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美国社会学家：藤校想要怎样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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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9 13:06

作者：石悦欣

转载：看天下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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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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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聪明而有野心的学生”

美国社会学家希拉里·弗里德曼本科就读于哈佛大学。她出身于普通的单亲家庭，没有精英高中背景，从未参加过任何运动队、运动比赛，没学过国际象棋，上过舞蹈课，但没有参加比赛。

希拉里的妈妈努力工作，为她提供最好的教育机会。希拉里童年的大多数时候都在读书，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1997年11月的一天，希拉里得到了哈佛大学招生官的认可。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希拉里又先后就读于剑桥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现任教于布朗大学教育学院。

希拉里丈夫的成长轨迹与她截然不同。他的父亲毕业并任教于哈佛大学，他的母亲曾就读于七姐妹女子学院之一的史密斯学院。他小学时开始踢选拔性足球比赛，会下国际象棋，之后就读于一所精英寄宿高中，期间还担任越野跑校队队长……

最终，他们在哈佛大学相遇、相恋、结婚。

除了丈夫外，希拉里在哈佛遇到了无数有着不同背景的人。他们有着共同的核心竞争力，这让他们在一路升学中赢得了常春藤联盟的青睐。

他们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藤校看重什么样的申请者？

希拉里花了16个月的时间，集中对“竞争性课外活动”中的国际象棋、舞蹈和足球做了田野调查，采访了美国东北部主要的大都市地区的95个家庭，对父母、孩子、老师和教练群体做了172次单独采访。她将此次采访调查写进了《一激到底：在竞争环境中抚养孩子》一书中，试图去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聪明而有野心的学生

希拉里与许多常春藤盟校的招生官打过交道，她明白了自己在没有竞争性课外活动的背景下竟会被录取的原因——“常春藤盟校想要的是聪明而有野心的学生。但是一个人的野心是很难衡量的，学生参与的活动以及获得的奖项和领导力可以代表他的野心和抱负。”

她回想，自己在高中时期参加过模拟联合国、戏剧社、文学社、法语荣誉协会、全国高中荣誉生会……这些都能证明，她是一个合格的申请人。“除此之外，我觉得我有一定的运气，我也很努力，勤奋和努力非常重要。”希拉里告诉本刊。

希拉里·弗里德曼

20世纪20年代，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耶鲁大学制定了新的录取标准，简而言之，他们更希望自己录用的学生是“全方位的人”，“有抱负、不怕冒险的申请人”。

“招生官的工作旨在确保校园中的学生们都充满雄心壮志，愿意第一次去尝试游泳、新闻学、合唱团或人类学。所以要被这些大学录取，只参与一项活动是不够的。你需要展现自己的适应力，而且要多才多艺。当然，你要把尝试的事情都做到出类拔萃，尤其是学业，但你首先一定要愿意去尝试。”希拉里在书中写道。

“竞争性课外活动”主要指由成人组织，会保存比赛记录并发放奖品的活动，包括体育、艺术或学术三大类型。它是一种娱乐性质的比赛，能够培养孩子们获得更重要的技能。“在美国式的竞争理念中，很关键的一点是，儿童从事的活动看起来不应该太像一份工作，尽管竞争性活动显然是带有工作意味的。”

希拉里提出了“童年竞争资本”的概念，这是常春藤看重的主要能力，主要从体育、艺术等课外活动中习得。

它的核心能力包括：内化获胜的重要性；学会走出失败，赢在未来；学会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学会在高压环境下获得成功；坦然地在公共场合接受他人的评判。

“要赢”已经成为了美国童年竞争的核心。是否有足够高的分数，足够丰富的活动经历，决定了孩子能否升入美国顶级学府。

东亚的家长们更倾向于让孩子们补习数理化等传统课程，但美国的家长更愿意孩子在趣味活动中历练、成长。

希拉里发现周末往返于各类比赛场地和训练场的家长们，除了琢磨常春藤联盟的招生官的标准，更在意对孩子性情品格的培养，以及如何在体育、舞蹈或国际象棋比赛中取得优异的成绩。

一位让孩子学习国际象棋的母亲告诉希拉里，小学时期让孩子下象棋，可以让孩子提前思考、厘清思绪、了解体育精神，练就专注力和战略思维。让孩子踢足球和学舞蹈的妈妈们则强调团队合作、纪律、承诺以及设定目标。

害怕阶层滑落的

中产阶级父母

希拉里有两个儿子，一个11岁，一个9岁。当大儿子1岁时，他们就拿国际象棋棋盘给他看，给他试听波士顿芭蕾舞学校开设的幼儿音律课……

采访当天，希拉里的丈夫正开车载着老大去参加足球锦标赛的半决赛。大儿子很喜欢足球，他主动向希拉里提出要参加足球比赛。希拉里起初比较抗拒，“因为我很清楚这件事会耗费他多少时间和精力，不只是他，对于整个家庭也是一样。就像上周末，连着两天参加了两场比赛，过两天还要飞去华盛顿参加比赛。”希拉里说。

除了足球，大儿子还参加了国家历史和国际地理比赛，小儿子参加了国家科学比赛。他们在预赛时表现不错，但希拉里不太想让他们进决赛，这样会减少他们踢足球以及和朋友玩的时间。

希拉里的大儿子在去年的地理比赛上进了决赛，他赢得了一块荣誉奖牌。他将奖牌高高挂在自己的卧室里，非常自豪。

在历史竞赛中，他快速地抢答了一句，但是回答错了。他没能闯进决赛。出来后，他们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因为比赛失败哭了。希拉里告诉大儿子，自己不介意他哭，但可不可以不要在公共场合哭？“每次比赛完，孩子们都逐渐获得了从失败中重振旗鼓的能力，以及应对压力的能力。”希拉里说。

当比赛结果公开揭晓时，他们需要直面失败或胜利，和他人的评判。这些都是适用于成人社会的基本技能。

当孩子们过早地花大量时间，接触那么多竞争性课外活动，会对他们造成负面的影响吗？

希拉里觉得在过去的几年里，世界在各个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人们会说孩子们闲下来是好的，他们能知道无聊是什么感觉。但是现在，在疫情的加持下，电子屏幕成为了他们的一切。“对我孩子这一代而言，空闲时间就刷在油管（YouTube）上了。我宁愿他今天在外面和他的朋友踢足球，尽管是被强行安排的，也可能是一场竞争激烈的比赛，但他没有盯着手机。”

回溯历史，希拉里发现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中产阶级中上层的孩子才成为竞争性活动的主体，20世纪80年代之后，中产阶级家庭的竞争日益白热化，儿童竞争性活动的流行程度、成本和专业水准也水涨船高。

接受希拉里采访的这些家庭的确都是社区邻里中家境较为殷实的，大多是处于中产阶级上层的双职工家庭。夫妻双方都拥有高学历，收入不菲，但他们不是那种有信托基金或大量储蓄的顶级1%的人群，他们必须努力工作才能保住现有的生活。

所以，这群人总在为现在和未来的稳定性担忧。“在这个主要由热心积极、充满动力的中产阶级上层家长组成的群体里，不安全感、教育和竞争意识相互交织，是这些忧心忡忡的父母所焦虑的主题。”

危险的循环

这本书于2013年在美国出版，如今，希拉里采访过的孩子大多已长大，她和其中一些孩子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他们成功被美国顶级学府录取，有宾夕法尼亚大学（常春藤联盟之一），威廉姆斯学院（在U.S. News美国最佳文理学院排名中，威廉姆斯学院至2022年连续25年位居全美第一）……

“我最近得知的消息是，他们中有的成为了律师，有的刚从医学院毕业。有意思的是，我采访过曾经参加课外舞蹈活动的孩子，现在成为了职业舞者。童年在竞争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比起同龄人，在应对各类问题时有着更丰富的经验。”希拉里说。

对于父母来说，不停地穿梭于学校、家和训练场地，制定严格的日程也是一种挑战。

《小舍得》剧照

有的孩子周五下午4点学舞蹈，但父亲4点半就要上班。女儿放学的那一刻，要跑出学校，快速钻进车里，梳好头发，在车里换衣服。甚至还要在车里吃饭和写作业。父亲迅速送她去舞蹈教室，然后自己再赶忙去公司。如果迟到，自己可能会失业。

除了时间，这也是一笔巨大的经济账。

拿舞蹈来说，不算舞蹈的课时费，光是舞蹈比赛，每支舞都需要报名费，约每次30-90美元。每支舞都要单独的定制服装，搭配定制舞鞋，踢踏舞鞋是最贵的，一双约40-60美元。许多舞蹈教室还会要求学生统一着装，要花费100美元左右。舞蹈的发型有时也需要家长花钱雇人来做，再加上每周末几百美元的路费和酒店费……

但希拉里采访的人中，鲜少有人因经济困难退出。大多都是步入高中后，不得不在学业和课外活动中做取舍。

希拉里认为，与其把童年看作一个规划，她更愿意将其比做一场自助餐。

“在自助餐会上，你可以品尝许多菜肴，然后回去取更多你喜欢的菜。”希拉里在书中表示，“培养孩子总体来说没有对错之分，只要你倾听孩子的声音并遵从自己的常识。没有一个关于活动总量或参与时间的魔法数字可以确保你的孩子进入常春藤盟校。孩子们应该品尝许多不同的东西，这样才能找出他们的最爱。”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用这份自助餐。“就像资源较少的家庭不能投入那么多，孩子们不能进入名校，不能在成年后取得更成功的结果。”

在文凭社会，能否在就业市场上获得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是否去了一所“正确”的学校，进而拥有“正确”的人脉。希拉里援引了一项研究——优秀的雇主们不仅通过名校毕业的学历来决定是否录用，他们同时也十分看重课外活动。

“这是一个危险的循环。我认为这是美国贫富差距扩大的部分原因，在世界范围内也一样。”希拉里感叹道。

那些同样天资聪颖却没有同等资源的孩子们该怎么办？希拉里觉得哈佛每年录取的几千名学生中总有一些像她这样勤奋而有野心，却没有怎么参加过系统的课外培训或比赛的。“多数时候，人们不去尝试并非基于物质条件，而是因为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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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悦欣，编辑：沈佳音，转载：看天下实验室，ID：vistaedulab。嗨，欢迎关注看天下实验室!《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人的一生都在成长，一起去过有趣而丰盈的人生。本文版权归属作者/原载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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