欧洲当下重要的先锋导演罗伯特·舒斯特，携手他创立的库拉跨国剧团（KULA Compagnie），演绎 2019 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彼得·汉德克的单幕默剧《形同陌路的时刻》。

彼得·汉德克的剧本就没有台词，只有舞台指导这一类文字。导演舒斯特觉得它特别在主角是一个城市广场，450 多个人物在此产生各式各样的关联，但他们始终无言以对。这和剧本的创作时代有关——南斯拉夫内战爆发之际，整个欧洲氛围脆弱且敏感，同一场域里经常共存着各个民族的人，他们之间存在着语言屏障。

但对舒斯特来说，这种“失语问题”值得在当下被再次讨论。

“这个世界有太多语言了”，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人们才会经常对彼此无话可说。所以他一直对与跨文化和语言交流相关的主题或形式感兴趣，并在 2016 年正式注册了库拉这个跨国剧团，成员来自德国、意大利、法国、奥地利、以色列、阿富汗等国家，并且持续注入新鲜血液。大家经常一起做饭、游戏和创作，通过戏剧实践去探讨语言问题。

一个没有设置语言的剧本，和一个不想受到语言约束的剧团，就这样不谋而合。

不过，很多道具还是丢失了，演员们也要适应时差和气候，加上这部戏用复杂的音效取代台词，前期准备过程中遇到不少麻烦。好在“中国这边的工作人员效率非常高”，让舒斯特有信心去呈现一个“比较完整的中国版本”，这次的卡司中也有中国艺术家。

舒斯特本人对国内的戏剧氛围不算陌生。大概八年前，他在上海戏剧学院给导演和表演系学生上过一堂大师课，抵达阿那亚的前几天还带领团队在北京歌德学院举办了戏剧工作坊，“这对我来说是一次与中国交流的契机”。

虽然和其他戏剧节相比，阿那亚戏剧节非常新，但在舒斯特眼中它很有潜力。因为从组织者到参与者，都给人非常年轻的感觉。这无关年龄，而是因为他们都充满了好奇心。

也许因为在导演之外也身兼教授和导演系主任，舒斯特在聊天过程经常笑，也喜欢加上各种手势来解释。“你看，现在我们（和阿那亚同事）又组成一支跨国技术团队了”，舒斯特说完大笑了一下。

新的舞台，交给新的人

2021 年，在南京大学念大四的韩菁作为演员跟着肢体剧《被压抑者的回归》来到阿那亚戏剧节候鸟 300。奇观式的空间和当时自由野生的创作气氛，给了她这部戏最初的想法。

再回到阿那亚，韩菁还在校园里念研究生，但以阿那亚为灵感来源的作品《子虚先生在乌托邦》成为了特邀剧目。

在脑袋里酝酿了好几个月，最终碰上被迫居家才落笔去写。不到十天，韩菁完成了近四万字的剧本，在 12 月就把它作为毕业作品提交了上去。得到导师的认可后，韩菁攒了一圈同学朋友，开始排练这个本子。

有段时间学校进出管理严格，一些演员住在校外，要翻座山来排练。哪天韩菁一看排练厅门口的鞋上沾着泥，就知道下雨了。本科毕业后，戏还没等到演出机会，不少演员就走了。如果不是现在的女主演和副导演江之源、也是韩菁的学姐后来加入，“可能我就不会再做这个戏了”。

接到邀请时，韩菁来不及感受其他情绪，直接跳进担忧环节。她没有什么商演经验，《子虚先生在乌托邦》之前仅在学校的黑匣子剧场等不多的场合演出过。豆瓣上，近 250 人标记看过它，获得了不错的 8.5 分。

“肯定在意观众的反馈，但哪怕是被骂戏太烂，我都觉得是好事，至少戏剧还能引起争论，说明还是有力量。”在被追问这样想是不是认为戏剧的影响力在消褪时，韩菁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但她正用其他途径去探索戏剧的影响力还可以延伸到哪里。社群实验戏剧上是一种，它可以让更多普通观众进入剧场工作。比如之前她参与的《癌友·哈姆雷特》，主演是十一位癌症康复者，平均年龄 68 岁。戏剧节是另一种途径：十几天，几十部剧目，几万人观看，戏剧这个平日总被打上小众标签的艺术形式，会得到一波集中的关注、思考、赞扬与批评。但在那之后呢？韩菁还在思考。

“帐篷剧场”是今年新增加的四个剧场之一，青年导演郝家一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多巴胺游戏》即将在这里登场。

郝家一从圣彼得堡国立戏剧学院毕业，学的表演。但在走向戏剧这条路之前，他没少折腾：辍过四次学，尝试过播音、翻译、模特专业和电影学院，直到遇见八十多岁的戏剧大师费力士津斯基，才觉得过往经历在戏剧里都可以拥有价值。毕业时，他和老师说想当导演，得到的嘱咐是，可以推翻老师教授的东西，但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路。

但是，“回国两年做的戏基本全黄了”。郝家一说到这时显得云淡风轻，但联想到过去几年里戏剧人、尤其是青年戏剧人会面临过的困境——找到自己的路比想象中难。

郝家一读书期间总是独自长期旅行，他开始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并对其中一个情节印象深刻：当他们没有钱给车子加油时，就停下来随便找个餐馆打工，挣够资金再上路，“创作的自由完全不受社会地位约束”。

《多巴胺游戏》这部戏就有关垮掉的一代，有关能否找到我们观看世界的“第三只眼”。但创作剧本时，郝家一却没有“在路上”，而是独自居家，只和他的猫聊剧本。他发现自己说逗号或者句号的时候，猫没有反应，但如果抛出一个问句，它就会叫一声，每次都如此。

去阿那亚戏剧节“首演”这件事，郝家一选择平静面对。比起竞争、获得掌声和听到称赞，他更喜欢把戏剧节想成一个让他跳进生活浪潮的真实理由。导演是一个阶段，不是固定标签，“也许哪天我就突然不做戏剧了”。看似佛系、努力排挤掉一些压力的状态，反而让他对戏剧创作可以保持诚实与单纯。

因为曾经想做水手，他希望观众走出剧场后感觉不是看了一场戏，而是出了一次海——是一种经历过未知才会有的心情。

演出结束后，郝家一紧接着要赶去候鸟 300 帮朋友的忙，并表示很期待住在帐篷里。如果有时间，他想在阿那亚的海边从日出坐到日落，就听听树叶和海鸟的声音。

这些也都可以是你的

看完导演们的阿那亚戏剧节故事，也许你已经在心里决定好了自己的观戏路线。不过，在如此多元的阿那亚戏剧节，除了看戏，能做的事还有很多。来看看这些“不那么戏剧”的戏剧节体验，在海边，尝试一点新的东西，制造属于你的夏日回忆。

📄 听一部剧本

抛开舞台、美术、纯熟的表演，只剩语言的交锋，戏剧是什么样子？阿那亚戏剧节的环境戏剧朗读单元，将在 16 个出人意料的空间里发生，包括会议室、游泳池、停车场。13 位导演作为导读，带领观众进入 23 部国外经典和先锋作品的“偶然与想象”。所有演出都会公开免费招募观众，当然，也可以现场报名——也许在园区里漫步时，你就会闯进一部正被朗读的戏里。

🎞️ 看一场电影

戏剧节期间，阿那亚将在沙滩放映区、草坪放映区和海边电影院（室内）三个场地举行放映活动，播放包含纪录片和高清戏剧影像在内的 13 部电影。试试坐在海风中的沙发上，头顶星空，看看荧幕上的杨贵妃和安娜·卡列尼娜。或者，也可以在影院中沉浸体验原汁原味的《麦克白》和《伪君子》。

🔥 燃起一堆篝火

你可以参与一场盛大的“未来马戏”——当然，没有动物表演。阿那亚戏剧节的“戏剧大巡游”就像一场以艺术为主题的花车游行，从广场出发，在音乐中随着沸腾的人群移动，直至海边。在巡游的终点，高大的篝火也将被点燃。

🎸 听一次 live

阿那亚与 DDC 黄昏黎明俱乐部一同策划了这场戏剧节中的“音乐节”。直到 6 月 20 日，24 组艺人共带来 10 场乐队演出和 7 场 DJ Set。不看戏的时候，到现场去，享受音乐。

💬 听一段对话

今年的戏剧节设置了比以往更多的对话场域，除了海边对话的 22 组嘉宾，还有 31 位青年导演的峰会。如果一场戏落幕，你依然意犹未尽，不如来听听“艺术家怎么说”，说不定就可以解答你心中的问题——也可能，发现更多的困惑。

🏠 住一间“戏剧房子”

“戏剧房子”已经是阿那亚戏剧节的老朋友了，由陈明昊发起，召集13 位来自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包括重塑雕像的权利、许知远、高圆圆和赵又廷等，在阿那亚的不同角落搭建以经典戏剧命名的建筑，白天作为互动空间，晚上则可以睡觉。拜托，谁不想试试在《繁花》《禁闭》或者《小王子》里住一晚呢？

🖼️ 看一个展

阿那亚戏剧节四年展暨 2023 舞台美术 9+9 人展由舞台设计师张武发起。从孤独图书馆到礼堂沙滩，在从室内到室外的空间里，十八位舞台美术艺术家带来了自己对“戏剧”的理解。看过了圆形的、海边的、树下的剧场，这一次，看看来自“外太空”的剧场吧。

💃 跳一次舞

跳舞吧！试着控制和释放身体，用感官再次认识一下自己。海边工作坊的身体艺术项目，欢迎所有会或不会跳舞的人。

📖 读一首诗

如果你真的很不愿意动起来，也没有关系……还有简简单单的读书会，给喜欢北岛的人。

🧑‍🎨 “动一次手”

考验动手能力的时候到了。这些海边工作坊或许可以让你梦回小时候的手工课，当然，以一种更放松和丰富的方式。你可以调一款属于自己的香味、在蜡块上画画，或者做一件首饰、染一块布、用服装生产的废料重新做个帆布包，甚至，你还可以学纹身。

🏖️ 逛一座沙城

尽管候鸟 300 已经不是第一次举办，但，人们依然不知道其中会发生什么。毕竟，这里又迎来了新的场景和新的艺术家，甚至新的城市——由马岩松设计的沙城 City of Time，限定存在 300 个小时。300 位不同背景的艺术家们将在这里共同生活和创作，度过自由而热情的夏天。

🌅 看一次日出

海边和太阳总是一组相联系的意向，而在这里不看一次日出，好像说不过去。如果担心无法早起，就去参加沙城的派对，结束后在沙滩上小坐一会儿，日出会早早来临。

可以预想到的绚丽，和意料之外的动人，都将在此发生。

阿那亚戏剧节是向世界开放的沉浸舞台，是青年戏剧人的新舞台，但也是没那么“残酷”的舞台——仿佛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先感受到美，是更重要的事。

祝你观戏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