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的权利并不属于幸存者,而是属于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波兰作家塔杜施·博罗夫斯基在他的著作《在我们奥斯维辛》中说过,一旦进入奥斯维辛,人的生命就已经结束,只剩下躯壳。
西蒙娜·韦伊就是这段不可遗忘的纳粹大屠杀的受害者和幸存者,今天是她的诞辰纪念日。
1944年4月,西蒙娜·韦伊和家人被德军关进了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同年的7月13日,她在波布亥克集中营度过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在《比克瑙集中营的黎明》一书中,韦伊口述了那段恐怖的集中营经历,用她的个人遭遇刻下历史中的至暗时刻。
今天当我们重回奥斯维辛集中营时,看到的都是郁郁葱葱的景致。但在韦伊看来,这根本就不像集中营。她在书中写道:
“集中营应该弥漫着焚尸的气味。烟囱里飘出来的骨灰足以遮天蔽日。在棚屋之间,时常会飘荡着几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那都是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囚徒。这些影影绰绰、形销骨立的人大多歪在地上,直到别人用棍棒把他们打到起身。”
在西蒙娜·韦伊的生日这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她的著作《比克瑙集中营的黎明》。很快,集中营一代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但犹太大屠杀离我们并不遥远。
《比克瑙集中营的黎明》作者:[法] 西蒙娜·韦伊 口述 / [法] 大卫·泰布尔 整理,版本:活字文化 策划,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 2022-6
一到波布亥克,我们就得知这里关押着二百二十名男性和三十名女性,其中有不少法国人。这里对不同性别或是工种的劳动者的区分并不像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那样严格。相对而言,人们的交流也更加容易。当然,大部分时间我们还是只能隔着铁丝网交谈。土方作业倒是给了我们肩并肩交谈的机会,大家也就自然而然地开始攀谈起来。后来,也不知是谁打听到了7月13号是我十七岁的生日,那天,我得到了超常的优待。法国朋友们送了我半块面包,集中营的一个党卫军则给我添了一片香肠当作eine Zulage,也就是法语中的津贴。
转移到波布亥克让我们得以幸存。我被分去砌砖。直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这份工作的意义何在。虽然一直很虚弱,妈妈仍一刻不停地劳动。波布亥克的食物并不比在奥斯维辛多,但是质量还是稍好一些。大概西门子公司还是想让工人保有一定的效率。供应的汤里偶尔会有几片干蔬或土豆。
我们在这里交到了几个朋友,还和那两个从十号宿舍楼逃出生天的年轻女子成了好友。这两人后来也都得以幸存。其中一位在20世纪90年代末去世。我很敬佩这位女士,她是个不同寻常、勇气可嘉、充满活力的人。当时,她孤身被捕,不得不和自己的丈夫和三个孩子分离。战后,她成功地找回了家人。当我在医院见她最后一面时,她对我说:“你看,他们希望我们死。可我们赢了。我找回了我的孩子,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还有了孙子和曾孙。”在她看来,这无疑是我们与纳粹的斗争中最大的战果。
1945年1月,红军兵临城下。奥斯维辛的所有营地都撤离了。在雪中长征了六十多公里之后,我们到达了格利维采。一些人在旅途中逃跑了。他们赌了一把。要是我孤身一人,我也会这么做的。当时很多同伴都建议我逃跑,可是,妈妈当时连站都站不稳了,所以我根本没有做此打算。不少出逃的人都成功地等到了红军的到来。而那些掉队或累极倒地的人,要么当场死亡,要么被看押的士兵结束了生命。
党卫军比我们更害怕苏联人的进军。大家都觉得自己难逃一死:我们认为党卫军会杀光我们,党卫军则认为苏联人会杀光他们。
1945年1月25日,我们到达了已经人满为患的毛特豪森(Mauthau-sen)集中营。我们的列车上当时有1500—2000人。为了挤上列车,人们手段尽出,相互倾轧。之后,我们到达了朵拉。
列车上所有的男人都留在了朵拉。这一路,列车上的乘客伤亡过半。女性更是只剩下一个小队。在朵拉,集中营的囚徒们都在赶制V2火箭。在那待了一天之后,我们又启程前往贝尔根·贝尔森。
这里所说的“我们”指的是从波布亥克一同出发的那个由三十五名女性组成的团体。我们的编号非常接近。就算我们想分开,也不太可能。
队伍里有一位法国女牙医,一些后来一直和我保持着密切联系的伙伴,还有五十多个茨冈人(Tzigane)。她们中的一位在火车上经历了分娩。那个可怜的孩子完全没有活下来的机会。母亲倒是活了下来。
在贝尔根·贝尔森,我被分到了党卫军的厨房工作。这看起来好像平凡无奇,可实际上却是天大的恩赐。当时连党卫军都没有面粉了,我们的工作就是把土豆擦成碎末做成汤底铺满整个汤桶。动作必须要快。我有时觉得自己流的血、擦掉的皮都赶得上放进桶的土豆淀粉了。每天都要填满整整一桶。这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回想起来,这份工作比我在奥斯维辛搬石头时更可怕。有时候,为了更快填满汤桶,我们会背着监工往里面加水。可我的动作永远不够快,是个“一无是处,连削土豆都不会的法国人”。
我经常怕得直哭。
他们总威胁着要把我赶出厨房。可只有待在里面才有一线生机。那时,囚徒们已几乎无物可食。留在厨房,我还能弄到点残羹冷炙。一天,我甚至用一个小木盆装了两三杯牛奶。直到今天,我仍讨厌牛奶。可当时,我却喝下了党卫军的牛奶。我还为妈妈偷了点糖。神奇的是,在被发现并被痛打一顿之后,我居然留下了那点糖。
在贝尔根·贝尔森,人们渐渐相信:大家迟早都会死。每个人都这么想。到了某个点,谁都可能会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了。不过,尽管很多人都想结束这种痛苦,真正自杀的人却很少。
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没有被设计得像比克瑙那么严苛,配备也不相同。这里没有毒气室。我被关押在那里的时候,要做的事其实很少。使人们乏力的不是繁重的苦役,而是物资的匮乏。我们几乎无物可吃,更要命的是,集中营里已无立锥之地。存在完全失去意义。
随之而来的是斑疹伤寒和痢疾的肆虐。
我们已经完全没法洗漱。死亡成了很多人希冀的解脱之途。我觉得,妈妈就一心求死。
1945年的三四月,斑疹伤寒在集中营迅速蔓延,饥荒也到了顶点。然而,时间是双向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也觉得胜利就在眼前,可以星期来计算。
不仅如此,在这最黑暗的阶段,我们却不再觉得党卫军会杀光我们。
我们感到他们既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欲望。他们全都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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